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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中风波未平,内宫里则仍在为转驾东都忙碌的准备着。
此番前往东都洛阳,少说要居住个一年半载,各种器具物料的行李收拾绝对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宫人宦者们忙碌了几个月的时间,临到启程阶段,还在紧张的盘查清点,唯恐有所遗漏。
事情虽然繁琐至极,但忙碌的宫人们却仍乐在其中。许多人一边操持着手头上的事务,一边已经开始畅想此番东迁行途中的风光。
大内供事的这些宫人宦者们,皇宫围墙之内这一片天地便几乎是她们日常生活的所有空间。每一次踏出宫门,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极为难得又分外新鲜的体验。
近年来在皇后的主持下,宫务也有所改革,放免了大批的宫中役者,后继补充进来的这些宫人,多数也都以五到十年为周期、次第进行放免轮换。
尽管圣人一家日常生活并不崇尚奢靡排场,但京中的两大内加上各座别宫,凡所用员累加起来也有将近两万之众。
这么多的宫人宦者,倒并不完全围绕圣人一家的饮食起居进行服务,宫苑的洒扫修葺等维护,还有园林、织造、内厩饲马并鹰犬饲养等各种宫造产业便占据了其中绝大多数的名额。
不同的宫用事项也都有着不同的补充途径,主要的来源有世代的官奴婢、罪没入官的犯人家属以及各方战争所增加的战俘。
这些强制性的宫用劳役,主要从事的还是下层的体力劳作。至于宫事的管理以及侍奉圣人一家饮食起居的用员,则就另有别的选择。
除了世代收养于宫中、忠诚度更高的内廷奴户之外,在朝勋贵官员们各家命妇并其他女眷们也都会入宫当直。而朝廷也会不定期的向民间招募良家女子,入宫直事同时发给一份俸钱。
许多人或许会觉得皇宫大内只是皇帝一人的欢乐场,当中充满了各种荒唐淫秽的隐私。
但这种想法也不免流于偏激阴暗,内廷相对于外朝,同样有着一整套完整周详的人事构架并管理制度。皇后号为国母、内宫之主,日常行为也并不只是媚上固宠、妒海翻腾。
规模宏大的大明宫,圣人日常所出入的场合也都是有着固定的规定,有着固定的宿卫与用员安排。宫中绝大多数的在事者,终其役用之期都很难近睹天颜,更不要说发生什么接触与交集。
至于真正能够入殿侍奉的,则就更加的少之又少。不仅仅在于当今圣人勤于国务、并不放纵**,也在于大内的管理制度已经严密筛选过能够出现在圣人身边的人事圈子。
史上或是不乏荒淫无道的帝王恣意秽乱于宫廷之内,但那要么就是王朝的末期、要么就是一些割据的政权,整个国事都混乱不堪,自然也就无从对帝王私欲加以管理约束。
世道中或有一些意欲求幸之人想要献女搏宠,但这机会远比在外朝用功渺茫得多。
或是偶有一些以小博大的成功事例被大书特书,但这样的事例往往都会给世道带来不小的戕害、需要付出极大的纠错代价,便会有一些好事之人以为内廷事情概是如此,这也实在是以偏概全,忽略了凡是大一统王朝大多数时期内,内廷运转都是井然有序。
所以内宫中宫人也都能安于本分,即便有一些妄图求幸者,事实也都会逐渐的打磨掉她们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除了宅舍规模大了一些、役用人员多了一些,还有规矩更加的缜密繁琐,天家生活与民家也并无本质的不同。
除非皇帝有着更加复杂的政治意图,比如需要借助外戚的力量去平衡朝堂中的势力对峙、又或者更换储嗣,否则内廷中也并没有太多的利害冲突与明争暗斗。
当今圣人精诚治国,内功诸事俱委于皇后。而皇后也不愧其大家门风,将宫务诸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获得了内外一致的称许赞颂。
南衙府卫裁撤之后,许多官员品子若无志于武事一途,并不需要再入卫府担当宿卫。这虽然是两下的便利,但在实际的情境中,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君王与群臣人家的疏远隔阂。
但是宫用系统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许多内外官员将户中女子送入禁中充用数年,然后再各自接引回家。这些官宦家女子入宫后,当然也不是充当洒扫杂役,多数都是供奉于内殿,或是担任宫中的女官。
大内自有内馆等各类宫教机构,官员们也不担心自家女子长成后会愚昧而不知诗书礼仪,宫教机构的水平自是超过了绝大多数臣民家教。
这样的宫用模式倒也不是开元新创,前朝便已经有存在。
像在大唐创业的武德年间,前隋宫苑用人多有逃散,为了补充宫用的不足,便勒令群臣各家进用事员,贞观及之后也都累有沿用,也算是加强君臣之间的情事联络。与之前强制性有所不同,当世之人要更加的主动,乐于将户中女子托养宫中。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官员人家女子入宫后都能安于本分、恬淡不争,眼下便有这么一个反例。
“当年一并入宫者十几人众,论及姿容、德性,我并非最佳。但其余种类闻知将要面圣,各自忧怀于色、战战兢兢,唯我一人应答得体、举止有度,所以独受太宗文皇帝赏识,又因亡父故勋而得赐内命妇位,能在宫中享有一院的住舍,便是此处了。”
太皇太后新自华清宫返回,在东内万寿宫歇息一天之后,便颇有兴致的要在行前看上一看西内太极宫的故苑,她指着一座西内禁中的独门小院笑语说道,语气并眉眼之间颇有缅怀:“当年面圣是在洛阳的旧宫里,可惜东都宫苑新造,故地已经不在。倒是西内这座旧居,仍然保存了下来。”
人到老时,总爱畅话故事、追缅前尘。原本圣人是打算让太皇太后留在华清宫中,圣驾抵达汇合之后再一同前往东都,免了一番来回奔波的辛苦,但太皇太后却并不乐意,希望能在离开长安之前再看一看旧年凡所经历的人事场景。
开元七年时,太皇太后跟随圣人前往洛阳短住了一段时间,归京后便生了一场大病。为了让太皇太后避开京中的人事纷扰、安心养病,圣人便下令将骊山南麓的温泉宫再作扩建,号以华清宫,供太皇太后居住休养。
大病痊愈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也大不如前,甚至在开元十年的元月新年都没能返回长安。自感这一次前往洛阳后,未必还能再回长安,所以才要在临行之前特意返回长安来,同那些满载着往时记忆的风物场景告别。
“你们别见这座小院不大,但却是我生人以来难得享受自在的场所。少时家中情事不洽,几个恶兄目我母女为仇,所以那时我便念想着能够逃脱出那户人家。入宫前夕,阿母抱我垂泪,只叹往后未必还能时常相见,但我却不悲反喜……”
大病之后,太皇太后心境变得更加豁达,在少辈们面前也并不怯言自己前半生的故事。
她偎坐在步辇上,示意宫人走进院子里,见到这座不大的宫院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但仍收拾的干净整洁,便对陪同如此的西内宫苑大使颔首致谢。
步辇进了堂中,太皇太后又来了精神,在宫人搀扶下站起身来,对陪同几人招了招手说道:“来来,我带你们瞧瞧我旧时宿舍。”
她走进内室中,直奔窗下而去,俯身在房柱上寻找,依稀见到刮破朱漆的“武媚”字样,顿时便大笑起来:“当时新得赐居,舍内再也无人骚扰,只道从此人生得了自由,唯恐被人夺去,所以留字为计,居然还在此处!”
皇后等人顺着太皇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也是不免莞尔,仿佛见到几十年前一个新入宫的小女子趁人不注意、悄悄的蹲在此处刻画记号。
她们听过太皇太后的威风事迹就多,现在才得知这位祖母少时也曾有娇憨一面,不免感觉分外新鲜,忍不住的笑语道:“太皇太后少时笔力已见大家之劲啊!”
讲到当年得意事,太皇太后又是不免眉飞色舞,笑语道:“那是自然啊!彼时为求君王一顾,我可是用了极大心力练习书艺。欧体、飞白等凡所当年盛传,哪一样都是信手写来。当年慎之若非一手书体夸异,我未必爱他极深,只是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少时用功的影子……”
说话间,她推开窗子,遥望墙外一座较此处高出许多的宫阁,忽又莫名的笑了一笑:“我又想起当年最厌恶一人,她的名字叫徐惠。同我年龄差别不大,但彼此际遇差出许多……我并不厌恶她能得宠更多,只厌她风格自标,明明已经获封更高的宫位,却偏偏不肯转去更华丽的阁堂居住,只是赖在这里同我做邻居,让我日日忍受她的风光……”
讲到这一份陈年的怨气,太皇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乐起来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她若仍在,我倒有许多积年的忿气要向她吐露……”
一番宫苑闲游下来,太皇太后虽然兴致仍然不减,但精神却已经支撑不住。眼见她疲惫之色更浓,皇后连忙入前劝阻她继续游赏,只说道:“风物常在,不争一时。祖母且先归宫休养,来日妾再陪伴长作游览。”
“风物故是常在,人却未必啊……”
太皇太后蓦地叹息一声,但也的确觉得有些疲累难支,于是便有些遗憾的说道:“唉,终究要自知分数,不再让少辈为难。罢了,回宫吧。”
一行人再簇拥着太皇太后返回东内大明宫,当队伍自右银台门行入时,太皇太后已经在步辇上打起了瞌睡,但斜里冲出一人大声喊叫却打断了她的睡意。
“阿母你还当自己是少壮时,我在大内之间辗转追赶,几处都寻不见人,反倒自己累得不轻……”
能在大内不顾礼仪的自然只能是太平公主,她疾步上前瞅见太皇太后便抱怨起来。
“怎么?难道我在你眼里已经是老迈难动了?”
见到女儿迎了上来,太皇太后脸上也泛起几分暖意温情,微笑着反驳一声:“往西内去看了看旧居故苑,想念一些故去的人事。”
“我哪里是责怪阿母,但阿母你最该安神静养,稍后还有远程要行,何必为了那些陈年的旧事劳神伤念,心头杂绪涌起,夜里怕又难眠。”
太平公主说话间入前将太皇太后搭在身上的锦被掖紧了几分,然后才对皇后几人点头打个招呼。
一行人返回万寿宫,皇后先去交代准备餐食,等待圣人赶来共进晚餐,太平公主则陪着母亲走进内殿略作歇息。
待将太皇太后扶入榻上,太平公主随口应付了一番阿母所言故事,然后脸色一肃,低声说道:“今日殿中圣人惩罚了临淄王,阿母知不知?”
“知有此事,昨夜圣人进望讲起过。”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后脸色便是一冷,明显的不愿多谈。
但太平公主却不肯罢休,只是继续说道:“阿母难道不觉得这惩罚有些重了?张说在朝风头正健,他主动入邸拜会,临淄王屈在卑职,若将他拒之门外,于情于势都有些……”
“我不想听你再为他分讲,圣人所以惩他,岂在张说夜见一节?这样一个惩处结果,是我建议圣人。人或豪胆难驯,但终究要服命数,此世并不由他父子把持,有的事情即需敬而远之。勿待悔不当初时,再懊恼惋惜难得悠闲!”
太皇太后更将脸色一沉,盯着太平公主说道:“你也并不是什么智慧高妙之人,不要再凡事强揽上身。这些年你热心宗家的人情世故,我知你是想在情义中多得几分亲徒的敬重。但这世道中真正能庇护你的,并不是那些俗情虚礼的逢迎。
讲到城府,宗家几个小子谁又不能将你手掐把玩?你母亲余光已经不剩多少,不要让我临终此际还要对你记挂不安。有圣人当国治世,是你们这些宗家徒众的福气,或许一时自觉遭受管束,但法度即成才不至于在此一世之内将此身福泽挥霍一空!”
“我这一团顽愚的骨肉,难道不是阿母胎腹中孕养出来?人间事情,得寸进尺便见多,如今尚是近支分叉的血缘,便已经如防贼患,谁还敢期待子孙数代后还能情义深刻?偌大的家国势力,不同亲近党徒分享,久则必成独户弱干,那时再想要得亲徒策应,可就难了……”
太平公主又低声嘟囔几句,见母亲脸色愈发不善,连忙又低头道:“罢了,阿母你如今尚且需要依托你那佳孙,更容不得旁人说什么恶言。我自家儿子落魄出京尚且不能挽回,又何必再为别家人事打抱不平、增恶惹厌。
世内多有可怜之人、可忿之事,我若还学不会忍气吞声,那也算是白白遭受这些年的辛苦磨砺、与人无尤……见不得,两眼一闭,听不得,两耳一掩,说不得,两唇一合。没有胆气才略去做那纵横山野的虎狼,总有眼色分寸做一个圈厩内安分守己的豚犬。这么说,阿母满意没有?”
“哪里来的气性见笑豚犬?此类尚有皮肉可献,尔辈长食禄米,几曾有益于事?”
见女儿如此混不吝的态度,太皇太后又忍不住笑斥道。
“有所献,也要有所纳。人事艰难,改了改了……”
太平公主仍是闷闷不乐,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