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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安西军将士已被叫醒,军中伙夫开始埋灶做饭,将士们饱食战饭后,将领们催促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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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弄了个小马扎坐在帅帐外,看着将士们吃完饭,神情渐渐露出兴奋之色,顾青知道他们的战意已被点燃。
不需要将领们鼓舞士气,从安西到关中,这一路上已经说过太多了,将士们已经明白了这一战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前程,很直白的说,是为了钱财和升官。
一支军队没有信仰和动力,不会有人拼了性命去与敌人厮杀搏斗,说什么家国社稷的大道理没人理会,家国社稷终归是李家的家国社稷,这不是将士们拼命的理由。
钱财和升官只能是目前能用的理由,而且很实用。
但是顾青明白,这个理由只能适用于这个阶段,一支纯粹以金钱和官职为动力的军队,也不能百战百胜,他们需要更鼓舞人心的信仰,可以为之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天刚蒙蒙亮,安西军将士上马开拔,直奔洛阳。
离洛阳城百余里,斥候与敌军斥候在野外山林平原上遭遇,双方激战厮杀,各有胜负。
一个时辰后,大军到达洛阳城外十里,顾青下令全军休整,后军辎重里有军器监,专门用来保养维修兵器,以及组装大型攻城军械,顾青当即吩咐军器监的官员开始组装投石机和撞角机。
斥候仍被一拨又一拨地放出去,散布各个方向三十里外,将士们则三三两两盘腿坐在微凉的草地上,有的沉默不语慢悠悠地临阵磨刀,有的则轻松地谈笑,释放紧张的情绪,还有的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模样,反而兴奋地跟袍泽们算着账,斩一颗首级多少赏钱,家乡一亩地多少钱,一头牛多少钱,想当上地主大概需要斩多少颗首级。
刀光血影搏命厮杀的事,被他们聊成了一笔改变人生的大买卖,气氛一时非常热烈。
一个时辰后,各种大型军械已组装完毕,顾青下令全军于洛阳城五里外列阵。
“侯爷,咱们打洛阳城的哪一面?”刘宏伯皱眉望着远处的洛阳城头问道。
洛阳城头上,叛军旌旗飘展,依稀能见到城头上的叛军将士有条不紊地搬运着守城的军械,忙碌但有秩序,不见丝毫慌乱。
顾青皱起了眉,从城头叛军毫不慌乱的表现来看,这个名叫高尚的守将不简单,显然很会带兵。
敌人表现得越是气定神闲,这场攻城战越艰难。
未开战之前,双方的杀机都被隐藏克制,一旦开战,在单兵素质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攻比守更吃力,付出的代价更大。
“先不要进攻,用投石机砸一阵再说,这伙叛军非易与之辈,咱们不可轻敌。”
刘宏伯点头:“末将也看出来了,守洛阳城的这伙叛军跟咱们前些日在庆州外狙击的叛军不是一个路数。”
顾青嗯了一声,道:“安禄山的叛军里,其实也存在良莠不齐的状况,因为洛阳城地理位置重要,所以安禄山留下守城的都是叛军中的精锐之兵,而咱们在庆州城外狙击的叛军,比他们差远了。”
“侯爷,咱们只用投石机进攻吗?”
“嗯,既然是精锐之兵,那就打起精神好好应付,不可轻易与之交战,能用别的法子削弱敌人的力量,总比拿自己袍泽的命去拼要好。”
沉闷而激荡人心的战鼓擂响,安西军将士迅速在城外列阵,由于顾青事前派出了两万人马分赴洛阳城南北两面,肃清叛军的埋伏,所以洛阳城西面城门外只有安西军的三万人马列阵。
具体的排兵列阵部署顾青没有参与,在这方面,下面的将领们比他熟,外行人就没必要瞎指挥内行了。
两排盾牌列阵于前,在洛阳城外弓箭射程的边沿一字排开,神射营五千将士列于盾牌之后,此时的神射营并没有执燧发枪,而是每人手执弓箭。
燧发枪的存在仍是秘密,顾青不愿在此时露出底牌。神射营平日的训练除了练习燧发枪外,弓箭也是必练的科目,此时用于战阵将士们并不陌生。
一万骑兵在中军巡弋,城外南北方向,常忠和沈田各领一万兵马,黑色的旌旗在山林和平原间若隐若现。
待战鼓擂响,城内城外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列阵于前的盾牌排开阵势后缓缓向前推进,后方的弓箭躲在盾牌后面朝前移动,弓箭的后方是一排数十架高大的投石机。
战鼓的节奏越来越急促,接着骤然一停,侧翼的将领狠狠挥动令旗,扯着嗓子力竭声嘶地大吼一声“攻——”
投石机的长柄弹射,百斤重的大石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狠狠地砸在城头。
一场攻城战就此拉开序幕。
开战之前顾青便下过军令,首先试探性进攻,尽量避免双方近距离交战,所以基本以远程兵器打击为主。
后面的将士和临时从附近征调来的民夫忙着搬运石头,投石机每投出一轮后,弓箭便上前仰射三轮,然后投石机继续投射巨大的石块,如此维持了整整一个时辰。
城头的叛军表现依然有条不紊,他们在将领的指挥下躲藏在箭楼里,趁着攻击停顿的间歇便突然冒出来,朝城下射出弓箭,有来有往,但双方的伤亡并不大,只是投石机给城墙上的箭楼和瓮楼产生了毁灭性打击,被一轮轮石块打击后的箭楼已然千疮百孔。
顾青披挂立于中军,看着远处双方攻守僵持不下,顾青不由皱起了眉,喃喃道:“如此攻城毫无用处,反倒浪费人力物力……”
李嗣业在旁请战道:“侯爷,末将愿领陌刀营架云梯攻城!”
顾青冷冷道:“我花了大笔钱财养肥的陌刀营,你打算用来攻城?你昏了头吗?”
李嗣业一滞,讪讪退后没敢吱声。
刘宏伯抱拳道:“侯爷,末将愿领麾下团结兵攻城。”
顾青摇头:“不急,咱们要保存实力,攻城实为下下之举,迫不得已才用,咱们想想别的法子……这是第一次攻城,目的是试探,试探敌军虚实没必要用咱们的人命去填。”
抬头看了看天色,顾青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攻城结束,传令鸣金收兵,放出游骑警戒,全军在城外二十里扎营。”
深深地朝城头注视了一眼,虽然距离很远,但顾青还是觉得太阳穴发跳,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同时在远远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冷静而从容,有着比城墙还坚固的意志。
顾青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喃喃道:“没想到守城的居然是个人物,有意思……”
回到大营,顾青聚将。帅帐内气氛颇为沉寂。
顾青的心情却很放松,一上午攻城,双方看似没有短兵相接,但顾青还是多少看出了洛阳城守军的一些虚实。
比如洛阳城的防守兵力略显不足,虽说两万叛军守城不少了,但洛阳是一座超级大城,城池的范围和城墙的长度亦非寻常城池能比,顾青清楚地看到城墙上防守的叛军间距很大,这固然是常忠和沈田在城墙的南北两面领兵巡弋牵制的结果,但也说明叛军确实缺少兵力。
还有一个可能,对方守将故意示弱,以此引诱顾青主动攻城,或者对方守将在城下安排了兵马,如同哥舒翰上次的惨败一样,这支兵马也许会趁夜偷偷出城,对顾青的大营奇袭。
“常忠,沈田,洛阳南北两面有可疑兵马出入吗?”顾青问道。
常忠摇头:“没有,南北两面城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城墙上站着许多叛军,见咱们在城外游弋,叛军如临大敌。”
顾青想了想,道:“神射营将士和沈田所部兵马今夜别睡了,在大营西面的山林里埋伏起来。”
沈田惊讶道:“侯爷的意思是……叛军今夜会袭营?”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那位守将用兵很谨慎,但谨慎却绝不保守,上次在城外事先埋伏兵马,关键时刻杀出令哥舒翰大败,说明他审时度势,是个高手。我猜测他今晚有可能会主动出城寻找战机,趁我们刚扎下营,又是疲师远至,立足未稳之时杀我们个猝不及防也不无可能。”
常忠乐了:“若侯爷所料不差的话,咱们今晚可就平白捡了个功劳,侯爷,沈田今日劳顿疲惫,这差事不如由末将领了吧,末将请战,保管将袭营的叛军杀得一个不剩,若跑了一个,末将愿以项上人头相抵。”
沈田不由大怒:“常忠,做人不要太过分,明明是侯爷分给我的差事,你冒出来作甚?”
顾青揉了揉额头,叹道:“你们若不嫌累的话,常忠,你麾下的兵马也埋伏起来吧,今夜若叛军袭营,我会命人在大营内放火,你们见营中火起便发动,将叛军围住,不能让他们跑走一人。”
见二人兴奋应命,顾青咧了咧嘴,道:“别高兴得太早,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你们埋伏一夜什么都没等到。”
常忠笑道:“无妨的,大不了就当是帮袍泽们守夜了,大伙儿睡得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