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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来得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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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路程算,王府死士是正常行路,顾青李十二娘等人比他们快一步,所以比死士们早到了一日。
随着亲卫的告警,县衙内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人人露出戒备之色,空气中莫名充斥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凝重气息。
顾青冷静地问道:“敌踪离城多远,有多少人?”
斥候亲卫道:“离城三十里外驻马,人数大约二百左右,皆是黑衣骑士,手执刀剑斧戟等兵器,此刻正扎营造饭。”
顾青看了看天色,道:“此时是下午,想必他们在等天黑后发起突袭。我们也要抓紧准备了。”
李十二娘皱眉道:“王府死士出长安时只有一百余人,为何来了青城县却有二百余了?”
顾青嘴角扯了扯,道:“或许路途上得了济王的命令,增补了人数,以求一战必胜。”
转头看了看宋根生,顾青居然还有心情笑:“你面子够大的,两百人为了你浩浩荡荡从长安奔袭千里取你性命,你要稍微有点良心的话,干脆自己拿刀抹脖子算了。”
宋根生脸色苍白,无论再怎么正义凛然的人,刀快架到脖子上时终归还是会心生惧意的。
迎着众人戏谑的目光,宋根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哈哈,真好笑。”
顾青朝周围的亲卫和江湖好汉们长揖一礼到地,凛然道:“今日得众位义士相助,顾某与宋县令深感诸君大德,若能不死,今生必有所报,若顾某不幸战死,此恩来世再报。”
宋根生抿了抿唇,道:“连累各位义士为宋某拼命,皆宋某之过也,此恩之深,根生当大礼相拜。”
说着宋根生竟在众人面前双膝跪下,郑重其事地伏地而拜。
众人急忙让到一边,罗非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宋县令不必如此,你是为苍生请命的好官儿,我等为你拼命便是为苍生拼命,此为大义,非为个人,宋县令可坦然受之。”
宋根生起身,仍旧长揖一礼,道:“恩德铭记于内,不复赘言,若诸位无法抵挡贼子,还请速速逃去,留得性命,尽力便可,无须拼命。”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去屋子里躲好,别的事情交给我。”
宋根生眼眶泛红,哽咽道:“我不该连累你们的,若有下次,我绝不会如此鲁莽了。顾青,你要保重,一定要留得性命,千万莫闪失,你比我前程远大,做人做事也比我沉稳,你的志向不能因我而湮没于世。”
顾青笑道:“放心,如果打不过我一定掉头就跑,为朋友尽力就好,拼命就没必要了。”
宋根生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转身回了屋子。
张怀玉站在旁边白了他一眼,道:“你说鬼话的功力倒是越来越精进了,如果打不过你难道真会逃吗?”
顾青正色道:“当然会逃,明知打不过还去送死,死得有什么意义?不如留下有用之身,留待有实力后再报仇。”
张怀玉冷笑:“把我也当成了傻子么?拿这种鬼话糊弄我。”
顾青叹气,这姑娘一点都不可爱,不像张怀锦那么好骗。
“顾青,宋根生说得对,你的志向不能因他而湮没于世,如果真的抵挡不住,我会拼了命保护你逃走。”
…………
夜晚很快来临,县城的夜幕下,仿佛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连空气都凝滞起来,沉重压抑的气氛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顾青很早便安排众人饱餐一顿,并下令县衙内外所有的灯火全部灭掉。
众人各司其位,躲在漆黑的夜色下,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顾青坐在县衙后院的台阶上,半阖着眼正在默默复盘自己布置的所有机关,抓住最后的时光查遗补漏,心中不由暗暗叹息。
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支惟命是从的亲卫军队那该多好,人数不必太多,一两百人的样子,个个都是精兵悍卒,身手相当于后世特种兵的标准,区区两百个敌人,以逸待劳之下轻松能灭掉。
回到长安后还是要物色一些亲卫在身边,上次劫万年县大狱时认识的付崇似乎不错,希望能从杨国忠手里将此人要过来,眼看杨国忠快当宰相了,当了宰相的杨国忠估计不大看得上顾青了,两人的交情差不多快走到尾声,趁着还有交情,赶紧将付崇要过来才好。
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是顾青每逢大事之前的习惯,只有胡思乱想才会放松精神,不会表现得太紧张。
李十二娘坐在顾青的身边,用一块洁白的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剑,剑刃上倒映出残月的寒光,如一泓秋水盈盈颤动。
“时辰快到了,信火举时,便是搏命之时,顾青,我此刻很后悔,不应该让你来此。”李十二娘盯着手里的剑淡淡地道。
顾青笑道:“宋根生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怎能不来。”
李十二娘目注雪白的剑刃,轻声道:“我想起了你的父母,顾青,十年前你父母为护忠良而战死,十年后,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在做着同一件事,他也在为保护忠良而豁出了性命,老实说,我很害怕,怕今夜又将是我毕生引为恨事的一夜,顾青,你要保重自己,莫让姨娘遗恨终生。”
“姨娘放心,我会的。姨娘你也要保重自己,同样莫让今夜成为我毕生最恨之事。”
李十二娘幽幽叹道:“人生果真是一个圈,周而复始,此刻我仍如做梦一般,为何又回到了当年的起点,难道顾家人的命运被上天诅咒过吗?注定一代又一代成为石阶,垫着忠良的脚步……”
顾青沉声道:“历史,从来不曾偏袒任何人,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的路,与我父母无关。”
漆黑的夜空里,一支响箭拖曳着炫目的火光,尖啸着扶摇而上,在夜空下炸开。
顾青和李十二娘瞳孔缩成了针尖。
“信火已举,敌至矣。”
“备战!”
…………
二百余人的黑衣骑队,踏着月色缓缓进城,马儿不安分地打着响鼻,踢踢踏踏走在县城内的直街上。
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已关门,街上一片漆黑,仿佛约好了似的,所有商铺门前都未曾挂灯笼,二百余人骑着马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上,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四周安静得有点异常,无声无人无光亮,连一声狗吠都听不到。为首的骑士脸上蒙着黑布,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诡异。
抬眼向前看,街道的正前方尽头,正是他们今夜的目标,青城县衙。
为首的骑士忽然勒住马,停了下来,后面的二百余人丝毫未发出声音,动作整齐划一地也跟着停了下来。
“结阵前行!”为首的骑士语气冰冷地下令。
二百余人一声不吭地迅速拨动马头,瞬间结成了一个个以二十人为单位的圆阵,在为首之人的命令下,圆阵缓缓向前推移。
街道走到一半时,两旁的商铺阁楼上忽然拉开了窗,一排排幽冷的箭弩对准了他们,骑士们大惊却丝毫不乱,眨眼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身子刚离开马鞍的一刹那,一排排箭弩激射而下,然而死士们反应太快,这排箭弩大多落了空,只有四五个死士未曾来得及躲避,被射个正着,惨叫着从马背上滚落下地。
“有埋伏,除掉他们!”为首的骑士指着两旁阁楼的窗户大喝道。
二十几道人影飞身扑向阁楼,身子一猫便从窗户窜了进去。
只听得阁楼里一阵阵惨叫声,十来名江湖好汉和亲卫从窗户内倒飞而出,重重跌落在地,他们身上血痕遍布,刚才电光火石间的交手,街道左右两边的埋伏已被拔掉。
惨叫声过后,漆黑的街道中央再次恢复了寂静。
“结阵,继续推进!”为首的骑士下令道。
骑士们一声不吭回到队伍里,正在调整位置,前方街心一片漆黑的角落里,忽然听到一声弦震,为首的骑士大惊,喝道:“起!”
反应快的骑士立即从马背上再次飞身到半空中,反应慢的却只听到一阵惨叫,骑士们落回马背上时,赫然发觉同行的死士已死了十几人,他们身上横七竖八插着一支支小指粗细被削尖了的竹枝,就连骑的马也未能幸免,浑身插满了竹枝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眼见不活了。
为首的骑士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
济王豢养死士多日,今日用于一时,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千里跋涉,强攻县衙,杀了县令后悄然遁去,如此而已。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进县城,连县衙的边儿都没摸到,仅仅只在这条不起眼的大街上,他们便折损了近二十人,伤亡十分之一。
为首的骑士终于察觉今日的任务很不简单了,可谓凶险至极。
机关。没想到这条街上竟被布置了机关,这还只是外围部分,谁知道县衙内又是怎样的步步杀机。
“打起精神,留二十人骑马结锥阵,放马冲过去,其余的人下马,结阵步行,刀剑出鞘,小心戒备。”为首的骑士冷冷喝道。
已不到两百人的死士们再次结成圆阵,这次没人敢轻视敌人了,每个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握着刀剑前行,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二十人的骑队迅速结阵,然后朝街道正前方的县衙发起了冲锋,狠狠一踢马腹,马儿发力狂奔起来。
奔行不到百丈,只见街边黑暗中人影晃动,马上骑士眼中凶光一闪,手里的长戟猛地刺出,几声惨叫后,又有四位江湖好汉死在长戟之下。
与此同时,宋根生端坐在县衙后院的屋子里,他的身子挺得笔直,手中握笔悬停于纸上,良久,终于缓缓落笔。
“臣,蜀州青城令宋根生,昧死言。”
“臣闻‘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故圣贤谓‘社’为土,谓‘稷’为谷,合而称‘社稷’,是谓天子驭土而立,种稷而食,以为万民之生计也。上古三皇五帝裂土以合,治水以固,又至秦皇一统天下,刘汉分封同姓,文景无为而治终成武帝霸业,何也?盖因耕者有其田,既反哺其国,民富则国富,国富则圣天子可征天下,故臣以为,国运之兴衰,在于耕者之劳,在于田地之均,在于圣人之仁……”
…………
县衙外,死士们已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硬生生闯到了县衙门口。
顾青的阴损性子委实占了大便宜,在商铺两旁布置的机关发挥了重要作用,死士们杀至县衙门口时,二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了一百五十余人,一条长街葬送了死士们近四分之一的战力。
然而,敌我力量此刻仍旧悬殊得很。
顾青这边的伤亡也不小,街道两旁布置了十几个亲卫和江湖好汉,他们也已战死,县衙里只剩了四十多人。
四十多人对一百五十多个敌人,顾青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仍是一场生死恶战。
县衙外,为首的死士眼中凶光大盛,今夜因为轻敌,委实吃了不小的亏,只不过杀个县令,竟折损了这么多人,回到长安后济王殿下恐怕也饶不过他。
满腔惶恐化作满腔怒火,为首的骑士指着县衙紧闭的大门,喝道:“把门撞开!”
一队骑士步行推进,整齐的脚步声,严丝合缝的阵型,显然他们在成为死士前经历不一般,是经过军阵战火洗礼的战士。
顾青站在县衙正堂的屋顶上,看着外面严阵列队的死士,心中不由一沉。
他没想到王府豢养的死士居然与军队一般无二,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厮杀,和个人与军队之间的厮杀,完全是两个概念。
顾青只觉得胜算又降低了几分。
扭头看了李十二娘一眼,发现她的脸庞也是一片苍白,显然她也察觉到不妙了。
江湖好汉对上列阵的军队,胜负如何?
结果几乎毫无悬念,身手再高的江湖好汉落在军队的列阵内,也是眨眼便死的下场,战阵用于军队是经过千百年无数战争的淬炼才总结出来的最佳杀敌方式,江湖好汉只凭个人血气之勇,如何抵挡得住集无数前人英才的智慧结晶?
“李姨娘,咱们必须想办法破坏他们的战阵,逼他们放弃列阵,各自为战,否则今晚咱们谁都跑不了。”顾青沉声道。
李十二娘点点头,咬了咬下唇,道:“我去冲破他们的战阵!”
顾青急忙道:“不行!个人的力量在军队面前是极其渺小的,再高的武功都没用,李姨娘不可冒险!”
李十二娘不耐烦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等他们进来,进来后靠机关和箭弩压住他们一时,然后集合大家一起冲阵。”
李十二娘点头,神情有些庆幸地道:“幸好你布置了机关,你设机关时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用处这么大。”
“怕死又懒得练功的人,难免多琢磨些旁门左道用来保命,正常操作。”顾青谦虚地道。
县衙外,死士们结阵已毕,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县衙大门发起了冲击。
还没走到大门跟前,忽然听到一阵嗖嗖的激射之声,又是一阵机关被触发的声音,无数支竹枝射中死士们的身躯,死士们又倒下五六人。
为首的骑士快气疯了,今夜从踏上那条该死的大街开始,根本没有与敌人进行正面交手,仅仅是一排排躲在暗处的冷箭和机关便已要了几十人的命,与这种藏头露尾的猥琐小人为敌实在太憋屈了。
“不论死活,把门撞开,冲进去鸡犬不留!”骑士发疯似的怒吼道。
下面的死士们也憋屈极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帮济王殿下处理过那么多人和事,唯独今夜这次最令人发狂,机关一个接一个,防不胜防,刚刚躲过一阵机关,心理稍微松懈不到半刻,下一个机关又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激射而出。
于是死士们也发了狠,不要命地猛烈撞击县衙大门。
大门经不起数十人折腾,没过多久,朱红色的大门终于在猛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地。
死士们精神一振,便待冲进去杀个尸山血海,谁知还没进门便见迎面飞来十几个酒坛模样的物事,死士们飞快后退闪身,有的躲闪不及,酒坛狠狠砸在身上碎裂,也有的酒坛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死士们刚躲过这一波,随即便闻到身上和地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酒味,死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什么要命的机关,目前来看似乎并无太大的杀伤力。
紧接着下一瞬间,死士们便被打脸了。
县衙前院中央,几支前端点着明火的箭矢忽然激射而出,箭矢并无章法准头,有的射在地上,有的射在门槛上。
神奇的是,火箭落地后,一丈方圆的地面忽然冒起了蓝色的幽暗火焰,火焰迅速蔓延,那些被酒坛砸在身上的死士们赫然惊觉自己的身上也着火了,身上的衣裳表面如鬼火般挥之不去,扑之不灭,十几个死士身上起火,痛得满地打滚。
为首的骑士精神已经错乱了,狠狠薅着自己的头发怒吼道:“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