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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情有塑料味了,果然不是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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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千夫所指谩骂都表现得很淡定的顾青,此刻却愤怒了。
逆子!孽障!
“来人,点齐兵马,包围京兆府!”顾青仰天长笑。
韩介一愣,接着猛地抱拳:“遵令!”
杀气腾腾地刚转身,顾青便叫住了他,无奈地道:“子不孝,父之过。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不必点兵,今日给他个面子,过堂就过堂。”
领着韩介等数十亲卫,顾青出门上了马车,朝京兆府行去。
京兆府是长安的地方官府,下辖长安,万年以及长安城周边二十二个县的行政事务,大抵相当于千年后的首都市政府,不同的是,他的管辖范围更广。
府尹是从三品官,府尹之下还有少尹二人,除此还有功曹,司录,司仓,司法等诸属官。
京兆府位于长安西城光德坊,马车来到官衙前,顾青下了马车,韩介等亲卫气势汹汹地在顾青身后一字排开,一脸杀气的样子将门口值守的差役吓得面无人色,连问都不敢问,战战兢兢退开几步,两腿不停打摆子。
顾青见差役们吓得不行,于是扭头朝韩介和亲卫们瞪了一眼,道:“和蔼点,友好点,不要一副抄家杀人的架势。”
韩介和亲卫们立马收起杀气,努力朝差役们挤出友好的微笑。
官衙前站着一人,此人大约三十来岁,穿着布衣长衫,头戴璞巾,圆领阔袖,面相普通,却有一股沉稳的气质。
见顾青到来,此人急忙迎上前,见面便行礼,道:“学生拜见顾公爷。”
顾青皱眉:“你是……”
“学生名叫卿重树,是宋府尹的幕宾,早年在剑南道节府时学生便是宋府尹的幕宾,相识多年了。”
顾青笑了:“这小子居然有了幕宾,果真是要上天了。”
卿重树神色忐忑,扭头朝官衙内看了看,低声道:“学生奉宋府尹之命在官衙门前等顾公爷,宋府尹吩咐学生带句话给公爷,今日提请公爷过堂并非宋府尹的意思,而是御史台派了人下来督促,那人奉天子之旨,宋府尹亦无法违抗,只好提前告予公爷,请公爷体谅恕罪。”
顾青嗯了一声,道:“我也猜到根生应是身不由己,否则我今日过来也不会轻车简从了。”
卿重树道了声谢,又道:“城外难民营的案子,如今已闹得很大,朝堂民间对公爷皆有非议,京兆府的压力亦不小。今日请公爷过堂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都知道凶手并非公爷,宋府尹大抵会随便询问几句便无事了。”
顾青微笑道:“不必解释,我与根生的关系,无须任何解释。”
卿重树迟疑道:“学生自是明白公爷与宋府尹的关系,可今日公堂之上并非以宋府尹为主……”
“哦?什么意思?”
卿重树低声道:“朝堂上似乎有人打算借题发挥,今日御史大夫李岘来了,他奉旨讯问公爷,宋府尹亦无法做主,看御史大夫的模样,似乎来者不善……”
“李岘?”顾青皱眉。
御史台的首要人物便是御史大夫,为了一桩投毒案,御史大夫亲自出马,显然李亨未怀善意,这是打算将案子死死地扣在顾青头上了。
虽说以顾青如今的权力,就算坐实了此案是他所为,李亨也拿他无可奈何,但若真坐实了,顾青在朝堂和民间从此就没有好名声了,连带着安西军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对未来的朝堂局势来说,绝不是好事。
人心所向,人心所背,当臣民心理的天平朝李亨倾斜,顾青在朝野成了第二个安禄山的形象,未来安西军无论要做什么都会凭空多了许多阻碍,千夫所指之下,恐怕连安西军内部都会发生分裂。
顾青嘴角微扬,轻笑道:“杀人诛心,呵,倒是好算计,这等计谋应该不是天子能想出来的……”
一桩阴谋能够直指本质,从根源上分化分裂敌人的内部,在舆论上迅速占领制高点,从人心上又能引导围观者的心理倾向,本身实力不如敌人之时,用这个办法绝地反击倒也算是精巧了。
顾青站在官衙门前久久未动,眼睛却望向兴庆宫的方向,目光里带了几许笑意。
“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颐养天年呢?”顾青喃喃叹道。
卿重树迷惑不解地陪着站在一旁,顾青的喃喃自语他没听到,见他久久不动,卿重树也不敢催促。
良久,顾青挥了挥手,道:“进去吧,今日我也体验一下当犯人被当官的审问的感受。”
卿重树陪笑道:“只是询问,并非审问,公爷言重了。”
顾青不置可否,迈步走入京兆府衙。
后面的韩介等亲卫毫不犹豫抬步跟上,卿重树眼皮一跳,带亲卫进京兆府衙似乎有些不妥,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大人物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幕宾插嘴。
这次京兆府招待顾青的规格比较高,居然在大堂审案。
顾青走入前院,便见京兆府的差役们分两排而立,手里的水火棍杵在地上,威风凛凛目不斜视。
大堂之上,坐在首位的不是宋根生,而是一位年约四十许的紫袍官员,官员面色严肃,不怒自威,身体端坐,腰杆笔直,配合大堂庄穆的气氛,显得分外压抑,胆子稍微小一点的犯人走进大堂恐怕就会不由自主地跪了。
顾青的胆子其实也不大,但实力不允许他跪。
领着亲卫大摇大摆走进大堂,顾青首先朝陪坐一旁沉默不语的宋根生瞥了一眼,然后抬眼正视首位的官员。
紫袍官员名叫李岘,算是一位名臣了,长安未曾收复时,李岘官拜扶风太守,后来李亨归长安后,李岘受封御史大夫,领御史台监察朝野百官。
理论上,顾青也是被御史台监察的对象之一,顾青摊上事,御史大夫审他正是合理合法。
顾青一脚踏入大堂,看到李岘后便明白了一切。
李亨对付他可谓是费尽心机,选的人恰到好处。
李岘不仅是御史大夫,而且爵封梁国公,身份上与顾青差不多对等,当然,论官职和虚衔的话,还是比顾青稍低一点,顾青还兼任太子少保,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等虚职。
身份相当,自然便不必太客气。
见顾青走进大堂,李岘皱起了眉,第一句话便有些不善。
“顾国公,京兆府为京畿官署,公堂之上,怎可领亲卫而入?”
顾青哦了一声,淡淡地道:“我胆小怕死,怕有人行刺,所以亲卫必须寸步不离,这个答案可满意?”
李岘一滞,面露悻悻之色。
宋根生嘴角一勾,忍住笑将头扭过一旁。
顾青咦了一声,一脸疑惑道:“既然此地是京兆府官署,为何坐在主位上的不是京兆府尹,而是御史大夫?御史台官衙换地方了?”
李岘呆住,下意识抬手捋须,半晌才道:“本官奉旨问案,此案交由御史台主理,坐主位有何不可?”
顾青笑了:“既然是御史台主理,便该在御史台官衙问案,为何坐在京兆府大堂上?李御台,您这可是鸠占鹊巢,坏了规矩,回头该给府尹送个红包以表歉意呀。”
李岘终于挂不住脸,怒了:“顾国公,尔也是朝廷重臣,公堂之上还望莫失了体面。”
顾青面色忽然一沉,冷冷地盯着他:“李御台,今日是拿我当犯人审问了?”
李岘又一呆,这话不好回答,抛开顾青的身份不说,单论此案的证据,顾青还真算不得犯人。
尴尬地沉默半晌,李岘终于道:“顾国公是朝廷重臣,怎会是犯人?今日请顾国公前来,只为询问,并非审问。”
顾青嗯了一声,道:“既然不是审问,我便是京兆府的客人,对客人当以礼相待,李御台,然否?”
李岘沉着脸点点头。
顾青笑道:“你们坐着,我站着,这难道是待客之道?”
李岘还没说话,旁边的宋根生急忙道:“来人,请顾国公落座。”
顾青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坐在公堂之上,扭头朝宋根生一瞥。
宋根生也隐秘地朝他一笑,这一笑却令顾青分外不满,有意无意地当着李岘的面斥道:“你还有脸笑!京兆府是你的地盘,被别人坐了主位,丢不丢人?我安西军帅帐里,谁敢坐我的位置,早被拖出去一刀砍了。”
李岘顿觉眼前一黑,既震惊又愤怒。
不敢置信顾青居然当面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明明是御史台奉旨问案,却被他主动挑衅,随着顾青这番话出口,公堂之上再无威严。
“顾青,你欺人太甚!”李岘愤怒地拍案而起。
顾青身子动都没动,堂外却传来一阵拔刀声。
韩介和亲卫们在堂外一字排开,手中的横刀出鞘,刀尖指地,众亲卫目光冰冷地盯着李岘,一股无形的浓郁的杀机锁定在李岘身上。
李岘面色大变,呆呆地站在桌案后一动都不敢动,他预感自己只要有任何微小的动作,外面这群如狼似虎的亲卫一定会冲进来,将他剁得稀碎。
堂外的京兆府差役们早已远远避开,没人敢说一句话,更不敢惹这些眼看要杀人的亲卫们。
良久,顾青噗嗤一笑,打破了这难捱的寂静。
“李御台,好好说话,莫乱发脾气,我胆子小得很,被你吓坏了怎么办?我是朝廷重臣,国之重器,应该被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心里才对。”顾青说完朝他扔了一记嗔怪的眼神。
然后顾青又朝堂外的韩介等亲卫道:“把刀收起来,随随便便露出这东西多难看,公堂之上太没礼貌了。”
韩介和亲卫们动作划一地收刀入鞘,身子却仍然没动,在堂外一字排开,冷冷地盯着李岘,压抑的气氛仍然未减分毫。
李岘脸色铁青,藏在袍袖中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随着亲卫们拔刀的举动,公堂之上的攻守形势已然易位了。
此刻李岘觉得自己更像犯人,而顾青,却莫名其妙成了审问犯人的官。
…………
兴庆宫,花萼楼内。
今日李亨进兴庆宫向太上皇李隆基问安。
跟顾青和宋根生比起来,李隆基和李亨的父子情才更像塑料。
做给旁人看也好,求个心安也罢,李亨进兴庆宫问安反正不是因为孝心。李隆基曾经多年对东宫的打压和利用,早已将李亨心里的那点孝心消耗得干干净净。
若非大逆不道,李亨早就想让父皇提前位列仙班了。
然而为了对付权臣,保住李唐江山,这对塑料父子不得不组成了同盟,天大的仇怨先放在一边,组队将权臣扳倒再说。
花萼楼内有些清冷,李隆基裹着厚厚的皮氅,身前摆了两个炭盆,仍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渗进骨子里。
李亨显然好多了,相比李隆基老迈的身子,李亨无疑还算年轻,如果能扳倒权臣的话,他还有更美好的未来。
“父皇宫里若缺用度,不妨与朕说,朕会着人送来。”李亨坐在炭火边轻声道。
李隆基耷拉着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心中其实颇为酸楚。
何时开始,自己需要用度居然还要向别人索讨了?江山易主后,果真已是日薄西山,大不如前了。
李亨没注意李隆基的敏感心情,对他来说,李隆基如今只是一个象征而已,象征大唐皇室其实父慈子孝,用实际行动告诉天下人,不是每次皇位易主都要用刀剑来争夺,如今的皇室不就很和睦吗?太上皇活得好好的,就是有点冷。
“不出意外的话,李岘此刻应该正在京兆府审顾青了……”李亨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反而有些迷惑不解:“可是父皇,朕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借难民投毒一案牵连顾青?就算咱们黑白颠倒将此案的凶手锁定在顾青头上,对顾青来说也毫无用处,他手握重兵,岂惧区区投毒之罪?”
李隆基仍耷拉着眼皮,叹道:“你啊,还是太嫩了……”
李亨抿了抿唇,道:“儿臣愿听父皇教诲。”
见他改换了称呼,李隆基嘴角一扯,说不清是讥讽还是欣慰,终于睁开了眼睛。
李隆基的眼睛已经很浑浊了,脸上也布满了老人斑,像个时日无多的迟暮老人,再也见不到当年的一丝锋芒,可是他的人生智慧却隐藏在这片浑浊之中,大巧若拙的境界,没活到这把年纪的人无法体会。
“难民一案只是由头,只是一个制造话题的引子,明白吗?”李隆基含糊地道。
李亨迟疑道:“儿臣还是不甚明白。”
李隆基微笑道:“城外投毒的人是谁,你我心里都清楚,此事做得干净吗?”
李亨垂头道:“儿臣派李辅国做的,绝未留下任何把柄。”
“好,投毒案事发了,顾青被牵连了,难民也被煽动了,长安城的百姓对顾青恐怕也议论纷纷,这就是咱们的目的,但不是唯一的目的,这些只是坏了顾青的名声,顾青并不在乎,我们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由难民投毒一案,将消息传出长安……”
李隆基语气更含糊,呼吸间带着一股老人的气息,像浓痰又像铁锈。
“难民失所挨饿,朝堂却君弱臣强,天子欲赈济难民,却被权臣所阻,权臣独自筹集粮食赈济难民,欲邀买人心,夺朝廷之声望以厚己,甚至不惜下毒残害难民,并将祸水东引,构陷天子于不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说了一番话后,李隆基已然有些气喘,喘息了一阵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李亨睁大了眼睛,神情仍有些迷惑。
李隆基无奈地叹道:“欲行大事,当有正当之名义,此案的结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天下人知道顾青权势滔天,架空天子,已有不臣之相,天子受权臣欺辱之甚,李唐江山危如累卵……”
李亨目光闪动,道:“所以,难民案只是第一步,父皇应该还有下一步吧?”
李隆基缓缓道:“坐实了顾青不臣的名声,下一步便是调拨各地兵马进京勤王了……”
“亨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我们这些小阴谋其实是上不得台面的,顾青有实力可以轻易碾压,我们做的这些只是在天下人面前突显出天子受欺的真相,然后……以举国之兵马对付安西军才是正道,这是无法调和,无法避免的结果,明白吗?”
“师出必须有名,难民案便是顾青不臣的事实,天下人闻之,可执义而讨贼。”
“回去后你便秘密下旨给各藩镇节度使,包括史思明……亨儿,成败在此一举,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