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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被鸳鸯语气里充满了怔忡不定的味道所打动了,还有点儿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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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丫头难道能看透自己的心?呃,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还很赞同支持自己隐藏在心间的一份小心思?自己没听错?
但看着鸳鸯阴晴不定而又有些迷惘的神色,冯紫英好像就能理解鸳鸯的这份心境了。
经历了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繁华,一直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内心怕是一直存着能重现当年的情形,这份念想可能是鸳鸯最盼望的一份夙愿。
但从现在的景况来看,毫无疑问贾家已经是垮了,不可能再有当年的盛景,便是日后贾环贾兰能读出书来,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而且也不可能达到贾家最盛时候的景象,那这份希望就只能落在冯紫英身上。
虽然冯紫英不是贾家人,但是自己娶了薛家姐妹,还要娶林姑娘姐妹,纳了二姑娘,而且还可能要纳三姑娘和邢姑娘,再加上晴雯、金钏儿姐妹早早就进了冯府,这么一算来,昔日荣国府乃至大观园里的气象格局竟然就浮现大半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才让鸳鸯这个有着完美复盘心思的大丫头才存了这份心愿,希望昔日在荣国府大观园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能汇聚在冯府这边,甚至也还期盼着自己买下荣宁二府旧宅,重修大观园,真正重演昔日那一幕。
就在冯紫英猜度鸳鸯的心思时,鸳鸯也突然间想到了冯紫英似乎有甚于以往贾家。
大观园里除了住着姑娘们外,还有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虽然未曾住进大观园,但也经常来往于园子里,也正是有了琏二奶奶,大观园里才多了几分烟火气,更加热闹。
可鸳鸯却是知晓的,冯大爷多半是和琏二奶奶有了私情,而且弄不好就是珠胎暗结,琏二奶奶才会突兀地躲了出去,多半就是躲到外间去生下孩子,连带着平儿这小蹄子也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琏二奶奶生下的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嗣,那岂不是意味着替冯家生下长子的居然是琏二奶奶?一个私生子?这算什么?
昔日园子里还有谁,哦,还有史大姑娘和贵妃娘娘,以及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李玟李琦,只不过在贾家被查抄之前,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就已经回了南京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
所以自己所期盼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又或者残缺的美才是最美的?
马车一直到了邢家居所,二人都没再说话,个人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绪中。
“爷,到了。”
“哦?邢家就住在这里?”冯紫英跳下马车,四下打量,这是城东保大坊的一处宅子,应该是鸳鸯安排的,不大,但是倒也挺素洁安静的。
“嗯,也不知道岫烟在不在,她父亲多半是不在的,她母亲倒是一般都在。”鸳鸯对这里也很熟悉,她来过几回,径自上前,正准备敲门儿,便听见里边一阵骂骂咧咧声音传出来:“成日里蜷在这里,我全身骨头都要生锈了,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你赶紧给我拿一二银子来,我今日定要出去!”
“哪里来银子?”一个委屈中带着不甘的声音应上:“上月鸳鸯姑娘才给了十两银子,都被你给折腾光了,我都还在琢磨我们一家三口怎么能熬过这个月呢,便是泼天富贵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成日里要喝酒吃肉,看戏听曲儿,你还要怎么着,真以为你是亲王国舅不成?”
“你少给我胡扯这些,我不管!岫烟要我不去赌场,我做到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成日里窝在屋里,酒不能喝,肉不能吃,戏院茶楼不能去,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男子声音越发变得嘶厉尖锐,“都说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可这段日子里有几家来上门议亲的,你们娘儿俩一个个推三阻四,都不肯应承,要我看,前日里来那个就不错,人家还不到四十,身子骨也还健朗,死了女人又怎么了,正好做填房,人家有一处油坊,不愁吃不愁穿,也不嫌弃岫烟是进过诏狱里的,你们还能怎么样?”
“呸!”应该是邢岫烟的母亲啐了自己丈夫一口,“你也舍得,那男人一看就是短命鬼,走几步路都要喘息一番,就你不就看上他三百两银子的聘礼了么?也不看看他两个儿子,大的一个都和岫烟一样大了,我打听过了,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儿,那个大儿子在外边吆五喝六,就是个泼皮光棍,那个家迟早要败在他身上,……”
男子声音越发恼怒:“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娘儿俩却想要寻个什么人家?若是当初依着我的心思,早就该让岫烟去进冯家,却被那二木头给抢了先,现在还说那二木头居然有了身子,冯家上下更是把她当做宝,我家岫烟难道还能生不出儿子来?现在岫烟进了诏狱出来,冯家如何肯让岫烟进门儿?岫烟成日里去和那假尼姑厮混在一起,说是那假尼姑要和林姑娘一起嫁入冯府,可我看哪,那假尼姑脾气古里古怪,又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没准儿冯大爷就不肯让她进门也未可知,岫烟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鸳鸯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前,手都举起来,却没法敲门,声音太大了,冯紫英一样都听在耳里,同样也是一脸尴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岫烟母亲的声音也有些消沉颓丧,“岫烟这么大了,也有自己主见了,你也别老是在她面前说这些,还不都是贾家牵连的?”
男子更是懊恼:“这贾家真的是害人,我们来京师可是半点光没沾着,却还摊上这样一场祸事,不明不白地被弄进诏狱里去走一遭,若不是冯家替咱们出了保金,咱们还出来不了,……”
“那不是怎么地,冯家那边咱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现在还想去成日里鬼混,也不管家里能不能过下去,……”说着说着,应该是邢岫烟母亲都抽泣起来。
听得女人哭了起来,男子气势也有些萎了,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贾家在京师城里风光无比,来京师城里能跟着妹妹享享福,谁曾想来了京师城,这里倒是一个花花世界,可物价腾贵,哪里都是伸手要钱,现在连妹妹一家人都还在大狱里,我们却为之奈何?”
鸳鸯无奈之下,只能先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内里二人听见外边儿有声音,赶紧收声,还是男子扯起嗓子问了一声:“谁?”
鸳鸯这才假意跺了跺脚,以示上了台阶,敲了敲门环,“是我,鸳鸯,邢家叔叔婶子。”
“啊?!”门内一阵慌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小声对话以及脚步声迅速到来,门被拉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满面堆笑:“是鸳鸯姑娘,快请进,……”
目光倏地落在站在台阶下的冯紫英身上,妇人一愣怔之后,又是不敢置信地擦拭了一下眼睛,“冯大爷?!”
冯紫英笑了笑,“邢家婶婶。”
见冯紫英应了话,那女人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叫了起来:“岫烟她爹,是冯大爷来了,还不赶紧出来,……”
内里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冯大爷?哪个冯大爷?”
男人有些憔悴的头颅探了出来,目光从鸳鸯身上掠过,落到冯紫英身上,全身一震,连忙一个箭步跳出来,双手拱手,一个深鞠躬:“草民刑忠见过冯大爷,……”
一边喊草民,一边又喊冯大爷,冯紫英也听得有些好笑,可见此人的惊慌混乱,不过看在邢岫烟的份儿上,冯紫英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大礼:“邢家叔叔客气了。”
听得冯紫英称他“邢家叔叔”,刑忠全身几乎酥了半边。
这可是四品大员,顺天府京师城里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啊。
以前刑忠虽然也见过冯紫英几回,但是基本上都是作为路人站边儿上,冯紫英连话都没和他搭过,便是有几回交道,都是通过倪二来替他解难,以刑忠自己现在的落魄,便是倪二都懒得给他一个好脸色了。
两口子都是手忙脚乱地出来见礼,又忙着将冯紫英和鸳鸯迎了进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是能让冯紫英踏足自家屋里,那也是一份荣耀了,拿出去说道说道,起码在倪二那里也能博得一番询问,没准儿又能在倪二那里讨来一些好处。
刑忠夫妇不是没打过让自家女儿嫁入冯家做妾的主意,之前倪二就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若是岫烟进了冯家门,那自然是野鸡变凤凰,能生个儿子,那他们两口子一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但受贾家拖累一家子被打入诏狱让邢家一下子就失了这份底气。
官宦之家,谁会愿意纳一个进过大狱的女子为妾?这不是折损冯家的名声么?这是邢家夫妇如此想,却未曾想冯紫英哪里会在意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岫烟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