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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本来只是一句戏言,不想厍狄氏如此反应,略作错愕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沉声道:“当中有什么隐情,夫人直需道来!”
厍狄氏这会儿的确是有些心态失衡,听到陛下这么说,当即便悲悲切切将武家小县主寻她并作刁难一事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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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在听完之后,先是默然不语,片刻后蓦地劈手将手畔器物摔落在地,并怒声道:“速去,速将那厌物引来此处!”
眼见圣皇陛下如此震怒,满堂女官包括厍狄氏在内都惊恐起来。
“华阳夫人供奉宸居,忠勤尽责,是朕的内良佐,岂是区区一个宗家闲养的米虫能作轻贱!梁王夫妇年齿虚长,滥生不养,教出这种骄横失礼、品德全无的厌物,一并引来!”
武则天继续怒声说道,自己则站起来,行至厍狄氏跪拜处,亲自弯腰将之搀扶起来,并闻声说道:“是朕对不住夫人,家门竟生此种厌物,一定会给夫人你一个交代!”
厍狄氏这会儿已经没有了此前的悲苦,取而代之则是懊悔与惶恐,忙不迭摆手道:“陛下大恩,妾怎敢、怎敢……生人情事,未必合于道理、梁王、梁王身在国用,家事未必能够关照周全。妾华发暗生,尚且遇事不定,县主人事未经,一时偶有小过,并不是、并不……”
“夫人不必多说,安心归舍、静休一宿,不必摆事在怀。朕庭门失仪,朕自处理!”
武则天拍拍厍狄氏手背,吩咐宫官上前,将之送回寝室。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厍狄氏仍是坐卧不安,焦急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时间一直到了深夜,才有相熟女官至此将处理的结果略作交代:梁王封数直削两百,梁王妃则被夺册命,收入内佛堂削发奉佛,至于那个挑起事端的武家小县主,同样封命尽夺、贬作庶人,甚至不得制命、不准婚配。
厍狄氏听完后,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仅仅只是一桩刁蛮县主无聊小过,没想到梁王一家竟得到如此严惩。
“陛下今次裁事公道,一威一慈,妾等私议,也都深感君恩厚重,夫人再不必因此伤怀,安心供奉,无人能侮!”
那女官讲完这些,又一脸笑容的对厍狄氏笑道:“若非幸奉如此恩主,世道又有何人能为我等寡弱声张屈气!”
“是的、是的,君恩厚重,唯尽忠竭力、不作贰念!”
厍狄氏闻言后也连连点头,一脸感激,以至于眼眶中都蓄满了泪水。
送走了女官之后,厍狄氏合衣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她身入内供奉多年,当然是能明白陛下今次处事深意所在。
陛下年龄渐高,她们这些女官们也更加频繁的参谋机要,但本身存在就极为特殊,即便是积累了事功,也不能像外廷朝臣们那样获得正常的奖犒封授,所以只能通过别的方面将这份恩眷表达出来。
仅仅只是一个女官受了皇亲刁难的委屈,陛下便如此大发雷霆,痛惩梁王一家。老实说,如果自己不是涉事一方,厍狄氏闻此事迹,也要对陛下全无杂念的身怀感恩。
可是现在,她却把梁王一家得罪狠了,彼此再无缓和的余地。如果她只是区区一身,对此也不必在意,安在圣皇羽翼庇护之下,梁王即便再怎么怀恨,也是无计可施,伤害不到她。
可是她还有家人,还有儿子,就不得不认真考虑梁王后续会有的报复。她的儿子人生刚刚开始,就不得不面对如此大敌,而自己入拱宸居多年,意义又在哪里?
这一夜,厍狄氏呆呆的躺在床上,第二天天还未亮,便连忙强打起精神,入内殿参拜叩谢。不过陛下昨夜震怒,入睡已晚,眼下还没有醒来,厍狄氏于殿外再拜谢恩,这才起身悄然退出。
黎明时分,夜风潮浓,厍狄氏行在廊下,忽感头重脚轻、一阵眩晕,身躯直接向侧方栽倒。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身在自己的寝室。
“几时了?我这是……”
厍狄氏强抬起头,低声说道。
“夫人醒了?”
房间中响起一个温婉的声音,不旋踵,屏风后闪出上官婉儿的身影。她入前来弯腰托住厍狄氏的后背,并轻声道:“夫人昏迷在外廊,内医已经入视。只是风寒小疾,安养即可,夫人请放心。陛下已经返回禁中,临行前特嘱夫人暂居别苑休养,并准令郎内入探视。”
说话间,有宫婢托着汤药走进房间,上官婉儿接过汤药递入厍狄氏手中,厍狄氏接过汤药,对上官婉儿强挤出一丝笑容:“老病之身,哪敢劳上官应制。应制不需顾我,速速入宫伴驾去罢。”
上官婉儿闻言后便微笑道:“今天也无事务,只是各家有序离苑,赐宴也在午后,赶得及。夫人素来柔善,关照后进实多,眼下病气缠身,只需安享前惠。”
说话间,她将软枕塞在厍狄氏腋下,退在一侧静静看着厍狄氏将汤药饮完,然后又说道:“夫人若不嫌弃,让我为你施妆理鬓?少辈不久即入,面容庄美一些,也能让亲者少作忧念。”
厍狄氏听到这话后,精神也是略有振奋:“那就有劳上官应制了。”
她下了床,披起一件外衫坐在窗前,上官婉儿并坐下来,一边细调胭脂,一边与夫人说着闲话。
施妆之际,上官婉儿纤指轻抚过夫人微蹙的眉头,蓦地叹息一声,转头吩咐宫婢:“我记得我舍中还有一份西域青黛,速去取来。出入匆匆,器物摆设得杂乱,你们几人一起去寻,速去速回。”
“哪用这么麻烦……”
厍狄氏连忙说道,上官婉儿则微笑道:“夫人眉纹深刻,不是俗料能遮。我也是假手慷慨,前日入访韦娘子,得其馈赠。”
待到几人悉数退去,房间中只剩下两人,上官婉儿才又轻叹道:“事不在身,俗言难慰。陛下厚爱如此,于人确有几分难禁之重。我等简洁附庸者,自不必受此忧扰,但夫人也的确难作轻松之计。”
被上官婉儿言及心事,厍狄氏眉头皱的更深,脸上也泛起一丝苦笑,反手握住上官婉儿的手腕:“唉,若早知事况如此,我真是不该……”
“事已至此,再怎么杂念也已经无补。唯自我珍重,更加忠勤用事,不让这一份圣眷错施,这也是咱们用事者唯一安身之计。”
上官婉儿轻抚华阳夫人后背,同时继续说道:“至于夫人的杂忧,宫墙内外,本就施力不及。与其忧结在怀,不如托付能者。”
“这我又何尝没有想过,但先夫弃世已经年久,故旧也已经疏离往来。若非如此,又哪会……”
厍狄氏讲到这里,语调又不免隐有哽咽,她入事禁中多年,即便亡夫还有什么遗泽隐存,但久不走动,如今又怎么好贸然相托,面对梁王这样的势大宗王。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有些伤感,想到此前不久在郑家的遭遇。她们这些宫中女官,看似依傍宸居,入参机要,但事迹本身就是隐在,在外全无存在感。
尽管圣皇陛下是有恩宠眷顾,但毕竟天下之主事务繁多,如果她们大事小情都全无尺度的一概相扰,带来的麻烦比助益还多,那她们还有什么用?
自觉得宫婢已经快要返回,上官婉儿便语调快速的低语道:“梁王迁怒,诚是可忧。但历数宗家诸亲,在势者又岂独梁王。我等宫用附庸,着眼不需长远,但为后辈长计,其实也并非全无选择。”
说完这话后,她便又起身用檀木小梳为厍狄氏整理鬓发。而厍狄氏闻言后,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几十息后,宫婢们匆匆返回,将一份青黛颜料摆在妆案上便退到了一边。
这一份颜料细腻色纯,再由上官婉儿妙手施点,看到铜镜里自己样貌又恢复了些许精神,厍狄氏也忍不住微笑道:“韦娘子出侍王邸,难得还细心牵挂宫中旧事。”
上官婉儿帮助厍狄氏整理完妆容后,又有宫人来告华阳夫人少子裴光庭已经在龙鳞宫外等候,于是上官婉儿便起身告辞,离开神都苑往大内而去。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我听说……”
少年裴光庭匆匆走进舍中,见到自家阿母便一脸急切的行上前来。
厍狄氏看到儿子后,沉重的心情略有松缓,在席招手道:“阿母只是偶感风寒,我儿不必担心,入前来坐,阿母有事嘱你。”
裴光庭到了近前,跪在席侧抬眼仔细端详着母亲,眼中的担心消去一些,但很快又低头垂泪道:“儿子不孝啊!阿母病气侵伤,不能入前侍药……”
厍狄氏本欲抬手将儿子拥入怀内,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来,神情严肃道:“你母入事禁中,不能细享儿辈孝迹,错也并不在你。母子分隔两地,贪的不是你侍药问安的俗功,若能由世人口中听到我儿少壮才名,胜过许多灵妙汤药!”
“儿子一定厚养才器、尽力于事,不让阿母失望!”
厍狄氏听到这话,脸色稍缓,并又说道:“如果觉得自己孤幼难进,世道也不是没有才流能作表率。代王殿下生自天家,是多少权门高第、自恃尊贵者所不能及,却不自矜于此,凭一身才力得享盛誉,常作访问求教,但有分寸所得,都能裨益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