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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的骊山行宫周边,早已经变成了一座硕大的军营,从渭水向南、方圆几十里之间,到处都是大军所驻扎的营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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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中接到圣人手令、奉命犒军之后,王孝杰便急不可耐的离开了朝元阁,还行在山道上,便吩咐属员们速速前往就近仓邸去提取各种犒军的物料,不愿意再耽搁等待,可见心情之急迫。
  王孝杰下了山道之后,各种犒军物料还没有备齐,这不免让他有些焦躁,连连催促办事人员加快效率。他急于前往犒军,目的当然并不纯粹,但也不敢只顾私怨报复而罔顾圣人嘱托。
  毕竟今次演武圣人筹备数年之久、且标志着军国事务将要进入下一个节奏的大事,若因为他的任性举动而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这罪过他也担待不起。
  在等待的时候,王孝杰还在畅想稍后该要如何羞辱报复张仁愿,这机会他实在等了太久了。过去这几年,东北方面事务繁多,张仁愿也一直没有机会归京述职,让王孝杰长期的欲求不满、以至于思念成疾,这一次当然要把心里的怨情全都倾泻出来!
  “快去取我的仁愿笔、仁愿鞭来!”
  低头沉思片刻,王孝杰突然一拍脑袋,连忙顿足喝道,心中不无后怕,险些忘了这最重要的事情。
  早年他用张仁愿的须发打制了毛笔与马鞭,最初的确是兴致盎然的一通炫耀,可是很快便发现这做法有点蠢。
  因为很多朝臣并不了解他与张仁愿的纠葛,他如果向人仔细解释因果的话,无疑是主动揭开自己被张仁愿羞辱的伤疤。而且张仁愿常年镇戍于外,不能直接看到其人恼羞成怒的神情,也让王孝杰的炫耀少了一多半的快感,于是便索性让人将器物妥善收藏起来,以待张仁愿归京后再拿来炫耀。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犒军物料已经准备妥当,而用张仁愿须发制成的器物也被送到王孝杰手中,于是王孝杰便率众直往安东都护府军伍驻地而去。
  这一次安东都护府入京有八千人马,除了三千名都护府本部精锐之外,还有五千名东夷诸部番兵,暂时被安排在了距离行宫十几里外的骊山东南方位。
  当王孝杰一行抵达营地辕门处时,自有仆员在王孝杰示意下入前大声呼喊道:“皇帝陛下知安东军伍业已入骊山行营安顿,特遣左武卫大将军、领京营指挥使,骠骑大将军、宁国公入营赐物犒军,速着营中将主出营迎命!”
  安东都护府军众新入营垒,营中还在忙着分派帐宿事宜,因此留守辕门的只有几名胡部校尉兵长,在听到这一连串的官衔后,不免有些茫然,壮着胆子入前叉手询问道:“敢问官人,究竟是哪一路大将军要入营?军令严谨,若通告有误,恐遭重刑,恳请官人体恤细告……”
  左武卫大将军是王孝杰如今在朝官职,骠骑大将军则是其武散定品秩位,胡卒不熟大唐官制,对此有所茫然也是正常的。在听到这问话后,仆员便转头望向王孝杰稍作请示。
  “只说宁国公来访,安东都护自知我名!”
  王孝杰见状后有些不耐烦的摆手说道,他这一系列的头衔中,自然以国公之爵最为荣耀显贵。虽然他近年来长居朝中,没有什么显赫军功可夸,但是因为主持武举事宜甚有可夸,因此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受封宁国公,这一爵位也直接拉开了他跟张仁愿之间的身份高低,所以王孝杰当然要选这一个进行通告。
  那胡人兵长闻言后连忙转身向内通禀,只是在某一瞬间,似乎是王孝杰的错觉,隐隐感觉这些胡卒们再望向他的眼神略含轻蔑。
  可很快留在营前的胡卒窃窃私语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错觉,只见一名胡卒嘴角撇了一撇,然后便低声笑道:“瞧这官随从派头,还以为是多显赫人物,原来也只是一个国公……”
  “你这胡狗说甚胡话?知不知国公在我大唐是何显赫身份?”
  听到这胡卒此言,不待王孝杰开口,自有随员发声训斥道。
  那胡卒遭此训斥,先是一慌,然后便又壮胆冷笑起来:“知道,当然知道!张使君在治出巡时,国公在押前驾、郡公在押后驾,若是粗心大意、车行颠簸,便要一顿刑鞭惩戒!”
  这胡卒所说的国公、郡公自然不可能是大唐国中正常的爵位,而是边疆胡酋们归化之后所领受的官爵,在天高皇帝远的边镇,自然不可能有朝廷章轨为之背书,遇到性格强势凶悍的镇将,自然便要卑恭事之。
  虽然两种官爵含金量天差地别,但这话听着也实在让人感觉刺耳。王孝杰还美滋滋要向张仁愿炫耀显爵,怎么在这些毛多见识短的胡卒眼里,就成了给张使君拉车的苦力?
  尽管心里很不爽,但王孝杰也犯不上跟这些卑贱胡卒分说计较,这笔帐自然又记在了张仁愿头上,只是冷着脸倨坐马背上也不言语。
  不多久,营地内便有一群人匆匆向辕门处行来,为首的正是王孝杰做梦都时常会梦到的张仁愿。而眼见张仁愿越行越近,王孝杰嘴角的冷嘲之色也越来越浓。
  “臣营州都督、安东都护府都护张仁愿,率都护府诸员,奉命入京参礼,营务未定、戎袍未解,满身风霜,未敢仓促入见,节使竟然已至辕门,天恩厚重,臣感怀涕零,亦请节使内告臣惶恐之情,并恭问圣躬安否?”
  待到行至辕门内前,张仁愿自然也看到了外面勒马而立的王孝杰、并注意到了王孝杰脸上那颇为不善的神情,但既然已经行至此处,总不好再退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入前,忍着心里的腻味向王孝杰见礼并说道。
  “圣躬安康,圣人垂敕……”
  见到张仁愿后,王孝杰也并没有急于发泄私愤,而是先将圣人敕书宣读一遍,待到安东都护府众人拜谢起身后,他才又开口说道:“营州都督入前再听。”
  张仁愿闻言后连忙前行两步,再叉手恭作听训状。但王孝杰在说完这话后便没了下文,任由张仁愿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开口道:“营州都督毋须持礼听受,圣人声义只在敕中,现在却是我来向你问话。”
  听到这话后,张仁愿脸色顿时一拉,抬头怒视向王孝杰,而王孝杰见他这模样后,心中顿觉爽快至极,索性直接翻身下马,抖着手里的马鞭直接走到张仁愿面前,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一番,眉目之间满是挑衅的神情。
  张仁愿虽然在东北战场上战功赫赫,军略手段素来都以强硬著称,但本身的武力并不出众,若真的贴身肉搏,王孝杰自信几拳就能将这家伙打得满脸桃花。
  当然,这想法也只能存在脑海里,且不说大臣斗殴是否得体,单单眼下身在军营中,而且还当着许多东北胡酋的面,王孝杰也真的不敢放肆羞辱张仁愿。
  “算了,我也无事问你。”
  凑近过去挑衅的看了张仁愿几眼后,王孝杰又咧嘴一笑,抬起手指勾了勾张仁愿也已经蓄起的胡须,而张仁愿则满是不乐的将下颌一甩,皱眉低斥道:“你放尊重一些,不要以为节命在身,我便无手段制你!入我营中,自需守我军令,若是犯我纪律,我自有法制裁!哪怕控诉于圣人当面,也自是你曲我直!”
  王孝杰闻言后也不气恼,只是甩着手里的马鞭在张仁愿眼前晃悠,并嬉笑道:“张某瞧我这器具,又黑又亮,用起来甚是趁手,知是何物制成?你想不想有此一具?”
  张仁愿闻言后翻个白眼,冷笑道:“王某技穷,即便辱人泄愤,竟也只会步我后计!只是我并不觉那料事珍贵,用过几次颇不称意,早将那厌物丢弃!”
  王孝杰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恼,顿足低喝道:“我会步你后计?笑话,我作此计时,自有心声教我!还有,你将我须发抛至何处?老子父精母血养成事物,你竟敢如此作贱,我瞧你是不想行出这一处军营了!若不给我寻回,来日京中街坊上,你就求告不要被我撞个当面!”
  “往年我权势薄弱,已经不肯屈从于你,今番归朝,论功升阶,自当列你前班,还会惧你这鄙夫?”
  说话间,他见王孝杰蹀躞斜挎,看着实在扎眼,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向上勾了一勾。
  王孝杰低头看了看腰带,抬手又将一边拉下来几分,并皱眉道:“你笃定你就能归朝?你在安东满满劣迹,圣人可是尽有所知,怎么会容忍你这种恶员立朝!”
  “我再劣又能劣得过你?王某尚且厚颜立朝,仁愿功在卓著,圣人又怎会不重?”
  张仁愿一脸自信的说道,他虽然还没有正式面圣,但在见到王孝杰入营犒军后,已经大致猜到了圣人接下来对他的安排。在外虽有权重一方的煊赫,但在京又不失颐养、且极有可能风光拜相,他对此当然也并不排斥。
  说话间,他又抬手勾了勾王孝杰的腰带,并怒声道:“国朝章轨盛衣冠风貌,我但使立朝,岂能再容你这厌物败坏朝情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