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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不语,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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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丛义随后又道:“再比如,为兄畏水,江河湖海都不敢去,可三年前突然有人找到为兄,让我督造回易,打造船队,去南洋西洋回易,如果为兄因为畏水,不敢接下此差事,那么此时我就不在这里,很可能已经回到老家打猎种地。为兄战胜了自己畏水的弱点,才顺利为朝廷办完远洋回易,之后才获得另外的差遣。这莫不与战胜自己有关,不能战胜自己身上的弱点与缺点,不但走不远,更不可能跑赢别人,走到终点。便是胜人与胜己的道理。”
停顿片刻,见陆游不语,他又道:“很多时候胜已比胜人更难,等陆兄到了临安,在这天下闯荡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迷失自己,你很快就会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小弟受教了!”陆游抬手道谢。
杨丛义轻点头微笑。
陆游此番离开家乡并不开心,之后的遭遇也是坎坷不平,他不得不跟他说点什么,先给他点提示和暗示,以免之后遇到困难自暴自弃,将大好青春才华耗费在乡间草野。
五月正午的太阳火辣异常,官道两旁是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无半点树荫能纳凉。
拉车的马匹热的大口喘气,口鼻“噗噗”直响,在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撩蹄子,卧倒在路边耍赖不走了。
杨丛义、陆游二人也是热的汗珠滚滚而下,抬起衣袖,擦了又擦。
坚持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一个凉亭。
炎热的夏天,面对酷暑的唯一办法,那就是躲起来,避免被太阳直晒。
马车停在阴凉处,众人走进了凉亭。
继续前行十里左右就有驿站,即使太阳快落山时再赶路,今晚也能在驿站住宿,众人倒不怕等不到陆游的仆人修好马车赶来。
四人在凉亭闲坐无事,便听杨丛义讲远洋回易的经历和宣威军广南之行。
一个多时辰后,一辆马车自东向西快速驶来。
陆游时时关注着官道上的马车和行人,一见那马车,立即招呼一声,起身跑出凉亭,朝那马车招手,口中喊道:“我在这儿!”
马车上应了一声,一抖手中缰绳,疾驰过来,稳稳在凉亭下停住。
一人从马车上跳下,快步上前,急道:“小主人,你没事吧?”
陆游双臂张开一抬,道:“没事。”
“老奴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吗?不怎么跑这儿来了。方才找不到你,差点把老奴急死了!”那下人说着,眼角微红,有些湿润。
陆游笑道:“没事,我这不是没事吗?我都多大的人了,不用你事事操心。方才遇到一位故人,便跟着他们先走了一程,来这凉亭等你。”
“小主人,以后你要去哪儿,也给老奴留个信儿啊,方才要不是老奴临时起意往前赶一阵儿,就跑回山阴向老夫人请罪去了。”那下人眼角垂泪,十分委屈。
陆游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现在回去也不晚!”
下人委屈道:“是老夫人不放心小主人独自出远门,让老奴跟着来照看,小主人在这儿,老奴怎么敢走。”
陆游道:“好了,不说了。”说完便朝凉亭走去。
那下人在身后跟上。
到了凉亭,陆游向杨丛义夫妇二人道:“杨兄、嫂夫人,小弟的马车已经修好,也该告辞启程了。”
杨丛义起身道:“歇了许久,我们也要走了,一道去临安吧。”
陆游点头,与杨丛义等人一起走出凉亭。
几人先后登上马车,缰绳一抖,马匹奔驰,车轮转动,直朝临安而去。
当晚一行人并未在驿站休息,而是直接赶到钱塘江边,住进了客栈。
洗漱过后,一身疲乏去了大半。
杨丛义叫了一桌饭菜,邀陆游共进晚餐。
饭后清尘主仆早早回去休息,杨丛义则留陆游聊至二更天方才各自回房。
闲聊中,杨丛义得知陆游与唐婉在三年前已经分开,也就是他们相识于静湖亭几个月之后。
在陆游夫妻二人分开之前,他的父亲突然病故,人去茶凉,往日为官时积累的人情关系逐渐淡泊。陆家祖上世代为官,到陆游这一代男丁数人却无人搏得功名,是以陆母对此耿耿于怀。而陆游在众兄弟中颇具才华,且年纪尚轻,犹可造就,于是陆母便逼迫陆游苦读,以求取功名,进入仕途,重续陆家荣耀。
然而陆游与唐婉自幼相识,感情很好,每日不是吟诗作对,便是外出郊游,完全不把功名放在心上,而且自从成亲之后,更是极少走进自家庞大的藏书楼。
而这个陆家藏书楼非同一般,乃当时民间三大私人藏书之一,当初朝廷南渡,皇家藏书多有缺失,皇帝便诏令绍兴府去陆府藏书楼誊抄典籍一万三千余卷,可见陆家藏书之丰富。
守着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藏书楼,后代却挣不到功名,徒留笑柄,这让陆母如何不忧伤愤怒?
特别是在陆母看到陆游婚前婚后判若两人,年少时一心求学,成亲后却与唐婉整日厮磨,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进仕为官,将功名大业完全抛之脑后。加之陆游的父亲突然病故,陆家顿时便与朝廷断了联系,想到陆家世代都有功名在身,陆游祖父曾官至尚书右丞,他父亲也做过转运判官,而他这一代却无一人有功名,陆家日薄西山,却无主事之人能重振陆家,陆母焦虑愤懑之下,先找陆游与唐婉谈话,而后却直接强令陆游休妻。
陆游乃孝子,父亲不在了,母亲的话不能不听,只能含泪休妻。
经此一难,陆游心性逐渐收敛,数月后陆母给他另娶一门亲,现如今家中已有两个儿子。
自那以后,陆游开始苦读备考,求取功名,这次进京也是为日后科举做准备。
与陆游一番闲聊,杨丛义方才知道这其中曲折,不经唏嘘。
而对陆游曾经显赫的家世也是十分羡慕,特别是他家的无数藏书,拥有民间三大藏书楼之一的藏书,如果还不能考取功名,那确实很丢陆家的面子,经此一述,杨丛义也能理解陆母的苦心。
毕竟陆家不论以前多么显赫,若无后来人顶上去,用不了几年必然衰败,一两代之后便会消逝无形,再富丽堂皇的建筑,一旦柱梁消失,整个腐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游此番进京,便是为功业功名,若他知道他的命运已经掌握在秦桧手中,近十年不能入仕,不知会作何感想。
杨丛义几次想要提醒他以后所有考试不必太认真,保留几分势力,不要锋芒太露,以免招来别人嫉妒,从中作梗,又担心如果他真的听信自己,而名落孙山,错失功名,会怨恨自己,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住了。
人这一生,很多事都已注定,即使他提醒了,有陆母在后边催促他全力以赴,有天下闻名的陆家藏书楼为伴,他也不一定会听,很可能明知会招人嫉恨,还是要拿下第一名。有时候为风骨,有时候就为挣一口气。
杨丛义回到房中,心中不平,久久不能成眠。
钱塘江边,风平浪静,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几人吃了早饭,到江边包了艘船,带上两辆马车,又一起渡过钱塘江。
等到了对岸,他们的马车还未靠近临安城,陆游便下了马车。
只听他道:“小弟有长辈在城外,需得前去拜访,暂时不进城了。杨兄,我们暂且别过吧,日后方便再去寻你。”
杨丛义跳下马车,笑道:“也好,既有长辈在,理当先去拜访。为兄近期应该不会离开临安,等你安排妥当,可来殿前司兵案寻我。”
陆游笑道:“好,只要杨兄方便,小弟安定下来便去寻你。再会!”说完抬手行礼。
“再会!”杨丛义抬手回礼。
两人各自上车,在一路口分道扬镳,杨丛义驱着马车直上涌金门。
此番历时一月有余,终于从泉州回到临安,但他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回殿前司复命,而是先安顿好清尘。
城西的房子不知方掌柜是否帮忙看护收拾,离开临安将近两个月,不清楚买来的房子眼下是何情形,不便贸然将清尘带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了,将就不得,需得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方可入住。
所以杨丛义也没有太多选择,只能驱车先到钱塘县去找方掌柜。
在城门口经守卫禁军一番盘查之后,马车顺利入城,而后沿大道直往城北钱塘门附近。
马车停在客栈外,杨丛义孤身一进客栈大门,便有店小二上前招呼。
“方掌柜呢?”杨丛义开口便问。
店小二有些莫名,这还是熟客呢,一进客栈便叫掌柜,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一句“客官稍等”,便去了后院。
片刻,只见方安从后院出来,一见杨丛义立即快步上前,笑道:“杨大人可回来了,两个月不见,大人越发精神了!”
杨丛义则笑道:“我看方掌柜红光满面,最近发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