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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之中,大宅之内,影壁之前,仲兔面红耳赤,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看着站在前面的女孩子。
这真的只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妆容简单,青春靓丽。
春秋时期,男子二十岁加冠,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结婚了,考虑到古人计算岁数的方式,实际年龄应该还要年轻一些,春秋年代适婚年龄的女孩子,对现代人来说,都是三年起步的大luoli。
仲兔长相也不错,今天特意刮干净了胡须,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
他看着新娘,心中似乎还有点莫名茫然。
我今天就结婚了?
这个女子,就是我的新娘?
好奇怪哦。
旁边,谷小白手持笛子,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仲兔是谷小白第一个结婚的朋友,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自己朋友的婚礼。
仲兔的年龄,其实和谷小白的同学们差不多,所以谷小白有种突然参加自己同学婚礼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怪异。
大概就是“唉,二兔儿都结婚了……而我还是单身狗,嫉妒死了。”
“世界何其不公,让我们烧死这家伙吧!”这种。
嫉妒使谷小白丑陋,他真想打个电话报警:“歪!警察大叔吗?快把这只欺凌幼女的二兔子抓起来!”
伸手摸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古代。
唉,不开心啊!警察大叔,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今天他算是男方的宾客,从这个角度看结婚,别有一番感觉。
对谷小白来说,找到了小蛾子,知道她还安全,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又开始放飞自我,看着仲兔和新娘,被司仪人员扯着,像是傀儡一般进行繁琐的仪式,很是好奇,扯着白干不停问东问西。
旁边瞽乐师盲伯侧耳聆听着喧闹的现场,笑道:“小蛾子到了明年,就也能嫁人了……”
小蛾子回头剜了盲伯一眼,小声道:“哪有……我才不……”
盲伯双目皆盲,根本就看不到,但不用看也知道小蛾子什么表情,笑得像是偷到了鸟蛋的老海龟。
小蛾子又剜了他一眼,偷偷抬头,看向了前方好奇宝宝一般的谷小白,脸一下子就红了。
还好小白哥哥没有听到。
我才不要嫁人呢,呸!
嫁人有什么好!
时间推移,按照流程,该乐师上场了,仲兔的父亲向谷小白恭敬施礼:“有请师白。”
谷小白点头,招呼了一声小蛾子和盲伯,双手抬起,笛子凑在了唇边。
身后,盲伯已经敲响了面前的两只鼓。
这是一对鼍鼓,使用鼍龙的腹部之皮蒙成的。
所谓鼍龙,就是扬子鳄,扬子鳄虽然有一身坚硬的鳞甲,但它腹部的皮,若是硝制好了,却极为柔软坚韧,是最上等的皮料。
扬子鳄多生在南方,北方较少,加上鳞甲坚硬,武器简陋,扬子鳄又多在水中,所以捕猎不易。
即便是古代扬子鳄数量很多,远不是珍稀动物,扬子鳄的皮也依然华贵。
而鼍鼓需要的腹部皮料的宽度,必须是成年大鳄,才能提供的,所以鼍鼓这种乐器,是经常和特磬配对,只有宫廷之人才能享受。
真不知道,这样一位衣不蔽体的瞽乐师,是如何拥有这么一对鼓的。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特困户家里摆着一架斯坦威大三角那么诡异。
看得出来,盲伯对这鼓格外爱惜,上面每一片贝壳装饰都擦拭的一尘不染,两只鼓下方的鼓墩没有上漆,但是做工非常精良,摩挲得油光发亮。
他自己衣不蔽体,平日却用一块干净整洁的葛布,将那对鼓包裹起来,背在身上,行走从不离身。
两只鼓一只高瘦,发出的鼓声洪亮,是雄鼓,一只矮胖,发出的鼓声低沉,是雌鼓。
今天的曲调欢畅,所以多用雄鼓,他的两手在雄鼓上,或拍、或摸、或切,手掌与鼓面一触即分,敲出来了音高变化,节奏型也很丰富的拍子,动-次次-大大次,动次-次次-次大次……
中国古代音乐的节奏,叫做“板眼”,这大概就是“一板一眼”这个词的来历。
板是重拍,眼是轻拍,换句话说“一板一眼”如果是一首歌的话,一定是2/4拍。
盲伯的这节奏,是“一板两眼”,也就是3/4的三拍子。
他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着,脖子一点一点的,像是一只蹦迪的老海龟。
果然,掌握节奏,哪里用大脑,用身体就够了!
听着盲伯的鼓声,谷小白也忍不住感叹,这节奏,玩得漂亮!
比台上的黑熊精鼓手稳多了!
盲伯在那稳定节奏之中,还会闪电一般在旁边的雌鼓上摸一把,咚一声,铺出了漂亮的低音音色。
两节雄鼓一声雌鼓,又分出了另外一种轻重,不对,这不是三拍子,这是6/8拍!
充满律动的鼓声,铺满现场,仅仅是两只鼓,玩出来的花样,竟然不逊色黑熊精鼓手的一套架子鼓。
谷小白也很是赞叹,原来这个年代,就已经有这种造诣的卓越乐手。
也难怪盲伯拥有这么好一对鼓,这真是吃饭的家伙,估计全部家当都投资进去了吧。
在这稳定的鼓声之中,谷小白抬起了笛子。
“哩……”一声,清丽、欢快的笛声起,稳定的八六拍,正适合谷小白的三吐音,摇头晃脑,好不欢快。
鼓声笛声之后,小蛾子的声音起。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夫君候在影壁前,冠垂白绦在耳边,玉坠摇我心儿乱;”(注)
《诗经·齐风·著》!
小蛾子今天的唱腔,完全不同于往日里那爆发性的高亢嗓音。
她的声压依然极大,传遍全场,但控制得极为柔和婉转。
这首歌,是完全用新娘的角度称颂新郎的。
它的感情,并不像《燕燕》那么感情强烈,而是温婉含蓄,透着一股娇羞与惶惑。
所谓著,就是正门与影墙之间的空间,当新娘踏进了这方空间时,就相当于已经进了男方的家门。
未来会怎么样?婆家会不会对自己好?托付终身的丈夫,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新娘心中很紧张,于是抬起头来看去,就看到了未来的丈夫在前方恭谨地引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帅气的背影,耳畔的丝绦,以及下方缀的美玉,一时间,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著》的曲调,简单质朴,但小蛾子却将这样的一首歌,唱得婉转又丝丝入扣。
特别是后面的“乎而”双语气词,一句一变,层层递进。
简简单单的三句,却似乎将人的心儿都摇乱了。
谷小白听得如痴如醉,差点忘记了吹笛子。
谷小白自问“白氏唱腔”超进化之后,在音域和音色的控制上,应该已经超越小蛾子了,但是这种语感,这种乐句的处理,这种细腻的感情……
果然,这就是我的小蛾子啊。
(注:依然是哈叔的意译版本,请不要拿去糊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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