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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来让练国事明白,即便如此,冯紫英也知道练国事估计被自己这一个多时辰的灌输都是迷迷瞪瞪的,没有三五日慢慢消化,根本别想弄明白。
这个时代朴素的生产价值观遇上了超越时代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其结果就是如此。
“紫英,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要化繁为简,去除有些可以暂时不管的枝节,关键问题其实就是两点,嗯,人和银子的问题都要汇聚在一起,一是为了解决日益增长的人口糊口谋生问题,要么寻找更多适合种粮的土地,比如你推出的东番拓垦战略?要么就是要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大建各类工坊,吸引那些无地缺地的农户去干活儿,靠在工坊干活挣银钱来维系一家人生计,……”
不得不说练国事还是有些本事的,虽然被冯紫英一阵科普填塞和忽悠,但是还是能从中梳理出有些门道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头。
“但现在你提到的这些丝绸、瓷器、茶叶、棉布、药材、铁器就算是海外需求还有很大的缺口,但如果一直这么不断地建造工坊,海外那些南洋也好,西夷也好,日本朝鲜也好,甚至蒙古诸部和乌斯藏也好,他们人口有多少,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又有多少,有这么大的需求么?这种增长恐怕是有一个尽头的吧?”
练国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冯紫英所说的许多他都认可,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怀疑。
冯紫英都差一点儿被练国事给问住了,所以千万不要小瞧古人智慧。
或许他们没有自己那么前瞻的眼光和开阔的眼界,或许他们没有自己带来的数百年的经济发展理论观念,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他们却胜过自己不少。
就像练国事所说的那样,南洋、西夷和日本朝鲜,有那么富裕能无休止的购买丝绸、瓷器和茶叶么?便是大周朝的寻常百姓?这些东西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起的吧?
“君豫兄的担心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小弟也可以负责任的说,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的这方面还远不能满足西夷、南洋这些地方的需求?可能君豫兄未必知晓我们大周之外还有多大?西夷和南洋的人口加起来可能并不比我们大周人口少,土地更是比我们广大得多,所以一定时期内?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当然君豫兄担心在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可能是一个问题,但是正如君豫兄所言,如果我们大周强盛起来?寻常百姓如果都能买得起用得起丝绸、茶叶和瓷器时?我们又何须担心这些工坊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呢?”
冯紫英用未来的内需把这个大饼圆满的画了回来。
练国事被勉强被冯紫英说服了?他不能说普通百姓几十年后都还是无法买得起用得起这些东西?哪怕不可能随随便便买和用?但是遇到节日或者婚丧嫁娶办大事时?是不是可以买和用呢?
“另外君豫兄的担心我还可以用另外一个角度的解释来宽解。”冯紫英继续道:“将来随着人口的增长,整个大周人口基数还会有一个很大的膨胀,同样随着朝廷面临外来的威胁增大,对外防御和运输都会提升,像造船、火铳火炮制造?对铁料这一块的需求也会有一个我们可能想象不出来的巨大增长?……”
这一点练国事倒是很能理解?现在贫苦人家全家上下的除了菜刀和犁头外?甚至连柴刀可能都是几家人共用一把,铁锅也是破了又补反复使用,原因无他就是铁料太贵?如果能够解决铁料太贵的问题,那么这种需求也会有一个巨大增长。
而冯紫英所提到的无法想象的巨大,练国事估计应该是指在军事上的需求,比如火铳火炮和板甲,乃至于在水师舰队的铸炮需求,以大周现在的铁料生产能力,的确还远远不足。
“紫英,这一点我大略理解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单靠这种工坊来吸纳无地或者缺地丁口,恐怕未必能行,关键还是得有足够的地和米麦,……”练国事的分析判断还是很谨慎。
“这一点君豫兄也说得没错,但是田土从何而来,除了垦荒,可现在好田好地基本上都已经有主了,要么安南,要么南洋,可能还有一些,但这并不意味这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米麦都只能栽种在平地,对天时要求也高,但还有些新的从西夷引入回来的东西一样可以供人饱腹,……”
一听冯紫英所言,练国事就明白了,“你说的是番薯和土豆?徐光启一直在尝试的?”
“对,相比之下土豆更为重要,虽然不耐储存,但是其产量很高,番薯产量也高,但其不能长期当成主粮来实用,如果可以和米麦以及土豆混合来搭配,倒是很好用,……”
对于冯紫英的这些话,练国事到没有多少怀疑,无数例证已经证明了冯紫英一直都是言不轻发,发必言中。
“看样子你是打算去了永平之后准备试一试?”练国事很好奇,“你这个同知不会就是专门冲着这个去的吧?”
同知作为知府副手,基本上什么都可以管,但是劝农绝对不是主要职责,但练国事总觉得冯紫如此热衷于去地方上,并不完全是他所提及的那些理由,因为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热情实在不像是被逼出京的感觉。
“嘿嘿,君豫兄,日后你就知道了,这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其实挺有意思的,像这土豆、番薯,其实徐大人在天津卫那边就已经试验成功了,但是却始终难以为人所接受,难以推开,这让徐大人也很失望,除了老百姓不理解不相信外,更重要的还是地方官府的不支持或者不信任,小弟既然去了永平府,好歹也是一个同知,组织一帮人来尝试一下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你应该知道永平府北边就是蓟镇的山海卫、抚宁卫和兴州右屯卫,军屯面积不小,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嘛。”
练国事这才意识到人家还有一个蓟辽总督的老爹啊,这蓟镇就在蓟辽总督府管辖下,以往永平府和北边的蓟镇诸卫所一直关系不睦,现在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根本不叫事儿了。
“山海卫和抚宁卫情况小弟不清楚,但是兴州右屯卫小弟知道屯兵数量不少,基本上都沦为了民户,只说土地瘠薄天时又差,而且屯兵基本上没有列入平素操练,纯粹就是一帮浪费军资的货色,不如废物利用,看看能不能用起来。”
练国事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是不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难怪你连宁波府、南阳府和黄州府这些比永平好得多的地方都不愿意去,这是有为而去啊。”
“嗯,君豫兄这么说也差不多,自打打定主意要下地方之后,我就在一直在琢磨,我只能选北地,那么北地选哪里,自然就公私兼顾了,拙荆有了身孕,我也不希望离得太远,也好有个照应,所以也就提前有一些准备和考虑,……”
冯紫英没有否认,在练国事这里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他感觉得到,今日自己给练国事的一番洗脑,应该还是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至少练国事已经按照自己介绍的许多东西开始去思考,去提出问题并自己主动去寻找答案了。
能够有这样一个结果,就意味着练国事接受了这些观点,并开始想办法去找出问题和不足,并来完善和弥补,如果不认可,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这些的。
谈话告一段落,练国事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消化吸收,虽然他也觉得冯紫英今日所讲的许多道理如开天辟地,前所未闻,但是他却并不认为冯紫英所言就是不切实际的,冯紫英这两三年里已经用无数事实证明了他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紫英,今日你和我所说的这些,其实完全可以在《内参》上分批次刊载出来,我相信既然我能听得进去,那么肯定也会有不少人会认识到某些东西,……”
从吏部公廨出来绕过宗人府就是东长安街,练国事住在南熏坊的甜水井,要往东走,而冯紫英住在丰城胡同,则遥望溪,两人就在这里告别。
“我也有此打算,但是我更希望君豫兄你能和小弟切磋之后拿出你自己的看法在刊载在《内参》上。”冯紫英看着练国事,“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有更多的人认同并加以探讨和完善,这些想法才能更好的运用于实践中。”
“那紫英你该和大章、梦章、方叔、非熊、克繇他们都好好谈一谈。”练国事正色道:“或许他们有的人不太理解认可,或许有人对其中部分不认同,但这不重要,理不辨不明,愚兄相信完全可以有一个更圆满得解决方案,求同存异嘛。”
冯紫英大笑,“小弟会和他们探讨的,但小弟更希望君豫兄日后能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