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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时,东面的于阗军传来了消息,一支亡国异族组成的杂牌军被于阗军和后来赶到的常忠所部围而合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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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完成顾青的军令,沈田命赵平领三千于阗军脱离战场,赶往伏击圈封死吐蕃军的后路,沈田则领着剩下不到两千人马与四千人的杂牌军对阵。
原本实力不对等的一场交战,但沈田却是个不错的将才,冷静分析了战场上的利弊后,选择了率军游走周旋,不与敌军正面交锋,与敌对阵一触即离,然后掉头便跑,杂牌军追杀,沈田便逃,杂牌军停下打算放弃沈田所部,往西面吐蕃军方向行军,沈田便下令放箭,惹得杂牌军大怒再次追来,沈田再逃。
如此反复耗着,在广阔的沙漠上与杂牌军兜圈子,一直等到赵平完成了狙击吐蕃军的任务,领军回援时,与沈田一同打了个配合,两面同时发起进攻,杂牌军顿知上当,攻守之势逆转,直到后来常忠领五千左卫兵马来援,杂牌军终于完全没了生望。
与吐蕃军待遇不同的是,战事到了最后,杂牌军陷入绝境,很多人下马投降,但沈田没有接受,他不需要俘虏。
被灭国的异族军队,留下他们的性命对大唐而言绝对是个隐患,一个都不能留。
于是这支杂牌军在真正的意义上被全歼了,仅只留了几个会关中话的俘虏用来审问,其余的全部杀了。
全歼杂牌军之后,沈田匆忙赶回来禀报,并向顾青请罪。
顾青并未治他的罪,这属于战场上人力不可抗的意外情况,没办法怪沈田,至于这支杂牌军为何如此凑巧,为何远远缀在吐蕃军后面向龟兹城进发,一切真相等待审问俘虏后的结果。
“找个地方睡觉,睡一觉醒来再说。”顾青拍了拍沈田的肩道。
“侯爷,末将该死,贻误战机,请侯爷治罪。”沈田愧疚得不行。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冒出这么个意外……”顾青温言安慰道。
大战之后,善后事宜很繁琐,作为主帅,顾青不需要参与这些,他只需要耐心地等着下面的将领呈上来的军报。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顾青便回了龟兹城。
亲卫少了三分之一,活着的亲卫大多数都带着轻重不等的伤,王贵被抬在担架上,固定在两匹马之间,昨日冲锋时王贵算是命大,第一个冲出去后,立马被吐蕃败军的洪流湮没,但他仍在洪流中奋力劈砍,不知砍翻了多少人,然后被一匹骆驼撞翻栽落在地,被吐蕃军踩了无数脚。
王贵在人流中不停翻滚躲避,还抽冷子来一记暗算。吐蕃将士忙着逃命,没空收拾他,最后王贵力竭,被一名吐蕃军士用兵器劈在后背,又给他的脖颈来了一记,幸好王贵躲得快,砍向脖颈的那一刀偏移了一下,砍到肩膀上,于是王贵晕过去了,被埋在深深的沙堆里,捡回了一条命。
回龟兹城的路上,王贵的心情很好,躺在简易的担架上,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嘴角咧得大大的。
原本是抱着赎罪的心态,怀着必死之心义无反顾地第一个冲向敌阵,却没想到意外地活了下来,尽管受了很重的伤,但王贵觉得很幸福。
相比昨日那些战死的袍泽,他真的很幸福。
活着真好,至于赎罪,赎了么?不重要了,反正,活着真好。
…………
顾青一路沉默,看着少了三分之一的亲卫,他的心情更难受了。
回到龟兹城外,顾青赫然发现无数百姓静静地站在城门外,数千人密密麻麻占满了城外的空地,却鸦雀无声。
见到顾青等人走来,百姓们纷纷朝顾青躬身行礼,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异口同声道:“侯爷抗击外侮,解万民倒悬,阖城子民世代感恩。”
顾青急忙下马,将为首的几位老人亲自搀扶起来,缓缓环视百姓们,顾青说不出话来,只好长揖回礼。
一名老人叹道:“侯爷用兵有术,以少胜多,未让战火蔓延到龟兹城,大恩大德,龟兹城百姓没齿难忘。”
顾青苦笑道:“长者言重了,运气好罢了。”
长者摇头道:“不是运气,是您的本事,自侯爷上任安西以来,扩城建市,抵御吐蕃,大家都知道侯爷是想让龟兹城繁华,让百姓们富裕,龟兹城有幸,迎来了一位好官儿。”
见顾青一脸疲态,长者如梦初醒,急忙笑道:“年纪大了爱唠叨,侯爷快回府歇息,可要保重千金贵体。”
顾青点点头,又朝百姓们歉意地笑笑,然后领着亲卫们进城。
一位满脸风霜疲惫之色的将军,领着一群战甲破碎,浑身血迹斑斑如同从地狱杀到人间的剽悍将士,牵着马默默地从人群中穿行而入。
百姓们自动自觉地给顾青让开了一条道,然后再次行礼,用朴素的礼节表达对顾青的敬意。
迎接的人群里,顾青不经意一瞥,赫然发现一双清澈的眼睛,在人群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那般充满了伪装出来的妩媚,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像倒映在清泉里的明月,皎洁明亮。
顾青匆匆一瞥而过,径自入城回了节度使府。
回到府里,顾青找了间厢房大睡一场,一直睡到日落时分才醒来。
醒来的顾青一身冷汗,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停在做噩梦,梦里充斥着刀剑,杀戮,鲜血,和将士们的惨叫,还有那些临死仍挂念着父母妻儿的伤兵,都成了噩梦中无法摆脱的一部分。
披衣来到前堂,顾青仍是一脸的疲惫之色。常忠等将领已等候多时,顾青睡觉时韩介和亲卫们拦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扰,常忠等人只好等顾青醒来。
文吏写好了报捷奏疏,奏疏写得很漂亮,“全歼两万余”,“全歼突骑施石国残余势力四千余”,这份奏疏递上长安,可以想象李隆基是何等的龙颜大悦。
安西都护府沉寂久矣,近年对外征战有胜有败,但像顾青今日这般全歼两万吐蕃军,还有四千余杂牌军,委实是自天宝年来少见的大胜。
晚年的李隆基好大喜功,尤喜对朝臣和使节炫耀盛世文治武功,顾青指挥的这场大胜无疑给李隆基一个极佳的炫耀功绩,让李隆基脸上更添光彩,尤其是顾青是他亲自下旨调任安西都护府,来了安西不到半年便立下此功,岂不是更证明了大唐天子有知人识才之明,是古往今来难得的英明君主。
总之,这场胜利是大唐少有的大胜,顾青和这场胜利都将成为李隆基口中炫耀的一个典型标杆。
顾青在意的却不是胜利。
“我方伤亡多少?”
常忠一滞,原本带着喜色的面庞忽然一黯,叹道:“我左卫和于阗军共计一万五千人,战死者四千余,伤者三千余……折损的兵器,军械,战马尚未清点完毕。”
顾青叹道:“说是‘大胜’,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
常忠面色一肃,加重了语气道:“是大胜,侯爷,是大胜!四千换两万多,大唐近年绝无仅有的大胜,两国交战哪有不死人的?我们已经占了大便宜了。”
顿了顿,常忠又道:“对了,侯爷,昨夜清点吐蕃俘虏,我们的将士从俘虏里揪出了一条大鱼,吐蕃的主帅乞扎普被咱们揪出来了,兵败之后乞扎普换了装束,混在投降的吐蕃军士中,后来将士们发现吐蕃降军看乞扎普的眼神异样,审问之后便发现了这条大鱼。”
顾青点点头道:“将这个吐蕃主帅好生看押,审问过后派一支偏军将他和吐蕃将领一齐押赴长安献俘,陛下一定很高兴的。”
常忠兴奋地道:“大胜献俘,长安定会热闹非凡,天子龙颜大悦之下,给咱们的赏赐一定不少吧?”
“军功经诸将商议后排定名次,至于天子赏赐,那就不清楚了。此次军功不分左卫和于阗军,都一视同仁,常忠,说实话,沈田的军功排名应该在你之上,你打的是顺风仗,而沈田却是逆风翻盘,比你艰难多了,看看他们于阗军将士归来时的惨烈模样,沈田的军功在你之上,你服不服气?”
常忠点头,叹道:“末将服气,沈田运道不好撞上了这伙亡命之徒,末将后来率部与那伙杂牌军厮杀了一回,他们的战力比吐蕃军更强,而沈田却是以寡敌众,在不贻误大局的前提下仍保存下了实力,等到援军到来,说沈田比末将功高,末将服气。”
顾青嗯了一声,道:“既然服气,那就照此拟定请功名册,沈田为首功,你为其次。”
常忠离开后,顾青揉着额头独自坐在前堂内,思索许久,他决定在报捷奏疏里顺便提一句请求长安增添驻军,这次自己的一万五千兵马折损了近三分之一,损失实在太大,必须要马上补充兵源。
不仅如此,他还要下令在安西都护府范围内招募团结兵,团结兵也要当成正规军一样操练,争取两年内练出一支精悍无敌的军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手握雄厚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