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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德这一开口陈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虽然其人对朔方最新的局面还有些不甚了解、以至于偶有一些观点显得陈旧,但总体的见解还是大有可采之处。
  抛开一些宏观的概念构想,李潼在李昭德陈述告一段落后又问起一个具体的问题:“今次演武,先斩回纥首领嗣子以作宣威,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回纥问题,李相公可有方略?”
  听到这个问题,李昭德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问了几个边情具体的改变,然后才又说道:“铁勒诸部以回纥为强,旧年迫于突厥寇扰,不得已南来归附,河曲本非故乡,部民不事耕织,国中遭冷,必生遁念。若求去不得,恐将跳梁于河南,放纵而走,则必资力于突厥,可谓收纵两难。臣斗胆请问,朝廷有无强兵备使于朔方?”
  “并无。青海钦陵急求突围,其国主亦不敢寂寞,将要有动。今朝廷演武,便意在震慑诸边群胡,以盛集人力备战西方。”
  李潼闻言后便干脆的摇了摇头,将朝廷接下来的军事计划直接告诉了李昭德。
  当然,他虽然有志于西方,但对河朔方面也并非全无准备。这一次杀了回纥首领独解支之子,除了震慑之外,也是希望西线局势还未趋于热烈之前、将一些隐患主动挑开,看一看河朔方面到底积攒了多少的问题。
  如果接下来乱子闹得太大,那计划当然也要有所改变。大国谋略、特别在对外方面,本就不宜过于死板、固守计划,需要灵活的调整操控。
  不过既然是打算考验李昭德,那当然要设定一个比较极端的情况,杀了人家儿子,还要让人不吵不闹,同时朝廷还没有足够的武力控制局势的恶化,看看李昭德有没有化解这一问题的思路。
  李昭德在听到圣人这么说后,又低头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询问道:“若无人马给使,财物可足?”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表示这方面没有问题,示意李昭德继续讲下去。
  “事既不能付于刀兵,臣请厚币贿迷。此前斩首之伏帝匐盛殓送归其部,与独解支商谈市买事宜,厚买其马,不吝资用,并赐给盐田几口,允其发卖于河曲之地……”
  李昭德继续说道,而李潼听到这里后,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杀人是为了立威,可是杀人之后便又转头贿结,甚至就连控制河曲诸胡重要的盐业资源都分一杯羹,那这立威又有什么意义?
  “货力牵绊,其部必安土而不乐迁徙,财货丰给,其民必乐享而不愿争斗,久则财货满帐,必将富冠诸胡,人共争羡、群妒难耐。盐州放盐逐年有减,盐价比日高升,裁取诸部之物,肥此回纥一家。不需常年,则必怨声盈野,届时朝廷再宣敕征讨,群胡夷灭其部,则必生人欣欣、群众争进,河曲亦可除此一患……”
  李昭德并没有留意到圣人的神情变化,而是继续讲述他的整体构想,再将计划完整讲述一番后,接着便又继续说道:“欲行此计,则需三受降城全力封锁,河东、关中亦不可民货输送,安北都护府严防西域蕃客。若能做到这几点,臣为朝廷除此凶蕃!”
  听完李昭德整体的构想,李潼皱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并忍不住感慨讲到玩贸易战,古人也是思路开阔,极有想法的。
  历史上的回纥在中唐以后,就是恃着其强大一时,在与大唐的官市马匹交易中豪取横多、勒索无度,以此作为重要的牟利手段。
  而那时候的大唐,陇右重要的牧场都丧失掉,国中战马需求本就严重的不足,再加上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制裁回纥这一恶行,只能咬牙忍耐下来。
  现在按照李昭德的思路,则就是不需要你们再恃强勒索,朝廷主动向你们输送财货,不要还不行,一直喂死你们!
  当然想要达成这一意图,首先是要确保控制住回纥的商贸环境,让他们不能将财富变现为武力。原本这是很难实现的,回纥早年旧领的瀚海都督府,本就远在碛口以北,有着广袤的草原与沙漠,实在很难封锁其商贸路线。
  哪怕早年被突厥驱逐南来归附,所安置的天山也位于黄河以西,与西域之间颇有联系。而西域胡商们都是见利忘义的货色,只要钱给够,他们连祖宗都敢卖。
  不过现在,回纥被拆分开来,药罗葛这一支被直接迁移到了河曲内的六州之地,有黄河作为天然的界限,河外还有三受降城这一攻防体系的封锁。更不要说周围还充斥着突厥降户们作为耳目,朝廷如果想把控他们的商贸活动,并不困难。
  对于李昭德这一圈地养猪的策略,李潼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尽管在决定要斩杀伏帝匐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军北进、夷灭药罗葛一族的打算,但是杀人立威已经让一些河曲胡酋们忐忑疑忌,若再上升到灭族的残忍手段,可以想见就算是干掉了药罗葛氏,河曲地区也必将陷入长期的混乱之中。
  如果漠北的突厥探知到这一变故,绝对会乐呵呵、屁颠屁颠的挥军南来,届时就算有三受降城在河外阻敌,也会衍生出众多的变数。
  所以用兵强势镇压只是下计,是要等到回纥首领独解支头铁的非要作死才能使用的手段,并不是第一选择。
  虽然按照李昭德的计划,接下来朝廷肯定要投入相当多的财政开支,而且还会给周边胡情带来一定的影响。但河朔方面本有镇戍之军,只要几个大部族不跳起来闹乱,一些小的扰动都可以就地解决。
  而且眼下朝廷对战马的需求的确极大,陇右与关中的牧监荒废多年,尽管从行台开始就在尽力恢复,但仍然没有达到贞观、永徽时期的全盛规模。接下来如果要大举用兵于青海,甚至不排除陇南、川西一起出兵,那对战马的需求也是极高,在河朔方面采买一部分也是切实所需。
  李昭德所提出解决问题的思路,李潼颇感满意,接着便说道:“李相公若不辞守边戎劳辛苦,那朔方便交由相公镇戍节制。明日归京,汇同两省、兵部、户部、太仆等相干官员,继续商讨细则,归京之后我要见到相关事则陈在案头,能不能做到?”
  李昭德闻言后便连忙起身再拜,并不无动容的颤声说道:“臣旧劣固有,圣人不以愚行见弃,付臣以方镇重任,昭德岂敢因老病辞劳!此身盛享唐家恩禄,天幸余年仍有机会能捐身为用,必以血肉力铸我大唐铁壁,雄威极远,寸土不失!”
  李潼见状后便也从席中站起身来,亲自下堂将李昭德搀扶起来,颇有感触道:“旧者长憾不能志力共事,今日终于旧愿得偿。君臣虽席位有别,但振兴唐业、光大邦家之心境,则与卿出于一辙!旧事不足困扰,勇士唯阔步向前。任道艰难,同志不孤,卿在边疆忧国忧君,朕在明堂亦思卿饮食,殊功盛会,已置来年,相约共誓,都不缺席!”
  “臣、臣迷途久矣……天不弃我,君不弃我……”
  李昭德听到这话后,更是激动不已,竟在李潼面前仪容失态,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