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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朔写过一篇小说,叫《刘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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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陈长本夸赞女主人公,不禁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笑道:“您觉得成就成,刘慧芳这名字还真挺贤良淑德的。”
话有点阴阳怪气,陈长本也没在意,丫就这德性。
几人又讨论了一会,李沐在稿纸上写了几笔,“我先理一理。室内剧,正剧,市井生活……”
“市井生活有点窄,家庭情感,伦理道德吧。”郑万龙道。
“好,以家庭情感、伦理道德为主题,最好融入某个时代背景,主人公为女性,具备一切传统品德,遭受各种生活打击……”
李沐写完摇摇头,“太惨了!”
他看看周围,发现某人一直没吭声,问:“小许,你觉得怎么样?”
“我暂时没什么思路,容我想想。”许非道。
“嗯,那我们暂定这个题材,利用几天时间把人物关系和大框搞出来,然后小明写个梗概,写完我们再研究。”
商讨了半天,大家下楼吃饭。
饭后,许非直奔书店,买了本《刘慧芳》。篇幅不长,十万字左右,一会就看完了。
当翻过最后一页时,他忽然露出跟汪朔一样的古怪神色。
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性格善良温柔,充满人性光辉,但除了名字和个性,故事跟电视剧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妙就妙在这里!因为汪朔没有展现出一种明确态度,看不出他在夸,还是在骂。
从这个年代的普遍价值观讲,都认为在赞扬。但许非以后世的经验看,这种逼货不可能赞扬所谓的传统美德。
哎哟,如果电视剧的灵感真根据小说来的,那可是最大的黑色幽默。
“……”
许非放下书,躺在双人间的一张床上,闭目思索。
其实他更想鼓捣一部武侠剧,但四十集起步的话,成本受不住,拍室内剧倒是正确。而中心有《胡同人家》在前,不能重复风格,只能落到家庭伦理上。
大名鼎鼎的《渴望》啊!
剧情忘得差不多了,就记着刘慧芳窝窝囊囊,一朵绝世白莲花。八、九十年代的人吃这套,后世谁稀罕?
啊呸,更稀罕!
后世经过千锤百炼,变本加厉,衍化出各种奇葩的苦情戏,专对中老年妇女观众下手,收视率杠杠的。
得改。
………………
七人在蓟门饭店住了几天,理出一个初步的人物关系。
许非基本没发言,划水划的开心,让郑万龙和陈长本很奇怪。
随着胡同火爆京城,许老师作为其中六集的编剧,可谓声名鹊起,《小保姆》获赞无数。结果两位前辈一瞧,貌似水货!
此刻,七人又聚在小客厅,捧着刚出炉的梗概研究。
故事背景:60年代末到80年代。
女主人公:刘慧芳,工厂女工,年轻漂亮,温善正直,包容体贴。
男主人公1号:王沪生,来厂劳动的大学生,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被抓下落不明,母亲病死,有个姐姐。
男主人公2号:宋大成,车间主任,老实憨厚。
女主人公2号:王亚茹,王沪生的姐姐,感情坎坷,心理扭曲。
相互关系:
刘慧芳被王、宋同时追求,选择了前者。
王亚茹未婚先孕,生下个女儿,被未婚夫带走后丢失。
宋大成娶了个不爱的女人,但心里挂念着刘慧芳。
刘慧芳捡了个弃婴,偶然发现是王亚茹的孩子。
王沪生父亲平反后,家庭条件好转,与刘慧芳渐生矛盾,又去找大学时的女朋友。
“……”
许非默默竖了根大拇指,牛啊!
这个关系的精髓就是:白莲花面对两个人的同时追求,选择了好看的那个,老实人虽被拒绝,但痴心当舔狗。
好看的男人发达后,甩了人老珠黄的白莲花,去寻找自己的初恋。
老实人依旧当舔狗。
“大家有什么想法?”李沐问。
“我先琢磨一下背景啊……”
汪朔道,“在那个时期工人最干净,王沪生家庭成分不好,他是因为喜欢刘慧芳而追求,还是因为阶级身份而追求。”
“都有,这叫人财两得。”李小明道。
“所以他后来平反,又看不上没文化的刘慧芳,找寻真爱去了?”
“对。王沪生是个非常自私的人,他喜欢刘慧芳是真的,喜欢情人也是真的。他永远忠于自己的感觉,乐于享受,吝于付出。”郑万龙道。
“那还有点意思。”
汪朔叼着烟,嘴上说有意思,心里已经不在这了,觉着这戏没劲。
许非想了想,忽然开口:“大家对各人物的结局怎么看?”
嗯?
陈长本和郑万龙一愣,这几天他极少说话的。
“结局?具体说说。”李沐道。
“一个人物想立住,首先性格要饱满,这个过程蕴藏在故事中。随着情节发展,观众慢慢去了解,哦,是这么个人。
但结局不同,人物的结局,是我们创作者的态度。
比如一个坏蛋,花费很长篇幅去体现怎么怎么坏,但最后被好人干掉了。这是我们的态度,邪不胜正。
再比如,好人被干掉了,坏蛋得意洋洋,风生水起。这也是我们的态度,或者悲愤,或者绝望,或者干脆就认为,这特么就是世道!
所以我想问问,这几个人物的结局如何?”
“……”
大家陷入思索,一时沉默。
这个问题,相当于整部剧的核心思想,就是输出什么样的价值观。
许非实际在问:刘慧芳会不会一直忍受?王沪生会不会一直辣鸡?宋大成会不会一直当舔狗?
后世提起《渴望》,总有人说三观辣鸡说这话的肯定没有看完整。
因为在结尾,王沪生幡然悔悟,请求复婚,刘慧芳没有答应,与她之前相比这就是一种进步。
宋大成也没跟媳妇儿离婚,说我们重新来过。这也是一种态度。
但是,还不够!
创作者毕竟有局限性,他们有突破的地方,也有贴合时代的因素。
刘慧芳总体来说,还是在逆来顺受,牺牲奉献。
“那你说说,该怎么结局?”陈长本皱眉。
“嗯,高屋建瓴一下。”郑万龙笑道。
“结局我想不出来,我听了这几天,就觉着狭隘了点。苦情戏可以,悲剧更容易感染人,但要注意一点,不能为了悲剧而悲剧。”
许非瞅了瞅两位前辈,道:“《阿信的故事》都看过吧?
7岁当女佣,累的要死要活,被父亲毒打,又碰到地震、战争,企业破产,丈夫自杀,儿子战死……
再苦能有阿信苦么?那是集世间悲惨于一身,达到巅峰的。
看的时候在流泪,流过之后却有一种向上的劲头,因为阿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她不是糊里糊涂的活着。
我们拍一部剧,让人受罪,忍受,又受罪,又善良……这样可以,但人啊,得是往前走的。”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