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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情假意,满堂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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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维持表面的融洽已经用尽了彼此全身的力气,主要是克制自己的力气,二人面对面时,其实都想抄起手边的香炉砸烂对方的狗头。
然而还是要继续微笑呀。
走过场般的慰问接近尾声,君臣两两相望,都希望对方马上消失。
“顾卿好生养伤,朕等你伤愈回朝,朝政繁复,朕一人多有不逮,顾卿当为朕分忧。”李亨起身道。
顾青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虚弱地道:“臣拜谢天恩,待臣伤好后,定为陛下鞠躬尽瘁。”
李亨嘴角扯了扯。
别的不说,装伤装死的演技还是颇为精湛的,李亨都差点信了。
见李亨起身,顾青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粗气道:“臣……送送陛下。”
李亨回身拦住,柔声道:“顾卿身子不便,何必拘礼,若挣开了伤口就麻烦了,快快躺下,朕心疼得很。”
顾青摇头:“礼不可废,天子屈尊驾临寒舍,臣岂能安卧于病榻,传出去会被朝中御史参劾的。”
说完顾青竟真的掀开了被子,刚把双脚放到地上,随即猛地一惊。
戏过了,刚才的动作太矫健,人设瞬间崩塌,整段垮掉。
于是顾青决定补救,虽然整段垮了,多少也该补上一点演技,说不定李亨是傻子,仍然深信不疑呢。
双脚放到地上后,顾青捂嘴咳嗽了几声,痛苦状抚住胸口,呕心沥血死而后已的样子非常感人。
李亨脸颊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刚才顾青矫健的一刹那他已看到了。
大家都演得好好的,为何你偏偏在最后垮掉?让朕如何接得上?
见顾青痛苦的模样,李亨默默叹了口气,决定果断无视顾青刚才的演技穿帮。
温言宽慰几句后,李亨走出了屋子。
屋子外,李泌李辅国等人仍在院子里等他,门外两侧笔直地站着几名安西军武将。
李亨走到一名武将面前,笑道:“将军能否摘下面甲,让朕看看你的模样?”
武将默然摘下面甲,露出那张黝黑普通的脸。
李亨目光一闪,道:“若朕没看错的话,你便是常忠将军吧?”
常忠躬身道:“是,末将正是常忠。”
“常将军当年是左卫都尉,顾卿赴任安西节度副使时,是常将军率兵一路护送,从此顾卿倚你为左膀右臂,甚为看重,如今亦是顾卿麾下第一大将……”
常忠眼中闪过奇怪之色,这位天子从未见过自己,然而看到他的模样便能准确认出来,而且还能将他的过往事迹桩桩件件说得分毫不差。
天子也不简单呀,显然并非昏庸之辈。
“末将惭愧,谢陛下夸赞。”常忠垂头道。
李亨又走到另一位武将身前,笑着让他摘下面甲。
仅只一眼,李亨又认出他了:“这位莫非便是沈田沈将军?”
沈田低声道:“陛下慧眼,末将确是沈田。”
李亨笑道:“沈将军原是安西四镇之于阗镇副将,天宝十二载,吐蕃贼子寇边犯境,对于阗镇发起偷袭,于阗守军败逃,沈将军收拢残部北进,归入顾卿麾下,从此为顾卿征战四方,将军尤善马战,安西军骑兵名震天下,沈将军功不可没。”
沈田躬身道:“谢陛下夸赞。”
李亨又走到一位身材特别魁梧高大的武将面前,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卿不必摘下面甲朕也认得出,你便是陌刀营的陌刀将李嗣业,对否?”
李嗣业粗哑的嗓音从面甲里传出,道:“正是。”
“安西军三千陌刀营,是精锐中的精锐,当初函谷关一战扬名天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叛军为之惊骇,臣民为之鼓舞,不瞒李将军,当初听到三千陌刀营死守函谷关,击溃叛军数万,朕亦为之欣喜若狂,捷报传来长安的那天夜里,朕还特意为我陌刀营将士痛饮了几杯,遥敬陌刀营忠勇无双之将士。”
李嗣业躬身道:“末将代将士们谢陛下夸赞。”
李亨接下来在每名武将面前驻足,不需武将自报姓名,他能清楚地说出每个人的名字,并且将他们的战功和事迹如数家珍。
最后李亨环视众将,欣慰地笑道:“大唐有猛将如尔等,何愁叛乱不平,何愁天下不安。朕代天下百姓谢过各位将军,谢你们为大唐舍生忘死,也谢将士们为社稷征战拼杀,血染战袍。”
众将躬身齐声道:“末将谢陛下赞誉。”
李亨又叹了口气,道:“大唐叛乱未平,臣民仍在战火中受苦,朕希望各位将军再为社稷立新功,彻底将叛乱平定,昨日朕已下旨封赏了各位将军,你们如今的官职不是节度使就是节度副使,尔等继续为国立功,将来裂土封爵,自成一国亦不在话下,各位只要忠于朕,朕何惜官爵厚禄报之?”
众将没吱声儿。
李亨笑了笑,道:“至德新朝,当有新气象,朕非昏聩之君,尔等久了便知朕的为人,今日匆匆一见,算是与各位结个善缘,各位将军若有闲暇,不妨来兴庆宫与朕饮酒恣乐,畅谈志向,朕必倒履相迎,待为国士上宾。”
在众将的恭送下,李亨离开了顾家,上了车辇回宫去了。
众将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李嗣业咧了咧嘴,笑道:“倒不是个昏君,张嘴就能说出咱们的名字。”
常忠叹道:“都说‘简在帝心’多么荣耀,我刚才却听得后背冒冷汗。这位天子究竟多记挂咱们,居然将咱们认得分毫不差。”
沈田冷冷道:“心机颇深,也会说话,咱们的名字和事迹被他娓娓道来,说明他早已命人将咱们的模样画了下来,或是刻意打听过咱们的相貌,一个皇帝,如此在意几个素未谋面的将军的容貌,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很难猜吗?”
常忠笑了:“最后那番话实为拉拢人心,什么饮酒恣乐,什么倒履相迎,又是官爵又是厚禄什么的,咱们若真的贪心的话,刚才说不定纳头便拜了。”
沈田斜眼瞥着李嗣业,道:“安西军里就数你最楞最傻,你可莫被他拉拢过去了。”
李嗣业怒道:“你才傻!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活了这些年难道分辨不出吗?”
沈田悠悠道:“那可不一定,傻子眼里看谁都是好人,人家说几句体己话,便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了。”
李嗣业冷笑道:“姓沈的你莫欺我,这位天子说话弯弯绕绕的,每句话都在耍弄心眼儿,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咱们若真为他卖命,不出两年一定被他玩死,还是跟着公爷好,虽然我经常挨公爷的骂,可公爷跟咱们说话坦坦率率,直来直去,跟公爷说话才叫痛快。”
常忠看了看沈田,沉声道:“公爷最近这段日子闭门不出,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沈田笑道:“咱们当然是率兵为公爷报仇雪恨,这种时候安西军应该招摇一下,给朝堂上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看,狠狠立个威,让他们知道安西军是不能招惹的。”
常忠沉吟片刻,道:“找几个敌视安西军的朝臣,把大营被袭这事儿栽到他们身上,然后拖出来砍了?”
沈田皱眉道:“杀朝臣未免闹大了吧……咱们做过了头,公爷会弄死咱们的。”
常忠犹疑地道:“要不,咱们去问问公爷的意思?”
李嗣业在一旁插言道:“我看行,必须得问公爷的意思,你俩的主意烂得很,我不敢信你们。”
…………
顾青仍躺在床榻上哼哼,身上缠满了布条,上面的血迹也没收拾。
做戏要做真,刚才在李亨面前小小垮了一段儿,顾青直到此刻还在反省自己。
床榻边两名大夫见戏已演完,于是向顾青告辞。
顾青懒懒地道:“回去后管好你们的嘴,我若在长安城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也懒得查缉了,就是你们多嘴说出去的,那时我只好送二位去阴间,给阎王和判官把脉开方了……”
两位大夫吓得一哆嗦,急忙指天发誓绝不将顾公爷的真实伤势对外说一个字。
大夫走后,顾青继续闭眼哼哼,一副伤重难愈,命不久矣的样子。
一股幽幽的香味传来,皇甫思思抚了抚他的额头,小手有些凉。
“行啦,天子都走了,公爷还演给谁看呢?”皇甫思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顾青睁开眼笑道:“演戏要敬业,哪怕没有观众,也要一丝不苟地演完。”
皇甫思思哼道:“真不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公爷如今的底气和实力,若不愿接天子的圣旨,径自拒绝便是,料天子也不敢拿你怎样,你却偏偏要搞这么一出戏,明明都知道是假的,你和天子还互相演得那么起劲,你们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顾青笑道:“你不懂,演这出戏是为了天子的面子,有时候事情做得太耿直了,往往容易结成死仇,眼下关中刚定,叛乱未平,实在不宜内耗,所以尽管是演戏,大家都演得很投入,因为天子也不愿与我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