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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帝心下一凛,拿起信细细端详了一遍,高声喊道:“李公公?”
门外的太监听闻叫唤忙进了屋,应道:“老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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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方才采茶有些乏了,想在这里稍做歇息,你去茶圃外守着,任何人等不得放入。”
李公公见温帝脸上阴晴不定,十分乖巧,立刻收起了先前满脸的喜气,敛息低声应道:“老奴遵旨。”便转身疾步退了出去。
温帝拆开信封,细细将信上所写看了一遍。又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信使尚在?”
这时,从茶室的某个角落里传出一个女童的声音:“在,请恕小人无礼,不能现身。”
温帝似是并不在意,喃喃自语道:“计是好计……只是,她确定心意已决?”
“是,公主说了,只需按此计行事,她必能助陛下除去慕云佐,以绝后患。”女童的声音毫无迟疑。
温帝冷哼一声,道:“只是作为条件,朕需遣十万雄师到太液城,助她登基是么?”
“正是此意。”
温帝拿起信,低声念了起来:“……待时机成熟,请贵国慕云佐太师率苍梧之精兵,入太液以襄大计……”
念到此处,颇有些迟疑,问道:“可十万雄师要渡瀚江,谈何容易?”
女童又是嘿嘿一笑:“此事不难,鼋头舰三百艘,日夜更替,十万雄师,三日便可渡完。”
温帝闻言却不以为然,摇头道:“三百艘,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造出舰船,以明皇此等睿智之人,此舰船用作何用岂能没有猜疑?”
女童依然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公主从三年前就已向明皇陛下进言,瀚江之西并非只有苍梧一国,单以邻邦小国及属国论,便有十四国之多。这些邦国虽小,然物产丰美,别具一格,且合在一起,数目可观,只是苦于运不过瀚江。若能广造巨舰以做商用,再在两岸互建商馆市肆,互通有无,定能汇通天下,珠和璧美。明皇陛下听闻后很是赞同,毫无疑心。”
温帝冷笑一声:“你家公主倒会未雨绸缪,三年前便开始做此打算。她母亲若是知晓其用意,真要心寒之极了。”
女童应道:“明皇陛下洞察秋毫,且向来行事谨慎。公主说了,只有栈道陈仓合二为一,方可明修暗渡,瞒天过海。所以这三百艘舰船用作商船也并非虚言,待陛下助公主成事之后,她会将其中的一半舰船赠予苍梧国,真正做到互通有无,两下裨益。”
温帝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栈道陈仓合二为一,说得朕也很是动心,倒有些盼得你家公主能早登御座了。可她倒不怕朕拿了这舰船又载了兵甲打过瀚江来么?”
女童也嘿嘿笑了起来:“陛下好谋算,不过公主谈笑间也说起过此事。碧海国兵甲虽少,造船的本事却是天下无双。这些巨舰能抵得住瀚江天堑的狂风巨浪,全赖船匠们在舰中埋设的巧机妙锁,倘若陛下想要以此舰率众兵临碧海,我们便有法子将这些机锁一一拆解。届时恐怕船未至岸边,便会散成一堆木片,陛下的雄师可就得去喂鱼了。”女童的话语透着一股尖酸,语气中毫不示弱。
温帝的脸色一沉,并没有说话,多年的定性使他已不会轻易动怒,何况女童所说的话,胸有成竹,显然早有预料。他想了一会儿,忽然似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想用这个法子来……”
女童咯咯咯地笑起来:“陛下真是好神思。公主一直说,苍梧李氏历代先帝皆以仁治国,可陛下的智谋,便是比那慕云氏也毫不逊色。”
温帝听在耳中,顿觉此话听起来似是赞颂之辞,实是辛辣,又触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块心病,不由震怒。但只是一瞬,便又将脸上的怒色压了下去,淡淡道:“她的意思朕知晓了,你回去告诉她,朕对此事无异议。”
那女童应了一声,又道:“此外,贵国太子殿下与碧海清乐公主联姻一事,公主说了,她也十分希冀于两国再结连理之好,与苍梧亲上加亲。只是明皇陛下尚有犹豫,若苍梧国近日能再遣一求婚使团,并将此事办得隆重一些,必能推波助澜,打消明皇陛下的不决之意。”
温帝深思熟虑了一番,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此事朕知晓了,近日自会遣使团去碧海,就请她好生接应便是。只是使团求婚之时,若太子本人在场则不合规制,就请她近期内派人将太子送回苍梧国来吧。”
女童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不知何时已是去了。温帝将那封信投入炒茶用的小火炉内,又坐了片刻,兀自笑了起来。
朱芷凌,这几年你只道我是你的一枚棋子。这次我当让你知晓,谁才是棋手。
李公公在茶圃外候了好半日,才见温帝慢吞吞地从茶室里出来。眼瞧着温帝的脸色已是舒缓了不少,甚至还比平日里显得要愉悦一些,心中揣摩着多半还是铁树祥瑞的缘故,忙又堆上笑脸,打算待会儿只紧着温帝的话头使劲往喜庆的面儿上带,以博个龙颜一悦。
不料温帝见了李公公,迎头就是一句:“替朕更衣,朕要去趟榕庆宫。”
李公公一愣,怎么忽然要去榕庆宫,不去常青殿看铁树了?要知道榕庆宫乃是苍梧国历代先帝的太庙所在之处,今儿这样寻常的日子怎么平白无故地想起来要去那儿呢?
不过李公公是经了事儿的宫中老人,不多问一句,只旁敲侧击地笑问:“圣上这是要把这祥瑞之兆亲自告诉先帝爷呀?”
温帝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夸赞道:“你倒是机灵,很懂得朕的心思。是了,朕打算亲自跟先皇说说这祥瑞之兆。”
李公公忙腆上脸来奉承道:“哪里是老奴懂得圣上,分明是先帝爷在的时候,您就对他百般孝行,这份心思天下皆知万民传颂,谁还能猜不出来呢。”
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犯嘀咕,祥瑞还没见着呢,就去榕庆宫报喜,怎么想都觉着好像哪儿不对劲。脚下却不敢怠慢,忙扶温帝进了常青殿更衣。
榕庆宫并不在皇苑之内,而是建在皇宫以西五里开外的一片邻山傍水的洼地,传说是万桦帝都最好的风水宝地,故而自高祖立朝以来,便选了此地建了太庙。再往南去一些,就是慕云氏的太师府第了。
待温帝午后乘着车辇到了榕庆宫时,已是黄昏时分,正遇上宫人们低头洒水帚地,忙着朝夕各一次的例行打扫。
温帝方下了车辇,瞧见宫门前停着一辆七宝香车,车前挂着一块无字的木牌,只刻着数朵祥云。
他皱眉问左右道:“怎么?是太师府的黎太君在里面么?”李公公刚要上前询问宫人,从榕庆宫里传来一阵拐杖声,敲在青石地上,声声入耳。再一看,正是慕云府两太师的生母黎太君。
自从上次含元殿上两人暗涛汹涌地针锋相对之后,已有数月未见。温帝曾着人暗中打探,得知黎太君得了丹书铁券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一心只在府中照料慕云佐,其余之事一概不理。
显然黎太君也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遇到温帝,但终究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一见温帝立于宫前,手中的仙鹤盘云杖敲在地上也未曾有片刻的迟疑。她径直走到温帝面前,缓缓躬下身子,口称:
“老身见过圣驾。”
温帝直待她行完礼,方亲自上前扶起来问道:“黎太君今日怎会来此?听闻太君在府上一心照顾左太师,不知他的身子可好些了?”
黎太君微微一笑,道:“老身近日夜有多梦,常常忆起故去的姐姐,因而来看一看,添一炷香,说几句唠叨话。若按苍梧祖制,老身这臣子之妻的身份本不得入皇家宗庙,也是承蒙先帝皇恩浩荡,特恩准老身日后可以随时来此祭拜,每每想起,自觉感激不尽。”
温帝听言,和颜悦色地抚慰道:“黎太君说的是哪里话,太君与皇妣是血脉至亲,姊妹情深。纵然臣子之妻出入七庙之地于本朝并无先例,可黎太君膝下二公皆是国之栋梁,朕的母亲也是太君的姐姐,实是骨肉相连。常言道,世间百善孝先行,为了朕的亲姨母破一次例,又有何妨?往后且休要再提此事。”
黎太君忽然听得温帝唤她一声“姨母”,心中感慨万千,眯起眼睛细细看去,温帝的细长的眉角间分明还有些姐姐当年一双凤目的模样,方才在榕庆宫内对着姐姐的画像说了半天的话,如今见了温帝,再想起些昔年往事,不禁泪眼婆娑。
她轻轻拍了拍温帝搀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回道:“你这一声姨母,老身竟觉得恍如隔世……倘若姐姐还在……”正要老泪落下,瞧着四下皆是一群宫女侍卫,自觉失仪,转身对温帝身边的李公公改口道:“老身瞧着圣上有些清减,可是近日夜里闷热,睡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