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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李潼一番开解,薛怀义大大释怀,很快便在客舍中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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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潼却是睡不着,他退出客舍后,于夜色下绕廊而行,行出偏厢后,转头看到长兄李光顺正站在院墙阴影中望着他,转步行上前奇怪问道:“阿兄怎么还不睡?难道坊居新鲜,无心睡眠?”
李光顺迈步行到李潼面前,抬手按在他肩膀,语调怅然道:“阿兄愚钝,成家立事无一能做,诸事全仰少弟筹措。我虽无能,但也耻于清闲,三郎你人事通达,安排我一些事务忙碌,让我不要自惭伤志。”
李潼自知这个兄长敏感兼心思重,渴望能给家人做一些贡献。他闻言后小作沉吟,然后便笑道:“确有一事要交代阿兄,我兄弟荒养禁中多年,难免学浅识陋。此前不见外人,纵有浅薄,人不能知。但如今立邸在外,难免人事往来交际,曝此浅薄,人言可畏,只会笑我家门无人,不会体谅我兄弟求学不能。”
“先人故声,不可轻侮。眼下家私用度从容,阿兄闲来无事,可托府佐张嘉贞等走访典买故纸闲言,书籍字画,都可搜买,不必拘于经史。但要切记,只许收集,不准编撰,也不准蓄纳人士入府。”
早在出阁之前,李潼就在思忖该要怎么利用张嘉贞这些好不容易招揽入府的士人。如果只是文抄宴会,那实在浪费了张嘉贞这样的人才。
文人修书,这是本职工作,也是朝廷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修书也不是乱修的,他们奶奶就是靠着修书搞出来一批北门学士,这种老手艺,哪会容许孙子们钻空子。
所以李潼也是打个擦边球,只买书,不修书、不招人。李光顺笃静好学,就给他立个书癖人设,这也是许多李唐宗室远离时局纷扰、明哲保身,惯常采取的手段之一。
我李唐可不只有父慈子孝,还有李贺、李商隐这样的宗室远亲,未来李潼文抄玩大了,也需要足够的学养支持,搜罗一些古书旧籍收藏,也能避免被人质疑。
就算只收书不收人,文化圈里混出名气来,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愁没人帮腔吆喝。
李光顺闻言后连忙点头,也不问做这些事的意义何在,心中对于少弟的信任已经近乎盲目。
在门仆导引下,李潼走入安排给自己的卧室,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情审视这起居环境较之禁中有什么差异便登榻而眠。
辗转半夜,昏昏入睡,第二天一早,较之禁中嘈闹真切许多的晨钟街鼓便将李潼吵醒。
他穿衣而起,推门行出,站在廊下便有潮湿且夹杂着花木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环顾周遭,并没有高耸的宫阁建筑遮挡视线,墙外一轮朝日正缓缓爬升。
视野的开阔,让心情也变得开朗爽快起来,李潼站在廊下、沐浴在阳光中,心内已经洋溢起一股较之禁中轻松、欢快得多的感受。
“巽奴,你早呀!我告诉你,我的家里……”
李守礼身穿一件轻薄的罗纨紫纹窄袖长衫,风一般从院门冲入进来,他昨晚睡得早,天不亮就已经起床,在家邸中溜达了好几圈,又急不可耐来向李潼分享他的新奇感。
李潼也不嫌他吵闹,伴着李守礼的解说溜达着去向嫡母房氏请安。房氏精神尚好,围屏架设坐在庭中,笑看打扮得清新可爱的李幼娘在一株柳树下荡秋千。
看得出,一家人对这新的起居环境都很满意,没有了禁中那股无形压力带来的拘谨,就连日常言行声笑都变得更加轻松爽快。
这也让李潼更确定他选择跟随家人一同离开大内是对的,禁卫谋乱显示出这段敏感时期内、禁中也非绝对的安全,如今一家人虽然仍是前途未卜,但起码能享当下的团圆喜乐。
“三兄,三兄!二兄说这是他的家院,要我凡事听从他,不然就不准我留居!”
见到兄长行来,李幼娘灵活的从秋千跃下,小手塞入李潼手心里,不忘转头横了一眼站在一旁笑嘻嘻的二兄,才又扬起那粉嘟嘟小脸告状诉苦。
李潼抬手拍拍小娘子薄发轻挽的环髻,笑语道:“不必惧他,三兄也有家宅,就在此间向南。他若欺你,越墙就到我家。”
李幼娘听到这话,眸光闪闪发亮,吐着舌头向龇牙咧嘴的李守礼做鬼脸,却又被娘娘呵斥不得失礼无状,自觉受了委屈,低下头拽着李潼衣角不断暗示要换个家院。
李潼好不容易摆脱小妹纠缠,又听说薛怀义还在客舍高卧不起,索性出门往街对面王府行去。
坊野之间,自有人声嘈闹,远不像禁中肃穆拘谨。李潼行出雍王邸,便见远处坊中街正有民众三五成群站在那里,正向这里指点张望。
“大王,可要驱逐那些坊户闲人?”
担任王府兵曹的桓彦范阔步行来,身穿一件青色修身圆领袍,蹀躞革带紧勒腰腹,膀大腰圆,很是英武。
“新入坊居,乡户难免好奇,无需扰民。”
李潼摆摆手,示意不必计较,看看这一位未来的神龙五王在自己身侧俯首听命,心内颇生几分自得,他一边迈步行往对面的王府,一边对垂首跟在身后的桓彦范笑道:“先谊旧在,不与参军拘礼。坊事新立,饮食起居可还遂意?”
少王礼下垂问,桓彦范颇为激动,连忙说道:“遂意,遂意。”
李潼闻言后便笑笑,只觉得什么样的大人物,也都难免青涩。只是桓彦范这个青涩期要长一些,年近四十,仍只军府卑职,丝毫看不出未来会有封王拜相的风光潜力。
他心里是有着不少施恩拉拢计划,不过眼下相处日短,也没必要起手便统统招呼上去,行入王府前又对桓彦范笑语道:“太妃闲居高堂,常念旧人少见,家人若有余暇,不妨闲来走问。久在禁中,人情事务或有不及,参军走告,不必拘于职内。”
桓彦范又是连连点头,脸上也是喜色隐现。
行入直堂,雍王府司马王仁皎连忙上前走告言是长史王贺旺因要朝日入参,后半夜便已经叫开坊门先行离开,无暇拜别。
武则天老当益壮,精力旺盛,每日都有常朝。李潼兄弟并无任职,倒是无需上朝,但也需要望朔朝参。
三王并无职事,王府事务倒也不多,特别亲戚都快被他们奶奶杀干净了,人情上的往来都微不可计。
王府并在一处,府佐也无分彼此,眼见河东王登堂,早在廊下等候良久的刘幽求连忙趋行而入,两手捧住一方匣笼垂首道:“昨日多有拜帖入府,不知大王可要回应?”
李潼抬头看一眼姿态尚算端正的刘幽求,便抬手示意他上前将那些拜帖摆在案上,林林总总将近二十份,倒让他有种自己一家很有人气的错觉。
他草草翻阅一番,这些拜帖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政府部门,如合宫县廨、洛州府廨等,大意是欢迎少王到他们治下定居,罗列哪方面的事情可以直入公廨寻求解决,并各具一份贺仪。
还有就是朋友们之间的人情往来,秦桧都还有三个好朋友,李潼好歹也在这个世道混了大半年,有几个相熟者也算正常。比如沈佺期、李峤等人,基本上都是文趣好友。除了恭喜三王出阁之外,还约定某日登门搞一些文会之类的庆祝活动。
至于剩下的,就是邻居之间的问候了。毕竟三个贵胄王孙入坊,坊中居民也都早得预告,自觉得够资格与王府往来的人家,自然要在第一时间送上问候。
李潼随便一看,发现这偏僻的履信坊并周边几坊居然还挺藏龙卧虎,各式各类有名号的人家居然七八户。
像是他们履信坊,居然还居住着一户勋级上柱国的人家,主人名为柳承宗。对于这个名字,李潼感觉很陌生,待见除了这个勋级之外,其人也并没有担任什么官职,似是白身在家。
这种现象,其实并不奇怪,上柱国这一勋品最风光的时候,自然是西魏宇文泰时期八柱国所代表的关陇军事集团。国朝建业,李渊起兵太原之后恩赏泛滥,柱国之类勋品不要命的往外洒。
等到太宗李世民时期,因为勋品泛滥,不得不改革官品,以文武散官定阶本品,勋官便渐渐沦为一种荣誉称号,不再有什么确定的恩赏待遇,其庄重性自然也大大削减。
不过能够混到上柱国这勋官最高一级,肯定也是有军功事迹可追,大概犯了什么过错被革职本品,但却保留勋品,只能白身居家。
除此之外,西邻尊贤坊有户部地官尚书杨执柔家邸,集贤坊有右卫大将军泉献诚邸,南面履道坊几个官宦人家,也都各自派家人送来了拜帖问候。
李潼翻阅片刻,留下几个私谊拜帖准备亲自回书,剩下的又丢在匣笼中,对刘幽求说道:“这些都依常例,各作回仪吧。”
说完后,他便等着书吏调墨完毕,提笔要写回信,只是一抬头,却见刘幽求仍然站在原地,脸上颇有几分羞赧忸怩,便疑惑道:“还有问题?”
“卑、卑职不知、不知……常例、”
刘幽求垂下头去,声音微细道。
李潼听到这话后,眉头便皱了起来,提起的笔又放下来,有些不满的看了刘幽求一眼。昨晚拿钱挺开心,今天做事这水准?
光拿钱不工作的秘书不是没有,可那都是肤白貌美身材好。就你这胸无四两肉,还跟我玩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