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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 招降纳叛
济州,雁来郡,翠海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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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海县三面环海,而且海水碧蓝清澈,随日光挪移而呈现不同色调。站在山上俯视近海,海水又仿佛一团流动的翡翠,美丽的如幻如梦,美丽的让人如痴如醉。据说两百余年前,炐朝太祖巡视海疆到这里,流连数十日尤不肯离去:“如此翠海美景,岂容海寇宵小打扰?”
于是,炐朝在此设立翠海军,巡游翠海,抵御海寇,与其它三镇一起号曰四大海镇。
许多年后,随着皇权稳固,随着海寇消弭,翠海军悄无声息地撤军设县,日渐没有存在感。
一则交通地理不便,二则封建社会支撑不起海滨旅游文化,哪怕戍兵子嗣及其它地方移民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翠海县始终没能发展起来。翠海县荒僻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某位新科进士被吏部选为翠海知县,他竟然悲戚地放声大哭:“我何罪也?竟被流放到翠海绝地。”
然而,黎民百姓不会像进士老爷们那样娇贵,翠海百姓年年月月长居于此,流民逃兵也渴盼移民于此。
翠海县望向西北,那里曾是都督祁镇北的镇戍之地,号曰祁镇。
燕云经略单志元矫诏擅杀祁镇北之后,就地提拔两位祁镇北旧部吴某、姬某为总兵官,间接把祁镇一分为二。但吴总兵、姬总兵两位祁镇北旧部之所以得到单志元信任,是因为他们当时或主动或被动配合了单志元矫诏擅杀祁镇北。在绝大多数祁镇北旧部眼里,单志元是生死仇雠,吴总兵和姬总兵是卖主求荣的叛徒。
祁镇从此上下异心,军势江河日下,很快深陷群龙无首式混乱。
祁镇北当年收揽燕州流民,总共编练了两万正兵、三万辅兵。连带五万士兵的家属及部分逃难者,祁镇合计约有十五万军民。单志元矫诏擅杀祁镇北之后,允诺以六万正兵名额向祁镇提供粮食、军械等后勤。看似祁镇北多给了一万名额的粮食,可十万家属百姓的口粮呢?
而且,单志元的六万正兵后勤承诺,仅仅第一次补给时给了实数。到了第二次补给,六万人后勤迅速变成纸面上的数字。
哪怕反抗胡虏内侵的战争再正义,你也不能让大家饿肚子浴血沙场啊?上官惹人讨厌,平时又挨饿受累,祁镇的逃兵人数随之迅猛上涨。如果老家幸在南方,那便熄灭报效国家的一颗热心,黯然脱去军衣,返回老家浑浑噩噩过日子。芜鸠郡城的竺老板,他虽然不是祁镇战兵出身,情况却也大致属于此类。
去年末,单志元因为战事不利被皇帝问罪,一度让大家以为看到了希望。
结果,大家白高兴一场。无论两位卖主求荣总兵官的任免,还是朝廷承诺的足额粮食补给,都没有半点儿好转迹象。
到了今年三月初,祁镇又发生内斗,吴总兵仿照单志元旧例擅杀了姬总兵。祁镇旧部鄙弃吴总兵的品格,纷纷武力反抗他的武力兼并,直接导致祁镇各地乱成一团。
眼见形势没有最差,只有最差,绝望的将领和士兵们纷纷自求出路。有门路的改投其他官员、将领帐下;没有门路又饿肚子的,索性做了逃兵。老家在燕州者的逃兵们,因为家乡失陷于胡虏,无家可归情况下逃无可逃,只能泛海流窜到济州乞活。
荒僻数十年的翠海县,也随之被动迎来了祁镇逃兵冲击。
三月中旬,一群燕州籍贯祁镇逃兵逃到翠海县。
因为翠海县没有可以让逃兵们安稳活命的就业岗位,这群逃兵们索性以祁镇北的旗帜歃血为盟,建立了黑色势力性质的大都督帮。逃兵的搏杀能力远超待在县衙混日子的衙役和地方乡绅蓄养的家丁,七八场持械火拼之后,逃兵们便轻松横扫了翠海县当地的各种微型、小型帮派,大都督帮快速崛起为翠海第一帮派。
又因为济州沿海郡县一片混乱,短时间内既无官兵前来剿匪,亦无侠客来此除暴安良,翠海县县令和地方乡绅只能任由大都督帮制霸翠海县。
逃兵又饥又饿,无奈乞活翠海县,值得怜悯。无论如何说,朝廷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就是不对,让士兵流血又流泪就是不对。祁镇北在时,谁曾逃过?但一时的正义,不代表永远的正义;一时的怜悯,不代表永远的怜悯。
抵达虚弱的翠海县之后,逃兵们非常遗憾地堕化了。
原本可怜的饥兵饿兵,因为武力优势带来的野心膨胀,迅速变成一群肆无忌惮的抢劫犯。这群逃兵忘了自己的苦难由谁所施,也忘记了自己也都来自普通百姓家庭,卑劣地把心中的怨恨施加给更弱者,卑劣地把战阵学来的武艺用来对付同胞。
又因为地方豪强有高墙防御、有家丁警戒,一群恶兵、兵痞遂蓄意抢劫那些徘徊在苦难边缘的普通百姓。一些逃兵头目,甚至仗着武艺突袭附近的村庄,抢劫民女为妻为妾,化作罪恶滔天的恶霸。
曾经的可怜人,短短数月时间,全都变成了该死的罪人。
不管缘由为何,罪人就是罪人。贺路千来到翠海县,探得他们的种种罪恶,果断踹了这家玷污祁镇北名誉的大都督帮。
深夜。
某间大都督帮强占的民宅里,三十余条无头尸体零散倒地,温热的鲜血无声渗透青砖。
民宅另一侧,十五名身穿破旧兵服的大都督帮帮众,全都颤巍巍地高举双手投降,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等待贺路千的最终审判。
这十五名帮众,是昨日或前日刚到翠海县的逃兵。他们尚未参与作恶,或者说还没有没来及作恶,暂时不够判处死刑的标准。
贺路千拎着斩日刀,慢步跨过一具具无头尸体,停步到十五名帮众身前两米外。贺路千不慌不忙擦拭斩日刀上的血迹,冷声询问十五名帮众的意见:“我判处他们死刑,你们可有异议?”
十五名帮众或者摇头,或者直接回答没有异议,没有人敢反驳贺路千半句。
贺路千满意十五名帮众的恭顺态度,收刀回鞘:“传闻祁镇北祁都督治军严谨,行军时不骚扰地方,驻扎地方时爱民如子。你们身为祁都督旧兵,又高举祁都督的义旗,如此残害地方百姓,不觉得羞愧吗?”
贺路千虚夸了。
其实,祁镇北的军纪并没有传闻中描述的那样美好。
祁镇北虽然重视军纪,可他毕竟是一位封建将领,他的部队毕竟是封建部队,军纪能好到哪里去?祁镇北的种种美誉,不仅性质属于瘸子里挑将军,更主要来自地方豪强乡绅的齐声称颂。因为祁镇北非但从来不喊劫富济贫或替天行道口号,反而谨慎地与门阀江湖、地方豪强结成利益共同体,极尽所能与他们保持良好友谊。
祁镇北的爱民,爱的是乡绅,爱的是豪强。
而普通百姓,除非投靠祁镇北做军户,否则也是各种苦不堪言。
逃兵们的飞速堕化,如果仔细追究起来,祁镇北还是需要肩负一定责任的。
但此时此刻,十五名帮众亲眼见证贺路千无情砍掉三十余颗脑袋,谁有胆子反驳说祁镇北的爱民其实是爱乡绅?我们避过地主豪强,专门欺负又穷又弱的老百姓,其实是得到了祁镇北的真传?
除非不要命,否则谁敢这样说。
十五名帮众全都知趣低头认错,或真或假地嚎嚎大哭,悲痛悼念祁镇北:
“都督,我们知道错了”
“都督,我们让你失望了。”
“都督,我们一定改邪归正,绝不祸害百姓。”
而后,无数悔恨化作一句求饶:“少侠,我们知道错了,你饶我们一命吧。”
贺路千理所当然不相信十五名帮众的誓言。如果贺路千来晚三五日,眼前十五名帮众说不定已经与大都督帮同流合污了。一群潜在的犯罪分子,一群潜在的兵痞、恶霸,除非贺路千傻了脑残了,才会相信他们的誓言。
同理,贺路千内心也不相信祁镇北的好名声。
贺路千熟读历史典故,清醒明白封建部队的局限性,祁镇北这样的土著必然很难逃脱历史的局限性。
贺路千却不会因之憎恶祁镇北。
因为封建部队大抵如此,不能以太高标准要求他们。
祁镇北能够勉强有一个好名声,最少证明他已经比同僚强多了。
再说,贺路千祭出祁镇北,目的也只是为了缓解彼此之间的尖锐矛盾。
走流程悼念一番祁镇北,贺路千缓声道出他真正的想法:“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做事?”
如果有选择,十五名帮众肯定摇头回答说不愿意。
可十五名帮众清醒明白当前的形势,他们此刻仿佛战阵上的俘虏,回答不愿意三字,等同再对贺路千说:“我宁死不降,你杀死我吧。”
身为逃兵,十五名帮众能有这样的骨气吗?
十五名帮众千辛万苦逃到翠海县,怎会甘心死于贺路千刀下?
瞧见贺路千有招降纳叛的意思,十五名帮众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纷纷表示:“小人愿意一生一世追随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