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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一片树林的代价,换来了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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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安城外烧山林,已然引起了许多权贵官员们的关注。天下脚下无小事,大晚上烧林,火光映亮了半边天,戍卫长安的各卫大将军们都惊动了,纷纷派人至延平门询问事由。
为了以防万一,京兆府下令各坊官关闭坊门,武侯全数上街巡逻,各卫大营调动兵马,严守长安城各门,斥候放出三十里外探询敌踪。
整座大唐都城,因为一把火而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
延平门外树林边,下令放火的校尉垂头丧气站在那具尸首旁,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正狠狠踹着校尉的屁股。
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下令烧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长安都被惊动了,居然还敢腆着脸向他请功……
踹完后将领蹲下身,就着火把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脚下的尸首。
尸首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看面相居然是个胡人,胡须和头发都是淡黄色,眼珠是灰色的,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包袱,发现包袱里面除了一些简陋的衣裳外,只有寥寥十几文钱。
一旁的校尉脸色有些难看了,若拿住的是个奸细或是敌人,他放火烧林一事说不定能揭过去,若射杀的是一个无辜的百姓,他可就要吃军法了。
包袱里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事,将领又下令搜身,尸身从里到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校尉快绝望时,一名搜身的军士神情犹豫,迟疑地小声告诉校尉,这具尸首身上的衣裳,手摸上去触感似乎有些蹊跷。
校尉大喜,急忙下令将尸身的衣裳全都剥下来,沿着衣裳一寸一寸地触摸过去,终于,在那件普通的麻布衣裳里发现了秘密,这件衣裳居然有夹层,夹层里面有一幅白色的绢布,绢布上密密麻麻吗写满了字。
校尉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好险,躲过一劫。
将领将绢布上的字仔细看了一遍,接着神情大变,阴沉着脸半晌没出声。
良久,将领将绢布折叠起来,冷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尸首和这封密信全部封存,送往京兆府,所有知情人不得外泄一字,违者斩。”
京兆府接到了烫手山芋,一刻都没敢耽误,府尹亲自将密信送进了御史台府衙。
御史台接了信后,顿时也是一阵兵荒马乱,也不管什么时辰,楞是半夜将左相陈希烈和即将拜为右相的杨国忠从府里请进了御史台,众人将密信传了一圈后,杨国忠神情惊怒,陈希烈阖目不言。
沉默良久,杨国忠惊疑不定地道:“陈相,您看这份密信……是真是假?莫非有人伪造,恶意构陷忠臣?”
陈希烈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呵呵笑道:“是真是假,你我可说不清楚,此事干系重大,恐怕要清扰圣听才是。”
于是,这个烫手山芋半夜兜兜转转,终于送进了兴庆宫。
李隆基半夜被高力士叫醒,那封密信递到了他手上。
展开密信,李隆基脸色立变。
密信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从字面意思上看,只是一封看起来像是账本一样的东西,类似于述职报告。
可是李隆基却看出了不同之处。
如果这是账本,那么它便是一份能要人命的账本。
信上详细说着去岁冬日截止,三镇一共添置冬衣五万件,开采生铁四十余万斤,打造横刀长戟钩镰盾牌等各式兵器共计五万余,朝廷拨给再加上当地采购,囤积军粮共计十万石……
前面这些还算正常,李隆基能看出是正常的边镇兵马耗费所需。
密信的后半部分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密信后面详细写上了三镇各军各旅的主将人选,有意思的是,上面的各军各旅的主将原本都是汉人名字,但汉人名字上面都被毛笔划了一道线,旁边添了一个胡人名字。
一笔一笔划下来,上面的各军各旅主将已渐渐被胡人所代替,很难见到汉人的名字了。
不仅如此,密信上面还特意写了一串耐人寻味的名字,名字后面还带着一个数字,有的是三千五千,有的甚至有一万。
而那些耐人寻味的名字,李隆基一看就知道是契丹和奚人的名字。
契丹和奚,如今与大唐正处于战争状态,那么这一串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密信的最后,仍然写着一些名字和数字,这些名字和数字李隆基就比较熟悉了,这些人全都是长安的朝臣,有的官至侍郎,有的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其中最多的是户部官员。从侍郎到主事,几乎渗透了。
密信所有的内容大致便是如此。
没有任何大逆不道的言语,也没有丝毫不对劲的迹象。
可看在李隆基的眼里,却觉得触目惊心。
他死活没想到,一封只写满了名字和数字的密信,居然会令他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
这封信是谁写的,要交给谁,上面的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答案其实早已在李隆基的心中,只是他不敢相信。
“送信的人呢?”
昏暗的宫灯下,李隆基的表情阴晴不定。
高力士轻声道:“送信之人被守门将士发现形迹可疑,将士欲捉拿时,送信人逃进了城外树林里,将士引火烧林,将人逼了出来,然后被乱箭射死。”
停顿片刻,高力士又补充道:“御史台禀奏,送信人是个胡人。”
李隆基冷声道:“各地边镇皆有朝廷耳目,耳目可有异常消息传回长安?”
高力士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异常。”
李隆基展开密信再看了一遍,随即轻蔑地冷哼道:“幼稚的构陷伎俩,呵,以为朕是傻子么?”
随手将信抛至桌案上,李隆基伸了个懒腰,疲惫地道:“告诉御史台,此事压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再与京兆府说一声,查一下这封信的出处,定是有人恶意构陷忠良,朕岂能容他。”
高力士恭敬领命。
李隆基披着黄袍,赤足在平滑的地板上走了几步,脚步越走越慢,神情渐渐怔忪起来。
那一串串名字和数字,已然成了他脑海里抹不去的画面。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是大唐北面的重镇屏障,他让最信任的安禄山驻守屏障,为了回馈安禄山的忠诚,李隆基将三镇地方军政大权完全放手给他,可是这封密信的出现,令李隆基开始心神不宁了。
密信果真是伪造的么?果真是为了构陷安禄山?
那么,万一是真的呢?那些名字,那些数字,哪怕有一半是真的,就足够说明安禄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人心隔肚皮,安禄山的忠诚是否能相信?
李隆基表情平静,可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已是晚年花甲的他,似乎已经不起挫折和打击了,如果安禄山真的包藏祸心,那么他便是大唐史上最失败的帝王。
李隆基很快恢复了清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不能信,不能信!
定是有恶贼构陷忠臣,朕是明君,岂能被这等低劣伎俩蒙蔽?
安禄山是忠臣,毫无疑问的。
…………
毫无征兆的,人在长安的安禄山莫名其妙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中。
天亮后,彻夜未眠的李隆基起床,高力士便来禀奏,东宫太子和杨国忠一同求见。
李隆基颇觉意外,自李林甫死后,太子和杨国忠已不对付,渐有水火不容之势,今日为何一同求见?
随即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多半是为了昨夜那封密信,看来瞒不住啊,风声已传出去了。
命高力士将二人宣召入殿,二人入殿行礼后,李隆基露出微笑,还没来得及走寒暄关怀臣子的流程,杨国忠却抢先道:“陛下,臣今日进宫特为昨夜密信而来。”
李隆基挑眉,哦了一声,然后望向太子,见太子神情平静,显然也是为此事而来。
李隆基皱眉道:“朕已知晓,那封信是贼人构陷,不可信也。”
杨国忠今日气质都变了,人设也变了,整个人变得充满了正义和忧国忧民,甚至露出了极为罕见的锋芒。
“陛下,臣以为,不论真假,都应该查一查,昨夜那封信被京兆府送进御史台,臣与陈相都看过,此信可谓触目惊心,臣当时吓得手脚冰凉,直到此刻还有些虚弱无力,陛下,此信出现得蹊跷,但上面写的东西不可不查啊。”
李隆基冷哼道:“杨国忠,朕知你与安禄山不和,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中的盘算,捕风捉影之事,仅凭一封不知来路的密信,朕便要派人去查三镇,岂不是伤了戍边大将的心?”
转头瞪着太子,李隆基语气愈发冰冷:“你呢?你也要查安禄山?”
李亨表情依然平静,不慌不忙道:“父皇,儿臣正是此意。父皇莫急着发怒,请听儿臣一言……”
李隆基冷哼道:“你说。”
“父皇,那封密信的内容已不能瞒了,连儿臣的东宫都听说了。昨夜为了捉拿那个送信的人,城卫放火不惜烧了一片树林,可谓满城皆知,当天下人皆议论纷纷之时,父皇纵然不信,也要做出一些裁断,掩天下悠悠众口呀。”
李亨轻声道:“儿臣相信安节帅的忠诚,可凡事就怕万一,密信上面的内容太可怕,但凡有一桩是真的,对大唐社稷来说都是一桩祸事,父皇,儿臣以为,信任一个人,不可托以举国之社稷。信任归信任,该查的,一定要查清楚,……万一是真的呢?”
杨国忠紧跟着补刀道:“陛下,安禄山手中可是握着二十万兵马啊。”
李隆基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