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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老曹吓得面如土色,心慌得差点没昏过去。
叶知秋却依然一副笑脸,这一次他倒是真笑。他与曹氏父子与李重延有时也会四人喝酒,酒席间虽有说笑,曹习文多半忌惮他父亲,还是收敛着不少,似今日这般无所顾忌他也是初见。不过他现在也大致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子会喜欢找曹习文来喝酒。
果然,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太子竟然服了软,委屈地抱怨道:“你这厮,下手不知轻重,砸得我脑门都红了。”
曹习文哼了一声:“你眼睛长脑门子上的么?连红了都瞧得见。”他看过去果然看到李重延额上红了一块,当下有些歉意,又道:“赶紧自己揉揉。”
老曹在隔壁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其实李重延虽然心里恼怒,一半是习惯了曹习文拿自己当寻常人对待,另一半倒是还有事想求他帮忙。
“我只当你我交情匪浅,所以跑来找你说这事儿,没想到你事不干己高高挂起,还出手教训我,真是厚薄不分!”
“我怎么就事不干己了?”
“这事儿就搁我眼前,我能想到帮得了我的也只有你一人,你要是不帮我,便是不仗义!”
曹习文最怕别人说他不仗义,他刚饮完一杯,听着话立刻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置,“你要我怎么仗义?难不成替你去杀了那个挡道儿的?”
“不错!”李重延脱口而出。
曹习文纯属信口一说,不料李重延却答得毫不含糊,当下呆在那里。不仅是他,隔壁的那俩人也对视了一眼怔住了。
老曹心想:太子想杀人?还有他杀不了的?
叶知秋却盘算着:太子想杀人却不想用宫中的人,一定是想此事做得隐秘且和自己撇清干系。
曹习文缓缓地斟了一杯酒递过去:“李兄,你今儿确实是太累了,饮了这杯酒就早点回去歇息吧,多大的事儿啊?信我的,睡一觉起来就都没事儿了。”
李重延冷笑道:“怎么,一听杀人就怕了?”
“呸!怕个屁,我在泾州杀过的山贼多了去了。”曹习文递到一半的酒杯又收了回来,自己仰脖饮了。
“那你为何不肯帮我?”
“不是,你这要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一会儿说得你家能一手遮天,一会儿又被这么个不知是谁的人给整得跟中了邪似的,一张口就要坏人性命。”
“习文,你看着我。”李重延强压着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恳求道:“这真是我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你得出手帮帮我,这人是个老太监,也不会武艺,他现在自己家里呆着不在宫里,你只需悄悄潜入他宅子里一刀把他杀了,这事儿就完结了。”
“老太监?你怎么会得罪上太监了?”曹习文越听越疑惑。
“详细的我没法儿说太多了,总之这老太监他……他必须死。以你的本事,这就是小菜一
碟啊。”
“不行!”曹习文觉得此事不大对劲。
“怎么?你是听他是太监怕得罪宫里人所以不敢?你放心!莫说你只是杀个太监,就算你杀了朝中二品大员,我照样有本事保你!”
“不是这么回事!”曹习文脸上现了怒气:“李兄,你有忙要我帮我曹习文绝不会推辞,之前我替你挨了那女刺客一剑我也心甘情愿,但我就算是个习武的粗人,做人做事也要讲个道理。我身上有武艺不假,可习武的本意说小了是为了看家护院保护我祖母,说大了将来想保家卫国顺道挣点儿功名,绝不是为了杀人行凶!你今天说的这事儿实是违了我习武的初衷,我没法儿答应你。”
“你果真不打算帮我?”
“这样的忙,我不能帮!”
一席话,说得隔壁老曹默默无闻。
他从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儿子居然还能讲出这样一番令人信服的大道理来。
儿子,以前爹总觉得你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可忽然间就从某一刻起爹才发现,原来你已经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有些事,也许比你爹更男人。
老曹忽然觉得眼眶中一酸,一时忘了去想拒绝太子的后果,还是叶知秋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悄声道:“……没动静了,好像是散了?” : :
老曹竖耳一听,果然是半分动静也无,分明是那俩人不知何时已出了暖阁。
依着儿子的倔驴似的脾气,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定是不会从了太子,那太子吃了闭门羹也一定没什么好心情,不撕破脸地不欢而散的结局大约是够幸运的了。
又一会儿传来了碗盏的声响,似是仆人们在收拾残桌。
老曹这才朝叶知秋作了一揖道:“叶大人,多亏了您心思缜密,才让老曹我听了些要紧的话,回头我就好好管教管教我儿子,让他休要再对太子出言不逊。”
叶知秋摆摆手道:“老曹啊,这些其实都已是细枝末节,其实我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此事可是要紧得很呐。”
“……叶大人说的莫不是……太子想要杀的那个人?”老曹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说实话,这老太监是谁他多半能猜到,宫里一共就两个有权势的老太监,一个是温帝身边的李公公,一个是太子身边的王公公。王公公乃是太子的心腹,且对太子乃是言听计从,所以想要杀的就只有李公公了。对这样的人,虽然品级不高只有四品,却是圣上侧近之人,自己如何招惹得起……
叶知秋点头道:“正是,此事曹大人可不能充耳不闻,我知道曹大人是不想惹祸上身,可是有些事你想躲,却未必躲得过去。何况祸兮福所倚,凡事若是拿了先机,说不定你老曹家还能因祸得福呢?”
“叶大人的意思是……?”
叶知秋瞧了瞧四下:“这样吧,曹公子尚在近处,咱说话也不太方便。不如去我家,咱们另热上一壶酒,细说一番可好?”
老曹说实话是心里不想去的,宫中的人和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可叶知秋的话总是让他有些犹豫,因为此人的话似乎总能帮他剖析出一些头头是道的纹理来,且这些纹理还总能替自己化险为夷。不听,便错过了。
当下应声道:“好,叶大人肯不吝赐教,我曹某岂能错过,那便叨扰了。”
叶知秋微微一笑,与老曹俩人出了冬暖阁,依旧从偏门悄无声息出了曹府,时值街上空无一人,曹府前太子的车驾也早已不见。天上渐渐飘起了细雪,将整条烟波大街笼得一片冷清。
俩人转过街角,到了叶府门前。叶知秋轻轻叩了叩门,大门立时开了条缝,露出康叔被冻得抖抖索索的老脸。
他见是叶知秋还带着老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急忙启门迎道:“老爷您回来啦。”
叶知秋“嗯”了一声,将老曹让了进来:“老曹啊,我大约还是有些珍藏的好酒,想喝什么只管说,我让他们拿去。”
“叶大人的酒必定都是好酒,喝什么都好。”老曹的心思全不在酒上,自然是无所谓。他重新审视了一下庭院,和上次买完太师墨后来过的那一次几乎没什么变化,府邸不小,却没几个下人,越发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冷。
叶知秋向康叔问道:“夫人呢。”
“夫人说身子还是乏,没用晚膳就先睡下了。哦,对了,下人们已经在西花厅按老爷的吩咐备好了……”
叶知秋忽然一道目光射住了康叔,吓得康叔立刻闭了嘴。
不过老曹正光顾着看四周,并没有注意到康叔的话。
“曹大人,雪夜漫漫,正好暖炉把酒,请!”叶知秋伸手作了一礼,永远是那么一副谦谦君子的举止。 手机端::
老曹忙应声道:“叶大人请!”
其实老曹有时也会犯嘀咕,这叶知秋虽然待他客气,从来不拿一品的官阶来压人,甚至说话时连一点点顺带流露出来的架子都没有,显得和蔼得很,可若想趁机亲近一番,就算有时借着酒劲套个近乎,却又发现近到某种程度后就再寸步难进了。叶知秋永远能把握着那一丝微妙的距离,让你觉得好像很亲密的同时又完全不交心。
不过今晚,他还真是额外地交心啊。
老曹其实也思忖过缘由,官场多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只有没来由的飞来横祸,没有没来由的天降洪福。
叶知秋如此费心地亲近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一点他有警惕。
但他思量再三,只能将原因归结为,自己官运亨通,儿子又和太子称兄道弟,叶知秋一定是想要攀附一下太子,为日后附庸新帝做打算。
呵呵呵,说什么不参与党争的人,那不过是不看好党首罢了。如今攀上了太子,那就是太子党,前途岂不光明?所以从某种意思上说,叶知秋帮我老曹也好,替我儿子把关也好,那也都是为了他自己嘛,尽心是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