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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以前,得知自己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被对方耍了一通,偏偏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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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刺史少不得要暴跳如雷,在河边跳脚大骂一通,以一舒胸中之郁气。
若是骂得兴起,给司马懿送个什么“不动如龟大司马”或者“宛转峨眉大司马”啥的,那简直就是常规操作。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冯刺史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统帅,骂街这种掉身份的事情,他已经很少做了。
“巧言令色”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此时的冯刺史,肩负重任,在得知司马懿最新动向后,他所要做的,就是针对新情况,做出新的应对。
举着望远镜,看向对岸。
若不是有战乱,其实大河的初冬还是有可观之处的。
河面的冰层经太阳一晒,雾气缓缓上升,让远近都蒙上了一层似淡实浓的烟雾。
景色不错,但这个时候的冯刺史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甚至还有些不耐。
烟雾挡住了视野,就算是有望远镜,也只能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对岸的一些黑影。
那是鲜于辅筑在岸边的箭塔和烽燧。
再瞅瞅河面的冰层,冯刺史叹了一口气:
“传令,全军准备拔营,去安邑(河东郡治)。”
“啊?君侯,我们不准备渡河?”
冯刺史奇道:“又追不上贼人,渡河做什么?”
“贼人走了,我们正好直接去长安,那可是首功……”
冯刺史“嗤”地一声笑:
“我们还需要首功?只要守好并州河东,就比什么首功都强。”
“再说了,真要想拿这个这个首功,最后得抽调多少兵力?”
“万一河东兵力不足,贼人反扑,丢了河东,并州也同样守不住,到时候首功就变成首过了。”
抢首功那是没背景的人才干的事。
冯刺史要背景有背景,要能力有能力,要实力有实力,还需要抢首功?
“长安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丞相领着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长安,我们又没有辎重,过去能帮什么忙?”
现在工程营大部都在诸葛老妖手里。
冯刺史手里全是骑兵,要么是骑马步兵。
没有工程营,过去看戏么?
司马懿都退出关中了,也不用截断粮道或者袭扰援军什么的。
诸葛老妖这些年来,做梦估计都不知做了多少次梦到长安。
现在机会来了,就让他亲手去实现梦想吧。
冯刺史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河西没了威胁,河东的稳定就要提上日程,折腾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还有并州,当初大军是顺着汾水南下,虽说已经完全控制了太原郡这个并州主要大郡。
但东面的上党郡、乐平郡仍有残留的魏贼负隅顽抗。
再加上并州胡人众多,有不少胡人趁着这次战乱,化身小股马贼到处流窜抢掠。
以前是敌占区,怎么乱怎么来。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重新成为大汉的疆域,自然是怎么稳定怎么来。
虽说司马懿反身咬一口的可能性很低,毕竟这种情况下,双方都难以有办法渡河,但也要以防万一。
冯刺史安排了一部分人马在河边留守警戒,自己带着大部分人马,轰隆隆地向着安邑而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石苞,连忙出城迎接。
城外已经成了难民集中营。
临时搭成的棚子一片连着一片,之间还有沟渠隔开。
每一片都有专人负责管理,直接登记到人。
沟渠除了起到分隔的作用,还用来防走水,免得一烧就是全部烧个精光。
草棚可能没有办法完全挡住即将到来的寒风,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呆在这里,活命的概率要比呆在别处大很多。
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虽说只能吃个小半饱吊命,但至少能活命。
喝水要喝烧开的水。
拉撒要集中在一处……
反正规矩很多,但绝大部分人都能遵守,因为不守规矩就只能饿肚子。
简而言之,就是半军事化管理,谁敢乱跳,有的是办法整治。
人权什么的,是没有的。
而凉州军军中高识字率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记录,整理,统计,管理……
一切都井井有条。
马蹄声隆隆而过,草棚有人悄悄地从缝隙偷窥,看着高头大马和身披精铁铠甲的骑士远去,目光有些惊悸。
“情况怎么样?”
冯刺史坐在马上,看着层层叠叠的草棚,开口问道。
“半数的难民都收拢在这里了。”
同样坐在马上,落后一个马头的石苞连忙回答。
安邑是河东的郡治,同时也是河东最大的县城。
在这个时代,但凡能成为大县大城,都是交通便利,水源丰富,土地肥沃的地方,三者缺一不可。
多年战乱,人口急剧下降,幸存下来的人口更是进一步聚集到大城市的周围。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逃入山野躲避战乱,但最终能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这些人,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山野中,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斗,与猛兽斗……
在这过程中,他们会逐渐失去文明,退化成野人,运气好一点的,那就是成为蛮夷。
相比于十不存一,生死各半的大县城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经过数十年战乱,就算是像河东这种中原重郡,人口多也只是聚集在安邑、闻喜、解县等几地。
再不复后汉人口巅峰时的盛况。
不过这也为冯刺史清洗河东提供了方便。
石苞所说的收拢半数难民在安邑,原因也正在于此只要控制了几个主要县城,就能控制郡内的大部分明面上的人口。
再加上这一场暴乱下来,世家豪族的隐藏人口都能赶出来大半。
因为世家豪族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他们。
或者说,世家豪族手里的粮食,已经被某些有心人劫掠一空。
“半数?半数是多少?”
“按现在统计出来的,约有二十万上下。”
也就是说,再加上闻喜、解县等地,整个河东能收拢起来的百姓也不过是四十来万?
如果再加上那些不是难民身份的,流窜入山野的,没有收拢过来的流民,那些真正的乱民等。
全部加起来,估计也不过是小一百万人口。
堪堪达到后汉动乱以前的一个大县标准。
一郡对比一县,而且还是已经把隐匿人口逼出来的中原重郡。
可想而知这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动乱,给天下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冯刺史沉默了好一会,又抬头看向远处。
旷野上有人举着标杆,似乎是正在测量着什么。
还有一些衣着褴褛的人不顾天气寒冷地在围观。
河东本就是产粮区,耕地众多,同时还是是中原重要产盐区。
这些日子以来,洗劫了这么多的世家豪族,再加上背后并州的支持。
别说是这区区数十万难民,就是再翻一倍,养上三四个月估计问题不大。
照眼下这战况,别说是半年,就是半个月之后,说不定凉州军就已经与丞相大军胜利会师了。
所以不怕人多,只嫌人少。
再说了,又不是白养。
白养只会养出懒汉。
所谓搂草打兔子两不误,打完了土豪,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分田地。
到时候不管是开沟渠兴修水利以待来年,还是筑田埂为分田地作准备,这些工作量都不小。
除了在最冷的时候无法劳作,这些难民在其余时间肯定是要付出劳动,才能拿到口粮。
以工代赈,可算得上是治理流民和难民的一剂良方。
“招安令呢?有多少乱民响应?”
既然是暴乱,不管是有组织还是自发的暴乱,期间定然会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野心家混水摸鱼。
有组织的暴乱已经开始平息,但自发的暴乱,可不是说停就停的。
“附近的小股乱民得知君侯打算重新分田地,皆是半信半疑,不过已经有头目派人过来,商量收编事宜。”
冯刺史点点头:
“只要他们肯谈,那就是好事。不管他们是不敢与我们作对,还是真心想要归降,只要过来了,就不怕掀起什么风浪。”
不是冯刺史看不起这些乱民,而是就组织力而言,凉州不敢说,但南乡和越巂组织起来的娘子军,怕都要比他们强。
特别是南乡,娘子军在战时帮助协调运输,维护秩序,维持工坊运作等方面,是有不小功劳的。
数千乃于数百流民,打散混入数十万已经接受习惯管理的难民,就算是有人心里不服,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跟着大军有口粮,虽然不能吃饱,但至少不用饿死。
最重要的是,只要编入户籍,以后就能分到田地只要十税一的田地!
这也是为什么冯刺史在河东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的时候,就着急开始准备分田地的原因。
因为这样可以让难民看到希望。
就算真正开始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但只要让他们看到这个希望,他们也愿意等下去。
而不是轻易受人蛊惑,躁动作乱啥的。
而这一份信任,又是以汉军在庇护他们的同时,还给他们分出口粮的举动赢来的。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总来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要实实在在的行动。
每个朝代前几十年的决策者,他们的行事风格,都会对国家的将来,产生深刻的影响。
就算是同是大汉,前汉与后汉,给人的印象也是迥然不同。
高祖皇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面几位皇帝又在郡县制的基础上,在全国推行乡里制度,让前汉对基层的控制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前汉才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军事实力,给后世两千年划出一个国土基本范围。
如果说前汉是一个开拓者,那么后汉就更像是一个守成者。
光武皇帝在平定天下时,不但过度依赖豪强地主,而且为了攻下城池,甚至曾答应军队入城后实施抢掠。
后果就是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削弱,同时军事实力更是难以比得过前汉。
前汉把河西走廊纳入朝廷直辖范围,后汉用了百年时间,都未能平定凉州羌胡之乱。
至于到了季汉,忠义立国,已渐成根基。
忠且不说。
义者,威仪岀于己,故从我,从羊者,与善美同意。
有威仪而行善美之事,义矣!
凉州军驱贼人,除暴虐,废重税,庇百姓,给口粮,分田地,可谓义。
冯刺史位高权重,不但是军政主官,同时还领征西将军之职,出征时有假节之权,可代天子行事。
所以他眼下所做的一切,就是代表汉家天子之意。
也就是说,只要大汉能真正收复河东,河东百姓就能盼来好日子至少是比以前过的日子要好得多。
除非汉家天子不要脸皮,出尔反尔,不怕别人戳脊梁骨骂。
(注:晋以前,使节没有区分层级,“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或“假黄钺”)”,都是同等地位,表示代表皇帝不分大小,只有礼仪上的区别。)
这也是冯刺史不怕那些另存居心的人煽动的原因。
论起巧言令色,堂堂冯鬼王,他怕过谁?
“是,君侯说的是,我们确实不用担心那些小股流民,但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人拉拢了万数以上的乱民。”
“嗯?”冯刺史微微侧过头,看向石苞,“怎么说?他们不愿意?”
石苞点点头:“对,我们找人传了几次话,但都没有回话。”
冯刺史目光一闪:“他们背后呢?有没有人支持?”
“说不准。”
“没有回话的贼人,哪一股势力最大?”
“东垣县,那里有一股乱民,号称有十万,据县城而守。”
不得不说,石苞虽说是被称为好色薄行,但在冯永看来,还不如说是细行不足更恰当一些。
更重要的是,石苞才经世务,颇有可观。
只是东垣的乱民号称十万人……老子在整个郡的范围收拢了这么久,才收拢到四十来万人。
你这么简单就能聚集十万人?
那凉州军岂不是连乱民都不如?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城内。
“拿地图来。”
进入郡府中,冯刺史下令道。
从郡府中搜刮而来的简陋舆图很快摊地冯刺史面前。
找到了东垣县,冯刺史用手指点了点,然后划到轵关,最后重重地敲了敲:
“不管这个东垣县的乱民有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但我们就把他们当作是有。”
从轵关出来,第一个叫得上名的县,就是东垣。
时局纷乱,冯刺史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甄别东垣县的乱民和轵关的魏贼究竟有没有关系。
在他看来,不管是拥地拥粮拥人自重的世家豪族,还是想要趁乱而起的乱民,亦或者不甘心失败,想要卷土重来的魏贼。
都是破坏他平定河东的敌人。
对待敌人,没必要手软。
“去请韩教头和刘将军进来。”
韩龙前些日子领着人潜过对岸,侦察敌情,最后带回来的消息与斥候查探相互印证。
这才让冯刺史相信司马懿确实开始退出关中。
“见过君侯。”
“拜见君侯。”
冯刺史颔首还礼,然后指着东垣对刘浑说道:
“刘将军,我分一千精骑给你,再带上一万胡骑,前往东垣,击败那里据城而守的贼人,你可有信心?”
刘浑咧嘴一笑:
“区区乱民,何用这么多兵马?”
据城又如何?
你以为守城有那么简单?
守城可是个技术活。
没有足够的组织度,没有严密的安排,让乱民守城就是个笑话。
为什么乱民最初都是四处流窜,成为流寇?
除了他们没有治理地方的能力,同时也是没有守城的本事。
匈奴小王子这些年在大汉军中学到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
冯刺史看到他这般模样,笑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
“乱民确实用不上这么多兵马,但我怕的是他们背后有魏贼支持,你还是小心一些。”
“末将明白了。”
冯刺史又看向韩龙:
“韩老,麻烦你,找人再给东垣的乱民传个话,把招安令的内容送十份过去。”
说到这里,冯刺史再看向刘浑,微微眯起眼睛:
“若是他们还不降,不用留手。”
好话说尽,机会给尽,分粮又分地,若是再不识好歹,那就真是铁了心要与大汉作对。
敌我关系,没什么好说的了。
杀掉最大的那只猴,冯刺史相信,剩下的小鸡们会知道怎么做。
听出冯君侯话里的意思,刘浑舔了舔嘴唇:“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