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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程虎的宅院,因为秦王心血来潮非得下榻在此,程虎只好将宅子让了出来,自己住在了外面。
而这一次秦王来江南随行的大都是文人门客,护卫高手带得并不多,程虎便将自己的亲卫布置在大宅周围,认真巡防,确保殿下的绝对的安全。
今天是乡试放榜的日子,今晚注定了金陵无眠,此时此刻应该是鹿鸣宴,新科的举子汇聚一堂,叙情谊,攀交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不提。
金陵都沸腾了,秦王住的宅院里自然便冷清了,江南的乡试并没有因为秦王掀开了舞弊的盖子而出现丝毫问题。
之前的风声鹤唳,之前的无数风传随着乡试榜单的顺利放出来都很快淡去,不得不说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要知道秦王刚刚到江南第一件事就是任命的左都御史宋濂宋大人,吏部尚书郭卫青和直隶总督詹天启三位二品大员彻查科考舞弊案。
现在看来,在极短的时间里这三位大人就有了决断,不仅是三位大人,整个江南官场似乎都有了决断,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放榜?这么快就能让这一次江南科考的结果尘埃落定?
如果真说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故事的话,也不过是秦王见过了江南第一才子陆铮,而陆铮在江南的声誉本来就很高,秦王见或者不见,陆铮得解元都实至名归,所有人都不会质疑这一点。
而现在,秦王下江南,先从科考掀盖子,雷声大,雨点小,很多人高兴,很多人庆幸,当然也有很多人失望。
秦王在书房里读书,江南的秋天并不算冷,今天尤其如此,程虎一介粗人,书房陈设多是附庸风雅,秦王此行轻车简从,也并没有带多少书,因而书房的氛围并不融洽。
实际上,在秦王对面坐着一个木然的文士,此人不是别人,赫然是秦王这一次江南之行的贴身谋士仲父明。
“仲父先生,您的想法很好,可是结果却不好,江南的科考的盖子我倒是想掀开,现在看来,我根本就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一败涂地啊!”秦王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淡,可是言语之中的愤怒却是无可遏制。
他是当朝亲王,向来的形象都是英武能干,杀伐决断能人,这一次鬼使神差听仲父明的馊主意,本来想好好的露露脸,在江南打开一番局面,结果铩羽而归,徒添笑料。
秦王能够想象得到,这个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他的几位亲爱的兄弟会幸灾乐祸到什么程度,这件事如果传到了父皇的耳中,父皇又会如何看他。
所以,尽管他城府极深,这个时候也有情绪波动,对仲父明的语气忍不住带有责备之意。
仲父明的神色和平淡,他好整以暇的端起桌上的三才杯,他掀开杯盖,吹了吹茶水上面的水沫,微微皱眉道:“程将军的节俭从细微处便能窥之,府上的茶叶都不是新茶,江南的碧螺春非得要是当年雨前的才有滋味,这样的茶一两得十两银子呢!”
秦王端起面前的茶杯,抬抬手道:“来人啊,给先生换茶,程将军府上没有好茶,尔等难道在江南还买不到好茶了么?”
秦王一怒,两个贴身侍奉的太监主管慌忙进来将茶杯端走,好在这几个太监都是王府的老人,知道王府吃穿用度的规矩,茶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样。
只是来得仓促,好茶难寻,而且现在已经入秋,今年的雨前茶市面上很稀罕,因而采购得不多。仲父明的茶杯下人们便以次充好,没想到这个怪癖的门客,竟然毫不给面子,当着王爷的面发飙,真是让下人太难堪了。
一番忙碌,茶终于换了,这一次他们再也不敢做手脚了,仲父明再一次端起茶杯,掀开杯盖,细细的嗅了嗅,脸上浮现出陶醉之色。
他慢慢的嘬了一小口,良久将茶杯放下,道:“王爷,您觉得是一败涂地么?可我觉得王爷大胜了。有此一胜,王爷宏图霸业便可以开始徐徐拉开帷幕了,我当给您贺喜呢!”
“哦?”秦王瞳孔一收,眼中精芒闪动,他的目光盯着眼前的文士,仲父明长得很不起眼,身子羸弱,尖嘴猴腮,一双金鱼眼浑浊不明,初初看此人真的稀松平常得很。
可是现在秦王凝神盯着仲父明,却发现此人身上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那瘦小的身形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人心悸,不可轻辱。
他连忙道:“先生,本王驽钝啊,求先生教我!”
仲父明微微一笑,道:“江南科考弊案的折子是戴庸上给朝廷的,折子到了通政司,各位阁老宰相都看过了,倘若这件事由戴相来决断,王爷以为如何?”
秦王微微皱眉,沉吟了半晌道:“戴皋此人,阴沉老辣,他觊觎江南久矣,我估摸这一次戴庸上折子就出于他的授意。
有了折子,戴皋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给江南派人,那样他在江南的势力便会越来越大,最后……哈哈……”
仲父明狠狠的一放茶杯,道:“这就对了!可现在呢!王爷您古道热肠,恰好遇到了这件事情,江南科弊案证据确凿,王爷亲自部署彻查,在彻查中您又亲自坐镇金陵。
哈哈,结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王爷您说,这件事没有您的参与,反而江南科考舞弊案要倒一批人,您堂堂一位亲王,挟皇权之威,亲自部署安排,结果却是天下太平,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是不是意味着您这位亲王根本就不该来江南,根本就是多余一个人?您是经历过沙场经历过生死的皇族,杀伐决断,英明神武不逊于当今皇上,这样一位亲王竟然是多余的存在,啧,啧,江南啊,江南,这还是我大康的江南么?这还是龙家的天下么?殿下,您思之如何?”
“啊……”秦王惊呼一声,倏然站起身来,他瞪大眼睛盯着仲父明,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过来,后背凉飕飕的,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仲父明依旧坐着,可是在秦王眼中,眼前此人简直……
“先生,可是在此之前我见过陆家的铮公子,此人就得了第一,中了解元,我这个举动是不是给了他们错误的暗示,让他们……”
“王爷,您想多了,就算是如此,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也许这一次江南乡试的解元本来就不是陆铮,而是另有其人。
而王爷在这个时候偏偏见了陆铮,金陵皆知,某些人担心王爷会真的不顾一切的揭江南的盖子,从而妥协把陆铮推上了解元的位置,一次来平息外界的非议,来堵王爷的嘴,您说这等臣工,其心可诛,杀一万次都不为多啊!”仲父明勃然道。
他顿了顿,道:“以王爷的英明圣武,以王爷的高绝才华,到了江南便是这等遭遇,江南的官场成了什么样了?南朝廷已经独立门户,成了另外的王国了!以皇上的圣明,他早就对江南关注了,只是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没有顾上江南的事情而已。
眼下,江南已经被某些势力经营到了这种地步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亲王亲临下面的官员识其为外人,联合围而攻之,让皇家丢脸,让天颜受损。这样的江南如果再不整治,他们这帮乱臣贼子就要谋逆了!”
仲父明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整个人怒发冲冠,拍案而起,那种慷慨激昂让秦王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仲父明这是无众生有,计中有计,在无声处起惊雷,其思维的独特,设谋的诡异,简直匪夷所思,让人防不胜防。
秦王殿下和他是同谋,可是都一直蒙在鼓里,此时在恍然大悟。同谋尚且如此,对手哪里能防得住?
恐怕江南各方势力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下意识的举动,他们自以为揣摩到秦王的意图之后,迅速做出的反应,这全是仲父明给他们挖的坑。
仲父明要一下将他们完全坑死,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位御史按照仲父明的指点写一封密折直接禀报父皇,江南必然要天翻地覆。
仲父明这等手段乍看简单,可是越品越觉得可怕,他不仅对江南各方势力了若指掌,更对朝廷的人心,对父皇的心思揣摩都分毫不差。
秦王沉吟了良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道:“可是先生,我这一次来江南的本意不是如此,我是来……”
“殿下听我一言,当今天下,能够掌握朝廷,掌握兵事,掌握天下之财者,唯有皇上一人!
眼下诸王,太子强于朝堂,齐王强于财力,秦王殿下您所强者在知兵掌兵。殿下何故用己之短去攻人之所长?
以某为殿下计,殿下当务之急应该是掌兵,为我大康朝的江山社稷建功立业,此是正途,其余皆是细枝末节,无足轻重。
秦王殿下可否明白某的意思?争天下,争的是天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