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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州城北的伊穆兰大营中,灯火通明,群将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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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御座上坐着一位白衣金冠的年轻人,神色凝重,不喜不怒,亦不发一言,正是伊穆兰国主苏佑。
下首右手边坐着两位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的老人,乃是伊穆兰第一权臣大巫神温兰以及他的弟弟温和。
左手边依次坐着三族之首:金刃王罗布、鹰语王珲英和血焰王祁烈。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脸色铁青的模样,盯着前来禀报军情的兵士,而祁烈已怒得额头青筋暴突,感觉要将座椅的把手捏出水来。
回禀的兵士来自血烟八骑的窝达尔的营中,窝达尔本人不慎被冰刺刺入脚踝行动不便,只得让兵士先一步飞马来报。
一万三千人的前锋骑阵,血烟八骑中的四骑,如今只回来了窝达尔和下属的两千人,其余的不是死在了千凫沼,就是下落不明。
哥黎罕、伯都颜、切不花……
祁烈知晓攻打碧海必会损兵折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连霖州城还没攻下来就损了三骑!千凫沼乃是毫无遮挡的冰原之地,温兰的落晶粉也起了作用,怎么就会忽然冰层断裂将骑阵隔成了两半?!
珲英在一旁看他怒目如血,颇有些悯意。冲锋陷阵死在前面的总是血族人,一万多的兵士,转眼就没了,这若是换成鹰族……珲英低头不敢再想。
罗布则脸色平静得很,其实他是努力装成很平静,心里却是忍不住偷笑。他暗想,开战前温和还特意来叮嘱自己不可因军需短缺了祁烈,说得好像我罗布专给人使绊似的。可结果呢?我什么也没干,这祁烈不也输得够惨么?
罗布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静,说道:“血焰王这几日征战辛苦,可惜这战果总是有些差强人意……要知道血焰王这次可是亲任的先锋之职,你这一战直接关乎我伊穆兰大军的士气……”
罗布的话甚是尖锐,然而占足了理。先锋受挫,而且还败得如此之惨,全军的士气如何能不受影响?
祁烈自知此次失利责任重大,被罗布这么一说,便是损兵折将后满腔悲愤也作不得驳。而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罗布的这番话是想追究祁烈的责任。 手机端::
温和忽然站起身来挡在温兰的身前,指着罗布厉声道:“罗布!霖州城还没攻下来,眼下要紧的是弄清楚失利的原因,莫要再重蹈覆辙。而不是在这里归咎前锋主帅!倘若是你任了先锋,你便能保证刃族的兵士不会被陷落冰川吗?祁烈的骑兵已是进退神速尚且中计,他血族是替我伊穆兰大军受难,你却待要怎样?军法处置吗?”
众人未曾料到一向人如其名的温和会站出来如此犀利地责难罗布。连祁烈都是为之一怔,他自认为与温和并无多大交情。
坐在那里的温兰却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温和是在护着罗布。
因为温和知道如果此时不站起来挡在自己前面,罗布面临的将是自己十倍的怒火。
罗布犯了个自己先前便提过的一个大忌,大敌当前尚不能齐心一致,只想着打压对方而助长自己,那么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情。
温和斥责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兄长,眼中意味深长,似有恳求之意。
温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暗叹。也罢,眼下用人之即,对罗布太过严苛也不是什么英明的选择。
罗布是个人精,起初乍惊温和怎么就来了这一阵无名之火,看了温氏二人的神色,旋即明白过来。他虽然厌恶祁烈,但向来是个讲究和气生财的,当即辩解道:
“温和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急性子,也不听我把话说完。什么军法处置,影儿都没有的事。我想说连血焰王都防不住的诡计究竟是什么样的计谋,为了保我大军士气,还需小心应对,与你的意思可没什么两样。大巫神,说是也不是?”
温兰既不看罗布,也不答他的话,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
“格致。”
众人除了苏佑,都是一奇,问道:“何为格致?”
温兰缓缓答道:“我在太液国都呆了这些年,曾经听说一门学问,叫格致。碧海国中曾经有一些格致学的大师,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鲁氏一族,现任的工部尚书鲁秋生便是鲁氏后人。据说历代明皇自幼年起便会请来各种学问的名师授业解疑,其中也包括这门格致学,朱玉澹应该是精通这门学问的。这格致学讲究的是个巧字,若能精通此学,常能四两拨千斤。此次失利,应该是因为碧海人以格致拟了计策。”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样神奇的学问。
苏佑并不惊奇,关于格致学佑伯伯早早地就曾经教过他一些,还给了他一套书叫格致论,此书共有五册,前面四册说的都是温兰提及的如何以四两拨千斤的奇思巧技,惟有最后一册是记录了一些不大要紧的各地独特的风土人物,书名叫独物格致。
他当时对格致学并没什么兴趣,反倒觉得最后一册的独物格致很是新奇,翻看起来爱不释手,使得佑伯伯还笑过他买椟还珠不识金玉。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后悔了。
温兰继续说道:“格致学博大精深,只是晦涩难懂,能习得此术者能及常人不能及之事。譬如削冰为圆,向日承影,便可生火,称为阳燧。”
众人听得越发匪夷所思,罗布问道:“用冰……可以生火?”心下却盘算,若是用冰能生火,那能一年冬天整个宝坻城省下多少薪火钱。
温兰没理会他,继续说道:“相传碧海国初代明皇建太液城时,有不少殿宇所需巨梁圆木难以搬运,用的也是格致学。以水力浮栽,又以绳索和辘轳提吊,就可以轻松地将巨梁搬上殿顶。所以,听方才这兵士说,霖州守军是用军乐队震坍的冰层,想必也是出自格致学。没想到……这学问如此厉害,竟然胜过了我的落晶粉。”言语间颇有些不甘。
温兰转身朝苏佑行了一礼,道:“此次祁烈失利,责任并不在他,而在我未能早一步料到朱玉澹会将格致巧技用到军谋中来,还望国主莫要降罪于祁烈,一切都是我失察之责,我温兰甘愿领罪。”
苏佑微微一笑,答道:“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岂能事事都预料其中,大巫神实是言过了。血焰王虽然失利,然而时值他分兵作战,失利之时他尚在数十里开外的霖州城北,凡事只能委托于血烟四骑自行斟酌判断,相反我看他在北面诱敌之战十分稳妥,并无差池。所以失利之事应当是血烟四骑不够谨慎所致,然而眼下四位将军两死一伤,余下一位也下落不明,若要将罪责都归于窝达尔,也是不公。我看也就让他好生养伤,痊愈之后再戴罪立功便是。”
祁烈见苏佑十分护着血族,不肯究责,心下十分宽慰,当即跪下拜道:“初阵未能替国主拿下霖州城,国主虽不追究,但祁烈有愧于心,日后定然将功补过,以报国主宽宥之恩!”
苏佑怔怔地看了祁烈一会儿,忽然转头问温兰说:“他说什么?”
温兰将祁烈的话通译了一遍,苏佑这才笑道:“快起来吧。对了,听说这次是你麾下的阿里海战功卓越,差点还烧毁了城北的城门,把胡英给急得团团转。这次要好好赏赐他!”
温兰在旁哈哈笑了起来:“是啊,那阿里海我也见过,是一员骁将,他的铁索骑阵也是一绝。”
苏佑一听,顿时兴趣大增,说道:“是怎么个绝法?可否让我去阵中瞧一瞧,究竟是什么样的铁索?”
温兰闻言皱眉,心想这国主果然还是个孩子,一听见铁索骑阵就生了顽性,陪笑道:“国主想看,随时都可以看,只是现下还得仔细考虑如何应对霖州城才是。”
话音刚落,一兵士疾步入了帐来禀报道:“禀报国主,前方探报,霖州城忽然将城上的旗帜换了!”
温兰忙问道:“换成了什么旗?”
“都是杏黄色的七角兰花旗!”
温兰心中一紧,追问道:
“旗帜可有纹边?”
“无边!”
罗布见温兰还在那里追问旗子有没有纹边,不解何意,问道:“大巫神问得好仔细,纹边如何?无边又如何?”
温兰一脸肃穆道:“是朱玉澹到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皆是一震。
没想到明皇果然御驾亲征,且已是入了霖州城。
苏佑心中倒没多大意外。
在他看来,明皇亲征才是碧海国最好的选择。
表面上看不仅能能大大提振士气,而且更摆明了要和伊穆兰军长期拉锯的态度。入冬天寒地冻,城池易守难攻,持久战对伊穆兰国来说毫无益处。
但更深层的原因其实一点都不难懂。
因为金羽营的大军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就算是太液城,也没有霖州城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