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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够查清楚当夜南一元和苏郑氏的动向,排除二人杀人嫌疑,冯紫英何尝愿意得罪像郑崇均这样的人物?结交都还来不及才对。
面对郑崇均的请求,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承诺道:“郑大人言重了,若是能排除二人与苏大强之死无关,冯某岂是传人阴私之辈?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避免这等隐私外泄,只是郑大人也应该明白这府衙里边人多嘴杂,便是我竭力控制,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届时郑大人莫要责怨是冯某食言就是了。”
“只要有冯大人这番心意,郑某感激不尽,其实这等事情只要尽快查清案情,找到凶手,许多风言风语自然就会烟消云散,……”郑崇均提醒对方道。
冯紫英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要找到真正凶手,民众的关心点自然就会汇聚到凶手身上去,而南一元和苏郑氏那点儿事情也就会被迅速冲淡,然后慢慢退出众人关注,只要达到这一点,郑家也就满足了。
“郑大人放心,冯某心里有数,也会尽快侦破此案,尽早还死者一个公道。”冯紫英泰然回应道。
说了正事儿之后郑崇均又和冯紫英谈了一阵城市管理中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之间的一些交织事务,这也是未来顺天府衙需要和五城兵马司好生沟通的问题。
盖因这城中,尤其是夜间许多治安问题都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负责,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有临场处置权,真正到后面的处理,一般说来都还是要交到宛平或者大兴二县县衙,重大的则要交到顺天府衙。
而很多时候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一些为了捞银子,索性先把这些人犯在自家的大狱里关个够,等到勒索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人犯连同案件转到府或县衙。
把郑崇均送走了,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如果郑崇均所言不差,那么苏郑氏这边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苏家几兄弟和蒋子奇了。
苏家几兄弟按照当时约定,是由通州房可壮负责查清楚动向,排除掉,只要排除了苏家人,那么蒋子奇的疑点就是最大的了。
很快南一元那边就随着通州那边派过去的捕快一道返回,通州这边也没有为难他,这边苏郑氏也如实交待了当夜的情况,经过两相映证,再加上其他一些细节上的佐证,基本上可以排除二人作案的可能。
苏老四的嫌疑也很快得以排除,因为通州方面通过仔细走访了解,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一个私窠子老鸨证实,那一夜苏老四的确醉卧在她旁边的草垛子边儿上,起码在寅时的时候她还看见苏老四仍然抱着一抱麦草呼呼大睡,这如何在和他从赌场里出来的时间相结合起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掉了。
剩下就该是如何来确定蒋子奇了。
但蒋子奇恐怕也是最难对付的。
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的问题外,关键在于蒋子奇的话基本上都能自圆其说,唯一不能佐证的就是他独自在仓库歇息这段时间,但起码在子时还有人看见,只不过子时到寅时之间无法映证。
灯光下,冯紫英再次细细通读整个案卷文档。
要把蒋子奇敲定,就需要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细细打磨,从中寻找到突破口,否则现在时间已经拖了这么久,蒋子奇仗着其叔和兄长在都察院和大理寺,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可能还做好了坚持捱过一两轮大刑的心理准备。
现在疑点渐渐集中在蒋子奇的身家问题上,这厮长期出入赌场,近年来已经卖掉和抵押了许多家中资产,已经近乎于破产,却还利用苏大强对他的信任,不断虚报,从苏大强那里骗到了不少银子,这一次原本就是苏大强要和他一道去江南对账,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里边的窟窿说清楚。
从动机来说这厮是最具有杀人动机的,但是冯紫英也觉得正因为动机太过明显,蒋子奇不会不明白苏大强一旦出事儿,他能轻易脱身。
官府首当其冲后就会把他列为头号嫌犯,像这样的案子,他的叔叔也好,堂兄也好,都顶多能帮他免于被诬陷和屈打成招,真正要想脱罪,那却是休想。
既是如此,蒋子奇为何要出此下策呢?
这也是·冯紫英觉得可疑的。
冯紫英的目光沿着案卷一页一页地掠过,刚刚合拢案卷,突然间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然一愣,迅即猛地掀开案卷,迅速找到目标,细细读来,然后立即又找到相映证的苏郑氏的案卷,一字一句地品读,心中豁然开朗。
……
船主孙正仁有些不安地站在堂前。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间就被这这些捕快们拿住送了进来,而且迅速就开堂审判了。
“孙正仁,你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小人自小老实本分,周邻皆知,不知罪从何来?”孙正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狡辩。
“呵呵,你这厮居然还敢狡辩,我问你苏大强之死,可是你做的?”冯紫英冷笑,目光注视着对方,堂下一干衙役捕快,还有旁边的推官宋宪,都颇感震惊。
这才刚把苏家兄弟可疑排除,据说郑氏那边的可能性也已经排除,但府丞大人却一直没有拿出足够证据来,只说涉及人阴私,不宜对外明示,让宋宪也是将信将疑。
蒋子奇无疑是最可疑的,宋宪也一直在穷尽可能来排查蒋子奇的可能性,但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府丞大人居然就这么轻率地定案了,而且居然把目标定在了这个船主孙正仁身上。
“大人,小的和苏大强是多年好友,他去江南多是包小的船,我和他情同兄弟,如何可能做这等事情?”
孙正仁并不太惊慌,他也知道最终还是要问到自己身上来,毕竟逐渐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话,那一夜凡是涉及者都会一一过堂。
他觉得这位小冯修撰应该是走投无路,来诈自己,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真的?”冯紫英目光清冽,淡淡一笑:“你所言属实?”
“大人,州衙和府衙里都几度询问小的,小的将那日所见所闻也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小的就不明白了,这大强哥失踪之事还是小的见到他过了约定时间没来,才会去询问查找,若真的是小的杀了大强哥,那小的何如装作不知晓,岂不更能避嫌?”
孙正仁理直气壮。
“你这刁滑之徒倒是会狡辩,哼,你说你所见所闻,尽皆在几次询问里说清楚了?”冯紫英也不多和对方争论,平静问道。
“说清楚了,大人尽管查阅案卷便是。”孙正仁越发坦然。
“嗯,那我问你,你在州衙和府衙里的说法都是如何说的?”冯紫英继续问道。
“……,小的便到了大强哥家门口,见屋里似乎有灯光,小的便问:‘苏娘子,大强哥不是约好今日卯初乘船去江南么,为何到这等时候还未见大强哥?’“
“哦,那苏娘子怎么回答的呢?”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点点头。
“苏娘子说其夫寅正便出门离开了,……”孙正仁回答得有条不紊。
冯紫英笑了笑,“你当时便是这么说的,其中话语并无增减和不一致的?”
“的确如此,并无任何增减和不一致。”孙正仁就差赌咒发誓了。
环顾四周,周围一干人都没有明白过来,不知道冯紫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这倒是和苏娘子说的一致,……”冯紫英面无表情地点头。
孙正仁一喜,“大人,小的如何会撒谎?当时那苏家里似乎还有些动静,只是小的在围墙外,听不真切,但是里边……”
孙正仁一边说一边摇头。
“大胆刁民,还敢在本官面前撒谎抵赖,这苏大强分明就是你谋财害命,杀死了苏大强,来人,给我先打五十大板,……“冯紫英勃然变色,把周围人都惊了一跳,而孙正仁更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装出一脸茫然样。
“大人为何出此言,便是打死小的,也该让小的变个明白鬼啊。”孙正仁连呼冤枉。
“哼,孙正仁,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本官来问你,既然你说苏大强和你约好时间来码头上你船,你说你一直等到卯时见对方误了点许久,这才去苏大强家中找他,可是你一到苏大强家门却是张口就问苏娘子为何大强哥现在还没有来,却不问苏大强在不在家?也就是说你到苏家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苏大强不在家,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大早苏大强就不在家的?除了你早就见了苏大强,知道他不在家这个原因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来解释你提前就知道了苏家屋里苏大强不在,只有苏娘子在?……“
孙正仁如中雷击,张口结舌,瘫坐在地,无法辩驳,汗珠子从额际汩汩溢出。
一语惊醒梦中人,坐在一旁的宋宪恍然大悟,忍不住击掌赞叹,同时暴怒:“大胆刁民,果然如此,若非你提前建了苏大强,如何之下苏大强不在家?”
这其实就是一个思维定势,大家都潜意识的知晓了苏大强死了,自然不在家中,所以都觉得船东孙正仁所说是理所当然,但是只有跳出这个窠臼,你才能觉察到其中的异常。
便是冯紫英也是反复读了几遍才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