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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初生,神都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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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隆隆街鼓声,各坊坊门次第打开,街面上人烟渐多,车马喧闹,整座城池再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履信坊南坊门外,街使陈铭贞神情恹恹,一脸的倦态,步履缓慢的行入坊门外临时搭建起来的直堂棚户中。
这直堂很是简陋,不过几根木柱支起,上方覆以草毡,前日还因用火不慎被灯烛引燃,幸在毗邻伊水,火势才没有弥漫开,但那几根立柱也已经被烟火熏得黝黑,且弥漫着一股焦糊气息。
如此简陋的环境,较之永通坊中深阔数进的金吾卫典签直堂不可同日而语,陈铭贞坐在此中,心情自是加倍的恶劣,简直一刻也不想多待。但他眼下却还不能早退,因为需要等到各支分巡的队伍来交回符令。
几名旅帅巡长依次行入临时直堂,见到街使陈铭贞如此的疲倦,便有人忍不住叹息道:“难怪坊居贵人都在府中歌唱,赞扬将军任事勤恳!卑职历遍军府,未见如将军如此忠勤缜密!”
听到这话,后方也有人开口附和,甚至有人已经拍着节拍唱起由王府墙外听学的街使曲声辞。
陈铭贞听到这些话语,脸色更是异常难看,抬手重重拍在案上,正待要开口斥骂几声,但在顿了一顿后还是强忍下来:“这种闲话,不要多说!我等俱是朝廷食料供养的卫府军士,又不是哪家权门私自豢养的力卒,旁人不知检点,自身却要谨慎,不可夸耀私恩!”
众人见陈铭贞神态不善,一时间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各自交还符令后便讪讪退出。
但在离开之后,又有人忍不住冷笑连连:“言语倒是堂堂,做事却未必!如果不是贪求权门私恩,何必把府众都驱集在这里?老子当直做事也勤恳,怎么不闻贵人欢心歌我?”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诸巡警符令才交割替换完毕,陈铭贞吩咐佐员将这些夜出符令送回永通坊的典签官署,自有军府录事在那里勾检入库。
至于他自己,则率领几名佐员上马往清化坊官署而去,那里此夜又抓住几名犯夜并偷盗者,他是想打听一下,有没有牵引攀诬的操作空间。丘大将军吩咐的这一桩差事,他是真的不想再拖延下去,想要尽快了结。
策马行过外坊街,陈铭贞便听到急促的羯鼓声从河东王邸墙内传出,鼓声虽然急促,但却通透而又极富节奏的变化。街上有行人听到鼓声,都忍不住随拍嗬哈。
陈铭贞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那鼓声传来,震得他脑壳嗡嗡疼,打马快速离开此地。
迎着朝阳打上一通羯鼓,这逐渐成了李潼每天固定的项目。具不靠谱研究表明,人的生活越枯燥乏味,培养出一件生活习惯的时间就越短。
履信坊自有水木之华,清晨时分空气清新,富含水汽的微风中满是花果的香气,在这样的环境里,身穿轻罗衫、手持小鼓槌,把羯鼓想象成任何他想敲打的人,那活泼欢快的鼓调能给人带来一整天的好心情。
“大王鼓艺真是越发精湛,缓音不滞,急音不粘……”
一首鼓曲终了,胡人部头米白珠便站在树荫下拍掌喝彩,他自己诸乐技也只是手熟而已,随着时间推移,技法上已经完全不能指点大王,跟随出宫后只是安心喊六,倒是也喊得更六了。
李潼放下鼓槌,吩咐米白珠将乐器收起,接过婢女奉上的沾水绒巾,擦擦脸上细密的汗水,随意望向后廊隐于花木中的阁台飞檐,那里正有一抹白影灵巧掠过,看来养成一个习惯的不独自己一人。
晨间一通鼓,舒筋活血,回到房间中冲凉解疲,李潼看到两臂更有肌肉轮廓,远不是去年那种纤瘦模样,心中也很是满意。羯鼓不独锻炼臂力,长时间坚持下来,还很能锻炼心肺活力,这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力气活儿。
晨浴完毕,穿衣出门,先入雍王邸向嫡母房氏请安,李潼便看到街对面王府门前坊正田大生正一脸喜色的向他打着手势,便抬手招一招,示意田大生跟随入邸。
“大王,好消息,好消息啊!”
田大生手捧着一个藤编的箱笼,入了中堂后便一脸喜色的低声说道:“今早坊外消息终于传递进来!”
李潼听到这话后,心中也是一喜。自金吾卫围坊以来,整个履信坊便仿佛与世隔绝,当然日常的人员出入是有,但田大生此前布置的声讯传递渠道却都不再好用。
那些武侯街徒们盘查的实在太严密,李潼也担心田大生安排的人手露出什么马脚,那些人一旦入坊接头,便难免会被周遭耳目发现,所以他也吩咐田大生在没有安全保证的情况下尽量不要传递声讯,消息走露还是其次,怕的是暴露人手。
所以过去这段时间,除了刘幽求等府佐出入走动的耳闻目见,坊间闾里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怎么传进来的?”
李潼随口问了一句,便见田大生打开箱笼,献宝似的从里面掏出两个人头大小的鞠球。鞠球软皮缝制,针脚细密,此刻却被田大生毫不怜惜的用小刀剖开,抖出里面填塞的羽毛乱絮等物,扒拉片刻便掏出纸团呈送上来。
李潼见状也是啧啧称奇,一边听着田大生讲述鞠球送进来的过程,一边捻开纸团,纸团上讯息简明扼要,只是交代了目下已经有三十六个人在暗中受少王所命奔走。他们以各种身份,当然主要还是掏粪工,或是已经靠近目标宅邸,或是已经可以出入其中。
这其中,成果最喜人就是位于洛北上东门附近积德坊丘氏外宅,除了掏粪工以外,居然还有人以车夫与园工身份渗透进去,已经可以长时间的在宅内逗留。
至于原因,里面也小作说明。丘氏这一座宅邸,是丘神勣次子丘嗣诚的别业,用来安置姬妾、宴会友人,日常并不常住,所以防卫相对而言也要松懈一些,有很多雇工并客奴在这座别业中。
田大生的心腹所以能进入,也是借了几分苏约的助力。苏约靠着钟绍京墨宝交好一名魏国寺僧人,得以讨要到一些魏国寺的庶务杂使,之后置办的车驾便有专门给魏国寺运送柴炭。
丘嗣诚是魏国寺寄子,日常也多有往来,借用人力佣工之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另一个鞠球也被割开,从里面取出的居然是一份火漆封缄的信件,看起来就远比刚才那个纸团庄重得多。
李潼打开一览,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份信件乃是百骑郭达送来,简短问候之后,主要讲述了一件禁军事务,北衙禁军再作扩充,特别是作为精锐军力的百骑,兵力更要扩大数倍。
百骑虽然名为百骑,但数量远不止此,如今已经超过千数军众,是独立于羽林军之外一股更加精锐的军事力量。武则天时期,百骑扩展为千骑,到了中宗时期则直接号为万骑,等到玄宗时期便正式命名为龙武军。
武则天要增加北衙军力,李潼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感到惊喜的是郭达在这一轮扩军中居然受惠不浅。
原本在百骑中,郭达仅仅只是一名营卒伍长,可是这一次扩军却直接被提升为一名翊府队正。
翊府设中郎将一人,左右郎将、校尉、旅帅、队正、队副,队正已经是七品的武官。郭达从户奴选为营卒,又入百骑,之后更是直接成为翊府军官,简直可以说是人生逆袭。
而且翊府还非普通折冲府,亲勋翊府属于内卫,通常职高一到两等,且不由营卒拔选,而由官员子弟荫受,属于真正的禁卫军官。
像桓彦范荫入翊府,年近四十才混到翊府校尉,郭达区区一个刑家胡奴居然升为翊府队正,不得不说是一大跨越。
不过李潼也发现一点蹊跷,那就是百骑作为一个独立的小兵种精锐编制,根本就没有翊府。再看郭达职位,也的确是记名左监门卫翊府队正并监门直长,但郭达自己又说,仍归百骑统领。
略加思忖,李潼便明白了这自然又是他奶奶玩的一点小技巧。肯定是南衙宰相不愿北衙职权继续扩大,那么索性直接将北衙百骑化整为零,掺进南衙系统中来,蚊子和血一样趴在南衙身上将原本南衙的职权给抽过来。
这手段巧不巧秒,李潼并不关心,他挺高兴在于他奶奶主动帮他培养了一个宫变的种子选手。
队正领兵五十人,监门直长则分押诸宫门,经此一变,郭达顿时由原本没啥用处的小营卒一跃成为一道宫门的门卫长官,虽然监门直长是左者判入,右者判出,还不能完全控制一道宫门。
但这本来就是平白受惠,白捡的便宜,也无需要求太高。再说大家都还这么年轻,未来仍然大有潜力可望!
对于这一次好不容易传递进来的讯息,李潼也是大感满意,他还没来得及细忖消化该要怎么搞点小动作,又有府吏通报,言是合宫县主簿傅游艺登门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