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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你说的这般的确让人心动,只是未必各地都能有永平府这样的情形啊。”郑崇俭不无感慨,不过他还是很客观地分析着冯紫英的介绍。
“像你说的榆关港,正巧处于辽西走廊补给终端,而且又和东蒙古地区极为靠近,以令尊有意拉拢海西女真与内喀尔喀人来抗衡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方略,正好就成就了榆关港,而永平府的丰富铁矿也不是其他府州具备的,换一个地方,岂能有如此条件?”
范景文却不同意贺逢圣的观点:“大章,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情形,因地制宜而已,永平府多矿又有榆关港,位置也好,所以紫英就选择了走开矿建坊和发展商贸的路径,如果换一个地方,必定有其他优劣,治安不好,那就强力整治,铁腕肃清;教化不兴,那就建学修院,鼓励教育;赋税不振,那便和劣绅斗智斗勇,……,总归是找得到路子的。”
郑崇俭苦笑,这个范景文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是却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复制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模式的,否则真以为那么多去府州的各科进士也没见几个能有显耀的政绩?
永平府这一年能取得如此成绩,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集齐了,当然郑崇俭也承认冯紫英超群的能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主要作用,但是若无永平府的具体环境条件,紫英也不能拿到这么漂亮的政绩。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范景文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是他现在就是需要激起这帮人愿意下府州去打磨锻炼一番的意愿,至于说在下边去经历种种磨难,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一个士人官员成长的必经过程,不经历这些,他们也无法成长起来。
这帮同学应该是最和他观念相近感情做好的助力了,如果能够通过持之以恒的灌输和转化,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许多观点理念,并在实践中加以运用,那一个带一个,必定可以取得远胜于自己单打独斗带来的效果,同时还能在大周朝廷体制内聚集起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章和克繇(范景文)所言都有一定道理,永平府的情况的确较为特殊,加之又赶上了蒙古人入侵的这种时机,我也算是赶巧了吧。”冯紫英笑了笑,“克繇所言因地制宜也是十分中肯,若是咱们到江南州府,是不是该鼓励农桑,支持工商,到湖广府县,那自然就是要兴修水利,拖垦荒地,到了山陕,自然就要整肃治安,储粮赈济,总而言之,不一而终,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做出判断,但是我以为,无论如何这种锻炼磨砺都是极其重要的,不必过分执着于民心政绩,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取得效果,但只要持之以恒,定然能见到成效,……”
冯紫英委婉提醒,让先前一干唏嘘感慨的诸人都有些脸红。
之前大家都是在艳羡冯紫英取得的成绩,却忽略了冯紫英在其中所做的事情,甚至忽略了做事的初心,所以冯紫英才提醒大家莫要忘了士人为官的本心初衷,若是大家这般在尊长面前说话,只怕又要被好生批评训斥一番了。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建议我们都主动申请去府州?”方有度直接问及最核心的问题。
“嗯,这倒不一定,若是大家觉得在现有的职位上做得很顺手顺心,觉得很有长进和前途,到不必立即就要去下边儿,但是若是觉得萧规曹随按部就班,无甚意义,那么就可以考虑下边去试一试,另外也需要考虑自身情况,包括家人……”冯紫英顿了一顿,“但我个人还是强烈建议大家有机会最好能趁着年轻下去到府州磨砺几年,其其历练收获绝对远超在部院里消磨。”
冯紫英说得很很郑重,其他几个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不是简单的小事,涉及到各自一辈子的前途,虽然现在他们很艳羡冯紫英的表现,但是一来这也只是一种预期,他们并不知道冯紫英可能会再升两级出任顺天府的府丞;二来他们也也要自我掂量,自己到那个位置上,能不能像冯紫英一样做得那么好;三来有没有那么合适的机会能供自己去一展所长。
这些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岂能凭着冯紫英一席话就头脑发热冲动起来?
但是不得不说,冯紫英用自己例证来证明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到,尤其是在府州这个层面或许有更多的机会供自己发挥,英雄年少正当其时,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搏一把,难免日后不会遗憾终生。
这种心动会一直萦绕在他们心中,会逐渐发酵酝酿,直到被某个事件刺激,或者某个时候突然爆发。
一干人告辞离开了,冯紫英在书房中默坐。
看来这帮同学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关乎自身未来前途命运,是需要仔细斟酌。
但他也感觉得出来,几个人都有些意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们若是不迎头赶上,日后只会被越来越远。
现在大家还能在一起畅谈抒怀,但日后若是他们还是六七品官上徘徊,而自己却已经迈入三四品大员重臣序列,只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畅谈无忌了。
作为士人自然都是有上进心的,这也是士人们最看重的,名声威望乃是士人存身的依靠,而出仕之后就更是要依靠在仕途上的前进来证明自己。
正琢磨间,却听宝祥来报,郑崇俭和方有度去而复返。
郑崇俭和方有度在门上遇到,二人都是露出会心微笑。
相较于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郑崇俭和方有度与冯紫英的关系又要胜于三人。
郑崇俭是与冯紫英有共赴宁夏平叛的特殊经历,而方有度除了在书院的渊源外,现在更勉强可以算是姻亲,他妹妹许给了冯紫英小舅子薛蝌。
“方叔,你也还有话要问紫英?”郑崇俭也不在意,他知道方有度和冯紫英现在算是亲戚。
“嗯,总要讨个准信儿,问个明白,有些话先前问太深,未免会让紫英为难,觉得是在逼迫咱们似的。”方有度也同样知道郑崇俭与冯紫英关系很密切。
“那就一起吧。”
二人进屋,就不再客套,直接问及冯紫英的看法意见。
“大章,方叔,只有你二人,我也不赘言,年后朝中人事必定大动,京察大计均会在年后迎来一个结果,这恐怕会是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调整,除了朝中诸位尚书侍郎要有变化外,各省直府州亦会有许多变动,以我之见你二人与其在部院里消磨,不如寻机下去,当下机会甚多,无论北边北直、山东、陕西,亦或是湖广、江南,只要找到适合路径,都能有所成就,……”
郑崇俭也不绕圈子,径直问道:“那以紫英你的看法,设若我欲下府州,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郑崇俭好军务,这几年都在兵部浸淫,冯紫英略作思索,“湖广,或者四川。”
“因为西南战事?”郑崇俭皱起眉头,“难道紫英认为这场战事还能持续很久?非熊已经去了湖广,似乎……”
“我以为一两年都未必能消停,这恰恰是机会,只要非熊他是去参赞军务,你不一样,去了或许担任一府通判,支应前方战事,便能发挥所长。”冯紫英摇头。
郑崇俭沉吟不语。
他喜欢军务,但是下地方如冯紫英所言可能就是担任一府通判,可通判一般执掌粮运、屯田、水利这些事务,如果说要和军务扯上瓜葛,那就是粮运后勤的支应了。
这个事务虽然听起来不过是后勤保障,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战事中后勤保障至关重要,做好了这方面的事务,必定可以获得功劳。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崇俭便暗自有了决定:“紫英,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又看了一眼方有度:“至于方叔这边,你在刑部也有些时日,想必也明白刑部要想获功不易,便是下地方,寻常治安不靖,你便是肃清也不过是应尽职责,除非涉及谋反……”
方有度当然明白这一点,立即心领神会,“谋反?紫英可是说白莲教?”
“倒不一定只是白莲教,凡涉及这等秘密会社,几乎都牵扯地方士绅豪强在背后,查处不易,而且牵扯甚广,所以才会是刑部和龙禁尉尽皆有责,所以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斩获,想必……”
方有度摩挲下颌,“白莲教在北直、山东、山西乃至南直广布,但尤以北直为甚,紫英之意是我若是下府州就,当选北直?”
“唔,北直乃至京畿要地,据我所知顺天、永平、河间、广平、真定、保定白莲教蔓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你可选其一。”冯紫英给出建议。
方有度欣然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