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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城外,秋色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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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楠池大街两边的柳叶已黄了三分,偶尔有几只斑雀掠过,便能扫下几片,于是黄的落地,绿的依然垂挂枝头。
伊穆兰商馆的大门如往常般地敞开着,人流不息。
这里兜售的武具已成了太液城中的金字招牌,无人不晓。不仅是碧海国人喜欢来买,周边邻邦小国的使节每逢朝贡之时,也都会趁此良机大肆采购一番。
此时的莫大虬坐在商馆内,看着转眼又已入秋,门口的大柳树的树皮开始斑驳开裂,心中暗叹。
来了这太液城已经十多年,终于算是快熬出了头,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候了。
之前他派人将金羽营白沙营于太液城外集结的军报送去了沙柯耶大都,没过多久,大都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军已经开拔,不日便可抵达宝坻城。
这个消息真是让他喜出望外,没想到大巫神的动作这么快,这便带着三族的人马南下了!
要知道宝坻城与霖州城相距区区三百余里,只隔了一个镰谷,只要大军到了宝坻城,想要攻到太液城下,也不过就是十天左右的事。
莫大虬是宝坻出身,长兄死后,家中只有他一独子,自从他来了太液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父母。
他来碧海之前,罗布说,会替他照料好一切,吃喝不愁。
莫大虬想了想,自己原是没有兄长那样的本事的,若是罗布能安顿好老父老娘,那便应承了罢。
这一应承便是十六年。
爹!娘!
到时候儿子一定带着一堆金子银子回去孝敬你们!
莫大虬正抽着烟,郝师爷匆匆踏入门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莫大虬会意,两人转身一同去了内堂。
“如何?有何消息?”
“金刃王已经提前到了宝坻城。”
莫大虬奇道:“为何不是血族为先锋,咱们刃族一向负责粮草补给,一般不都是在后面的么?”
郝师爷也摇摇头道:“不知。金刃王只说是有要事处理,要先一步到宝坻城。不过据咱们在宝坻城的人手说,金刃王似乎是在清点城内物资。”
“清点物资?”
“是,城中几个小弟说,连金库里常年不动的好些宝贝都从地下挪了出来,搬去了东岭库房。”
“东岭库房?那不是做临时屯用物资的地方么?难道是想要在打仗前再好好赚一笔黑市?”莫大虬不解。
“瞧着不像,他们说看那架势倒更像是想要……搬家。”
“搬家?搬哪儿?”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问对方道:“难道是太液?!”
郝师爷一拍脑袋,拿出密信,恍然大悟道:“怪道金刃王要你固守太液,静候军令,不得北归。”
莫大虬劈手夺过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骂道:“这个老狐狸!”
又问:“那他打算拿我老爹老娘怎么办?”
郝师爷摇摇头道:“不知道,你看这密信中也没提。”
莫大虬闷头坐在大槐树下,不禁懊丧。
郝师爷知道他最惦念的就是爹娘,问道:“你打算如何?”
莫大虬忽然眼中一红:“其实宝坻城也好,太液城也罢,我只是想让老爹老娘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他们在哪儿,我就去哪儿。金刃王要我呆在太液城也行,但他得把我老爹老娘也送过来。”
郝师爷没作声。
两人都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罗布将莫大虬遣到太液,却将他父母养在宝坻城,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莫大虬老老实实听话。
虽说每次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二老安好,还有老爹的亲笔信。但隔着三百余里就是见不着,着实让人心焦。
不过最近也确实有些时日没有收到信了。
莫大虬知道自己在太液城有多重要,也明白罗布说了让他固守太液,便不会放他回去,他就算不答应,只要爹娘还在宝坻城一日,就不得不听罗布的话。
可是如果刃族要从宝坻城搬到太液城,罗布打算如何安顿二老?为何罗布只字未提?
郝师爷与他共处十几年,知道他是个豁达之人,极少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
“大虬,你若不放心,要不……我亲自潜回宝坻城去探一探二老?”
莫大虬望着郝师爷干干瘦瘦的身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个好字。
大战在即,得了军令却还擅离太液,若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两人共事多年,不是亲人早已胜似亲人,哪里能不顾彼此。
郝师爷见他犹豫,宽慰道:“我不比你,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倘若事情败露,不过是一走了之,你又何必多虑。”
莫大虬半晌不说话,忽然单膝跪地,熊一般的巨身倒头就拜。
郝师爷忙要拽他起来,又哪里拽得动。
“郝师爷,你若替我探得老爹老娘平安,我莫二永记大恩!但只一点,咱们便是一时各奔东西,青山不改,终能再见!如今硝烟将起,难免兵荒马乱,无论遇到何事,你千万不要枉丢了自己的性命!你可依得?”
郝师爷点了点头,莫大虬见他应允,这才肯起身。
“只是我若不在,这接头联络之人便须得再作安排,别人还好说。我只担心银花……”郝师爷皱眉道。
“银姐儿是个心细的,却不是个冷心肠的,何况她还没从瀚江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是赶去抚星台应付朱芷凌,这几日应该没什么事要来商馆。”
“那铁花……”
“她这几日还是伴着朱芷凌去万寿坛祈福,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看来这明皇病得是不轻了。”
莫大虬一磕烟袋:“谁知道呢?”
“那事不宜迟,我即刻就起身去宝坻城,这边万事你就一人小心了。”
“怎么是我一人,好歹还有这百人的金刀卫队呢。”
郝师爷呼了口气,劝道:“我担心的就是这金刀卫队。大管家当年就说了,能不用则不用,只要咱的大军一日未到太液城,这就还是碧海国的地盘。”
莫大虬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来,之前大管家要咱们养的那几个苍梧国的密探,说是后来把他们的亲人也从万桦帝都接到太液城团聚的那些人。”
“嗯,怎么了?”
“你都安置好了么?”
郝师爷一笑,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莫大虬素来是不问的,都是交给他来办。他如今骤然问起,定是动了恻隐之心。
“放心,我都安置好了,那些人都住在南三格那儿。”
“唉……有时想一想,我连他们都不如,好歹他们是与亲人团聚了,再多的是是非非,也都置身事外了。”
郝师爷一拍他的肩膀:“大虬,莫要多想了,等我去了宝坻城探得虚实,再等这场恶仗打完,咱也找个僻静的地方,陪着你老爹老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
“好!”
太液城西,万寿山下。
这里离城中相距甚远,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可平日里鲜有人迹的郊外大道两侧,今日挤满了平民百姓。
说起来这人头涌动的光景已是第三日了。
近三日来,清鲛公主殿下每天都带着近两千人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到这万寿山脚下的万寿坛,为卧病于来仪宫的明皇陛下祝祷祈福。
并不是历代明皇一得了病就要来这里祝祷,君王染疾总是件让世间人心浮动的事,能隐则隐,非到不得以,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来这万寿坛的。
一些年岁大的老妪们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如此大阵仗地来祝祷祈福的还是三代明皇朱玉澹本人,那时她的身份还是金泉公主,腹中已怀了第三位公主朱芷潋。
甚至有些人还能喜闻乐见地回忆起当时的金泉公主身怀六甲,却英姿凛凛,不让男儿。她既不坐轿也不行辇,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情肃穆地走在队列的最中央,所到之处百姓无不为她的气质所折服。
刚丧夫不久,母皇又病体沉疴,还能如此坚毅,可见心性非凡。
自那一次祝祷之后,民间对朱玉澹的称颂更上层楼。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这才转眼二十年不到,便又是一位监国公主替她的母皇来祝祷祈福。且和当年一样的是,也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肚子高高隆起。神情肃穆森然,那气势比起当年她母亲不让分毫,甚至连俯视百姓的眼神都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清鲛驸马。
总算和她母亲不同,不是孤家寡人,不过咱碧海国的男人,啧啧啧谁知道呢?。
百姓们见了仪仗到来,慌忙跪地叩拜。
然而这两千人的仪仗,行得又慢,从前头引导的司马车驾、辟恶车驾开始,到护卫的骑队、校尉、刀盾、弓矢,再到闟戟车、鸾旗车、云罕车、建华车,最后才能等到朱芷凌的尊驾。
这光景,单是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算后面跟着差不多同样规模的护卫仪仗。
这期间,还不能抬头,更不能仰视。
不知情的人定会想,这样的苦事,百姓必然是被强令前来的。
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所有的百姓,无一人是受逼迫才来的。相反,家家户户都是倾巢而出,有几口人就来几口人,绝不落下一个。就连腿脚不便的也早早地铺好草席候在那里,等着和清鲛公主殿下一同祝祷祈福。
这明皇陛下竟然是如此受万民的爱戴以至于斯?
台面上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