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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或者说活着,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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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很费劲,很辛苦,还要一些运气才行。
张宏正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尤其是在他十岁的时候。
那一年是圣武3211年,五月。
南宫领长城西南方,北川州最西端的乐山村,张宏正的家乡。
村中最大的平底晒谷场已经被一座宽大的高拱建筑所占据。
宽大通风的窗户,隔层式的屋顶让外面的日光尽可能地照射进来,但还是驱不走其中悲戚惨烈的气息,数十张床铺排列着,上面躺满了士兵,有的满身鲜血,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身上全被怪异的青苔和藤蔓缠绕,呻吟和哀嚎此起彼伏,几个军中的医师医和赶过来帮忙的济世教道人如陀螺一样地转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忙不过来。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军医刚处理完一个双手都被重物砸烂了的重伤员,又小跑到旁边一个全身长满了青苔的伤员旁边。
他拿出一道符咒调匀了气息点开,随即手掌间化出一片火光,然后猛地按在伤员身上,伤员立刻全身爆出一阵火光和气浪。
火光一闪而过,伤员身上的青苔都一起烧做了灰烬,只是衣服也被烧掉了大半,皮肤也成了焦黑红肿的半熟状态,头发和剩下的衣衫上还残留着几朵火花,老军医转身跑去提墙边的水桶,却发现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水呢?
水呢?”
老军医左右张望放声大叫。
“还有没有人能来帮个忙的啊?”
“水来了!”
张宏正提着两个大半桶水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
老军医迎上几步从他手里抢过一只水桶,举起兜头朝着伤员全身淋了下去,总算将头发和衣服上的火焰给浇熄,将皮肤上的灰黑给冲掉一些。
一直毫无动静的伤员这时候才吐出一口长气,开始出声呻吟了起来,老军医放下水桶,喘了几口气,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来,这次这张符箓化作一片蓝色的光芒缓缓降下将伤员包裹住,随后在伤员的身体上缓缓游走,老军医的双手也一直按在他胸口上。
张宏正在旁边看得不禁撇了撇嘴,一般来说木毒是需要用火行道法来祛除,不过这位老军医手法有些差错,刚才那一道符咒有些用力过猛,不只是把木毒祛除了,连人都烤了个半熟,这时候又要用济世教的符咒来治愈烧伤。
不过张宏正也只是看得多,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真要让他动手是不可能的,他一个只练过几手正气拳的十岁小孩连最低等的符咒也激发不了。
张宏正左右看了看,又指着隔壁一个伤员问:“这个中了寄生枝的人要尽快截肢啊,如果等木芽蔓延到躯干上就没救了。”
这个伤员的双脚看起来犹如两个盆栽,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枝嫩芽,乍一眼似乎还有些春意盎然,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些嫩芽都是钻破皮肤从血肉里滋生出来的,足面足背上的枝叶最为粗大,胫骨附近的是刚刚钻出皮肤,膝盖以下的则是刚刚有些隆起的迹象,看起来这些枝丫就是至下而上开始蔓延的。
而这些枝丫子在肉里生长的滋味显然极为难受,那个伤员皱紧了眉头表情扭曲,只是性情坚毅拼命忍住了没有呻吟惨叫。
“我知道!但是我忙不过来啊!”
老军医瞪了张宏正一眼,他手还是按在那个被他用火符烧伤的伤员身上,控制着蓝色光芒的流动。
“这次的伤员下来得太多太突然,你们这些村子里的大人也全都征用来人手也还不够。”
“要不然我来帮忙吧。
反正只是切个脚。”
张宏正撸了撸袖子。
“小鬼,你行不行啊?”
老军医瞥了张宏正一眼。
长城战线附近的百姓都是从小就见惯了刀兵血肉的,不过张宏正看起来只是十岁左右,能帮人截肢还是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张宏正没理会老军医,用手戳了戳那皱眉忍耐的伤员,问:“大叔,医生忙不过来,我来帮你把脚锯了行不?
现在这些寄生的枝丫还在膝盖下面,如果等它们长到膝盖以上,我的手劲不够可锯不断大腿骨啊。
如果让这些东西长到屁股上。
大叔你就只能把屁股给一起割了。”
伤员睁开眼睛,勉力说:“好吧,那就拜托小兄弟帮忙了。”
“那行,大叔你忍着点。”
张宏正转身去旁边的医药柜子里翻出了可以止疼止血的行军定伤丹,绷带还有专门截肢用的刀,喂伤员吃下丹药之后就用绷带紧紧地扎住大腿,再拿一卷绷带给伤员咬在口中,然后躬身随便在下面的水桶里洗了洗手就拿着刀对准伤员的膝盖切割了起来。
专门用金行符咒淬炼过的刀锋很快,几乎是如切豆腐一样地破开了肌肤,不过在切入关节腔的边缘,碰到伤员的筋腱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那久经锻炼被武者的元气滋养的筋腱厚韧如浸油的老牛皮,张宏正按着刀柄又切又割弄得满头大汗,总算凭借着刀刃的锋利把伤员的双腿从膝盖处切了下来。
“呼,好险,总算是弄下来了。”
张宏正丢下刀满意地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没注意到直接抹了一头的血。
丢在旁边的两条断腿上,已经有嫩芽从血肉模糊的断面里冒出来,可见真的再慢上一点这些东西就会延伸到腿部上去。
不过看看伤员那七零八散犹如一团烂抹布的伤口,张宏正又暗暗吐舌,他其实也是头一次真的给人动刀,只是仗着以前在张屠夫手下帮过一段时间的工,切过不少猪蹄,还有看了不少医师给伤员急救截肢的场面,觉得都是大同小异,所以才有信心来主动要求帮忙,哪知道真的动起手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再看看那伤员,却是双眼翻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痛得昏了过去,那止痛的定伤丹效果有限,实在挡不住张宏正的一阵乱切猛割。
“啊,这个,剩下的包扎就只有等你来了。”
张宏正拿出金创药在膝盖断面上抹上一圈,就一摊手宣布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行吧,小家伙。”
老军医点头,虽然做得有些乱七八糟,至少看起来这伤兵的命是保住了,能有资格当上长城守军的,至少也得有一定的修为,只要去了致命的暗伤敷了药就能没事。
张宏正眼睛一转,又问:“那我这帮上的可是正经辅工,今天至少也得算我一两灵砂吧?”
“你这小鬼!”
老军医眼睛一瞪。
担任长城守军的辅兵,是在长城附近居住村民的一项重要副职,像这种打打下手的小孩一般只是管饭之余丢几粒灵砂就行,一两灵砂一天一般都是正经大人的价钱。
但想想这也不是自己掏腰包,现在也正是缺人的时候,老军医不耐烦地一挥手。
“行,待会我给队长说一声,快去其他地方帮忙。”
“好嘞。”
张宏正咧嘴一笑,用桶子里剩下的水胡乱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就提着木桶跑开了。
“张宏正!快过来帮忙!”
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大娘推着辆独轮车走了进来,上面用一个斗大的箩筐装着满满的杂粮馒头和木薯,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开饭了!”
张宏正大叫一声,丢下木桶就冲了过去,也不管手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洗干净,拿起一个热腾腾的杂粮馒头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大嚼。
馒头乃是新鲜出笼没多久的,满是面筋的弹性和杂粮的敦实醇厚,难得中间还夹上了一块半肥熏肉,肥肉的咸香和麦香混合在口中一起蔓延开来实在让人口腹生津,张宏正只是两口就把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馒头夹肉全吞了下去。
啪的一下,张宏正还没来得及回味,头上就挨了那胖大娘的一记巴掌:“小鬼!我是叫你帮忙干活分馒头,没叫你帮忙吃!”
“不吃怎么有力气干活?”
张宏正振振有词地回了一句,然后才帮着把馒头木薯分出去给这里的医师和伤员,医师们大多都接过就三口两口地塞嘴里狼吞虎咽,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吃完,有些手上实在没空的则示意张宏正给他们放在一旁,或是干脆放到自己的衣袍里面等有空再吃。
“伤了这么多兵汉子,看来这次漏过来的妖兽挺厉害的。”
分完了馒头木薯,大娘也没慌着离开,就在门口靠在独轮车上一边吃着木薯,一边看着这满屋的伤兵叹气。
“嗯。
每年都有一两次这样的。”
张宏正在旁边也抱着一个剩下的馒头啃着。
“你知道个屁。”
胖大娘叹了口气,脸色越见沉重。
“我年轻的时候这边可还是安静得很的,大家农闲的时候就去帮长城送送东西搬搬石头,农忙的时候还会有些有空的军汉子们来帮忙。
现在这里都成了治疗伤兵的前哨战了。
建木里的妖兽越来越厉害,跨海游过来的也越来越多。”
张宏正哦了一声,他毕竟年纪还小,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一直便是这样,附近巡视海岸的部队时常会遇到跨海而来的妖兽,战斗之后伤员就会在就近的村庄中休整治疗,村子附近偶尔也会发现一些妖兽,有胆子大的身手好的村民猎户会纠集起来去猎杀低级妖兽获取灵石,不过更多的是反成了妖兽的盘中餐。
“听说州府的老爷也觉得这里是不能再住人了,让我们全部内迁。”
“内迁?
是要离开这里么?”
张宏正一愣,他虽然是孤儿,但自小就在这乐山村长大,这里便是故乡,一草一木都是熟悉而难割舍的。
但是想了想他却还是点头。
“没关系,到哪里也能混口饭吃,这里的妖兽也确实太危险了,王胖子的老爹上个月去捡柴禾不都送了命么。”
胖大娘不满地吐出一嘴木薯皮:“小鬼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们都在这住了快一辈子了,还能去哪儿?
让村长去求求城主,去求求北面的长城守军,让他们多派些军汉子来守着,日子还是一样过呗。”
“不好了!”
一个凄厉的喊声从门外远处传来。
张宏正和胖大娘看去,几个满身鲜血的人正朝着这里一路狂奔而来,路上的村民都愕然驻足观望。
“是村头张猎户他们。
和那个队长。”
张宏正凝神一看,认出了其中两人。
这几人身上带伤,而且还伤得不轻,身上的鲜血沿路都在滴洒,但跑得还是飞快。
“警戒!传讯~!有很多妖兽来袭~!”
跑在最前面的是这里的驻军队长,他明显伤得不轻,前胸一条长长的伤口中不断涌出血来,但就凭着一身硬扎的修为将其他人远抛在后面,焦躁的怒吼声如雷鸣一样传来。
“很多妖兽!”
胖大娘闻言张口结舌,嘴里的半截木薯掉落下来,脸上的肥肉如同在水里泡了三天一样全是惨白。
凡是听到这怒吼的村民也都是大惊失色,这几年妖兽频繁侵扰让他们都有了经验,能把这位修为不错的军官伤成这样的,绝不会是那种几个猎户就能对付的低级杂鱼,必定是极强极大的妖兽。
就像是要故意和这声音呼应一样,跑在最后那人背后的地面猛然裂开,一个水桶粗细的圆形身躯飞射而出,顶端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口就将那个跑在最后的人吞入其中。
这是一只全身碧绿,半像是藤蔓半像是巨蟒一样的怪物,只是现在露出地面的部分就有一丈多长,吞进一个人之后圆形的身躯明显凸起一截,但只是一个蠕动吞咽,那个人顶起的部分就平复了下去,好像一坨猪油就那样被无声无息地消化了。
“呀~~~”胖大娘发出的尖叫几乎把旁边张宏正的耳朵给撕烂。
幸好她还没就那样昏倒过去,而是丢下独轮车和张宏正转身以和她那身材极为不符的速度朝门外冲出,转而又朝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但她还没跑出多远,一个绿色的身影飞掠而来,两个纵越就横跨了二十多丈的距离将胖大娘扑倒在地。
这是一只身上满是枝叶的大猫,满身的绿色也没减轻这怪物身上的凶戾之气,头颈一动一摆间胖大娘的头就被咬了下来,鲜红的血如喷泉一样溅起老高。
张宏正的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他不是没见过妖兽,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眼前的情况已经和他所知的全然不同,刚才还和他聊天的大娘瞬间就身首异处,而在他的视线中还有更多的类似的身影从远处的森林中冲了出来。
那都是和这两只类似,如同放大了若干倍的怪异动物,全身基本都是草木的绿色和褐色,很多地方就根本长着枝叶,如果停在那里不动的话根本就像是一座座盆栽植物。
但这并不是真的草木,对于长城附近的村民们来说,这些就是活生生的噩耗和灾难。
这些都是长城另一边建木里的妖兽,吃人的妖兽。
“列阵~!”
又是士兵队长那怒雷一样的吼声。
他之前似乎是失落了武器,现在这跑回这里之后立刻拿到了备用装备重新站在了门口。
他胸口上的血还在呼呼地往外冒,但现在手持一刀一盾,整个人立刻如同山岳峭壁一样立得笔直,仿佛不可撼动。
附近几个士兵也一样拿出刀盾排在了他身后组成一道防线。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伤兵们,这些之前还躺在床上的重伤员现在但凡是还能动弹的都爬了起来,有的支着拐杖有的相互搀扶着,手里要么是弩箭要么是符文枪械,全都严阵以待。
他们说不上全都视死如归,也有人脸色凄然,有些人忍不住眼中有泪,甚至不少人在微微发抖,但却没有一个后退和逃跑的。
至于那些医师更是没有退避,能在军队中担任医师职务的至少也得是在鬼仙道上有一定修为的才行,真论起战斗力还要胜过这些普通士兵。
现在这些医师都翻出了各种战斗用的符咒,一样地准备厮杀战斗。
“别怕,大不了就是留了名字在长城上,有无数兄弟们陪着~!”
队长转过头来叫了一声鼓舞士气。
“这么多妖兽跑来了这里,塞里斯将军那里肯定有察觉,支援很快就到,在此之前我们先宰一个是一个!”
“先宰一个是一个!”
士兵们参差不齐地吼叫着回应。
张宏正连忙趁机缩回了这些士兵们的防线之内,之前和队长一起跑回来的几个村民也跟着躲了进来,随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显然是跑得脱了力。
“张叔,是怎么回事?
怎么有这么多的妖兽?”
张宏正连忙提了桶水放在他们面前,几个村民拿起木勺牛饮的牛饮,用水淋头的淋头。
“我咋知道?”
张猎户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带着队长和几个军汉子去海边查看,忽然树林里就冒出妖兽来,两个军汉子被咬死了,队长掩护我和后面的马二他们逃跑,刀也被打掉了。”
马二是个一身土气的庄稼汉,一双赤脚上全是泥巴,显然之前正在村外的农田里种地,其他两个村民也是差不多的模样,现在全身都在发抖,哆嗦着说:“好多妖兽,好多妖兽,这里不能住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另外两个人也是全身哆嗦。
外面远处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显然是冲入村庄的妖兽正在撕咬村民。
“还能怎么办?
和这些怪物拼了~!”
张猎户猛地站起,双眼已经是一片血红,他转身朝着排列在墙角边的武器走去。
当猎户的男人都有着悍不畏死的勇猛之气,这些长城守军们所用的军用武器都是精制上品,就算张猎户没训练过,用不了专门的符文枪符文弩箭,一般的刀剑武器也还是没问题的。
他抽出两把长刀来握在手中,看着其他人说:“反正跑也跑不过,坐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拼一拼!让这些军汉子挡一挡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我们就去把外面的乡亲们接进来,就靠着这里的坚墙据守。”
轰隆一声,足有一尺余厚的土墙被撞破了,一个身高近两丈的巨大身影冲了进来。
这是个好像特别粗壮的巨型猴子,又好像双手特别加长了的狗熊的巨大妖兽,背后还顶着一蓬枝叶。
而刚刚还奋勇激昂决心要保卫乡亲父老的张猎户已经被压在了这妖兽的脚下,血肉模糊再也没有丝毫的生机。
这巨大妖兽左右张望了一下,捞起脚下再不动弹的张猎户就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中张猎户就消失在了妖兽的巨口中,只有一股股的鲜血顺着妖兽的口边朝下流淌。
从这巨大妖兽撞出的破洞朝外看,村庄中已是一片惨烈之极的景象,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妖兽正在村舍之间奔跑,尽情撕咬吞吃村民。
这赫然是一次这小村子前所未有的妖兽集群。
吞下张猎户,巨大妖兽迈开大步就朝着张宏正和三个农夫走来。
三个农夫早就已经吓得全身瘫软,而张宏正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破洞外面平日跟在自己身后要自己编竹蚱蜢的小女孩被一只双头妖兽扯成两半,总是喜欢给自己麦芽糖吃的阿姨已经被吞下了半个身子,剩下的上半身还在妖兽口边惨叫着挣扎,这地狱一般的场面只看得他目眦欲裂,一股从心底生出来的激愤和怒火将原本该有的恐惧都驱散了,他猛地冲到了妖兽脚下,捡起张猎户丢掉的刀朝着妖兽的脚就斩去。
夺的一下轻响,手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张宏正连刀都差点握不住。
妖兽的身躯蕴含元气,就算看起来好像只是草木和血肉,实际上远比任何盔甲都要坚韧,这些制式武器已经是极为锋利的,但张宏正毕竟只是个稍有修行基础的十岁少年,这一刀只是切入了妖兽脚面不到半分,对于妖兽来说和被蚊子叮了一口无异。
这一刀唯一的作用就是吸引了妖兽的注意,妖兽弯腰伸出前肢朝着张宏正抓来,那上面还残留着张猎户的鲜血和些许碎肉。
轰的一声,一道身影如同流星一样飞来重重地撞击在妖兽胸口,将这妖兽撞得连连朝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倒,撞击产生的气浪将张宏正掀翻在地。
打了个滚之后站起,张宏正看到的正是之前守在门口的那个驻军队长。
明明看起来他只有妖兽五分之一大小,但靠着手持盾牌疾驰冲锋而来一撞,就将这巨型妖兽撞得后退,而他趁势丢下盾牌双手持刀,刀身上的符文亮起,挥刀猛力斩下。
白光一闪,巨大妖兽的一只手臂被这一刀斩断,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妖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这时候镇守门口士兵们也和冲来的妖兽战在了一起,这聚集在一起的众人在妖兽眼中就是一大堆香气扑鼻的盛宴,冲进村里的妖兽有数十只,现在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朝着这里冲来。
顶在最前面的士兵用盾牌顶住妖兽的扑击,趁隙用刀乱砍乱刺,后面的伤兵们立刻射出符文弓弩和枪械,医师们也丢出符咒,密集的火焰和爆炸立刻就将最前面的几只妖兽撕得粉碎。
但是战况并没有得到本质上的好转,后面立刻又有妖兽冲了上来趁着枪械和弓弩的发射间隙扑倒了两名士兵,远处还有妖兽不断朝着这里冲来。
隆隆两声,又有两只体型巨大的妖兽直接撞破了墙壁冲了进来。
这栋治疗伤兵的建筑是几位医师合力用土行符咒塑造的,其中还加入了土行灵砂增加其稳固性,但是在这些巨大的怪物面前还是太过脆弱,并不能起到真正的防御作用。
“喝啊~!”
队长发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绝望的怒吼,丢下那只被斩伤的妖兽冲向另一只刚刚破墙而入的妖兽,同样暴烈的一刀在妖兽身上砍出一道极深极长的伤痕,但他自己也被妖兽的反手一击打得飞了出去。
另一只未受阻碍的巨大妖兽就像迈入了食堂的饿鬼,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两个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重伤士兵就塞进了嘴里,急促的惨叫刚刚发生就戛然而止,混合着骨头崩裂脏器破碎的怪异响动一起成为妖兽的咀嚼声的一部分。
门口的地面崩裂,刚才吞噬了村民的巨大绿蟒又从地底钻了出来,这次一口就吞掉了两个站得很近的医师,包括之前张宏正去帮忙的那个老军医,随后那粗如水缸的身躯一扫,周围的士兵就飞了出去。
军阵开始崩溃了,没有了前方持盾士兵的保护,伤兵们和医师面对近身的妖兽完全无力抵抗,转瞬间就有四五个伤兵死在了扑来的妖兽口中。
这栋坚土大屋也开始崩溃了,又有一个身躯庞大的妖兽撞破了墙壁,失去了支撑的屋顶垮塌下来,汇聚在这里的人全都将成为妖兽的口粮。
张宏正傻站在原地,看着听着感受着四周不断的惨嚎,不断的厮杀,不断的崩溃。
一把符文枪滑落到了张宏正面前,那是从一个刚被妖兽利爪掏出了内脏的士兵丢下的,上面的符文还亮着,那士兵点亮了符文充能,却还是来不及扣动扳机。
张宏正扑过去捡起了枪,随便对准了一个妖兽大叫着扣动了扳机,符咒的火焰从枪口飞出,带着他的愤怒一起在妖兽的身上炸开成一团,妖兽痛得嚎叫了一声。
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这一丁点反抗在这战斗中如同暴风雨里的一点浪花,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周遭的一切依然朝这里疯狂挤压过来,全是崩溃,杀戮,绝望和死亡。
刷拉拉。
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闯入了这片全是绝望和死亡的世界。
张宏正还来不及奇怪,就看到这屋子的屋顶乃至整个上半部分全都崩碎飞了起来。
不是因为妖兽破坏的崩塌,而是整个地被一股外来的宏大力量撕碎吹飞。
被剑。
成百上千把剑如同从天外倒卷的银河瀑布,如狂雷如闪电飞流奔涌滚滚而来,冲破屋顶撕碎墙壁冲入这片妖兽和人拼命厮杀的修罗战场。
然后这些虚实相间无坚不摧的剑又像是拥有了思维和灵性的活物一般,自动闪避开了里面的所有人,只是从妖兽身上切,刺,斩,穿而过。
只是一眨眼之间,所有的妖兽,无论是雄壮凶猛的灵活狡诈的还是隐匿潜藏的,全都在剑光中变成了一地零零散散的碎块。
不只是这残破的大屋中,外面的村庄也被这从天而降的剑雨狂潮席卷而过,所有的妖兽都被不声不响地肢解粉碎。
刚才还惨烈无比的一场厮杀拼搏,就此彻底终结,没有丝毫残留。
剑光如潮,眨眼即来顷刻而去。
扫荡过地面的万剑浪潮又昂首而起,汇流成一股,盘旋在高空上的一人身边沉浮不定。
地上所有的人都惊愕得无以复加,不管险死还生的,重伤垂危的,都愣愣地看着空中那人。
还是那个士兵队长还留有几分清醒,从地上爬起来,抱拳对上空遥遥一礼,问:“长城卫队西岸巡逻甲三小队驻扎在此,多谢这位大人援手,敢问尊姓大名?”
“蜀山,李煜。”
这人从腰间拿起一个葫芦,昂首张口,碧玉般的酒液从葫芦里涌出倒入他的口中,恍惚间,连充塞四处的血腥气都被一股淡淡的酒香压了过去。
这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容貌俊秀却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一身修士的长袍古服也有些破旧不堪,眉宇间带着微醺,乍看就是一个落拓买醉的浪子书生,只是将他拱卫在中间如繁星不断闪烁的无数剑光在宣告他的真实身份,这是一位至少是先天之上的修士,一位蜀山剑仙。
吞下口中的酒,这个叫李煜的修士眼中的醉意似乎又重了几分,他看向下方的士兵队长冷然说:“这边早就有妖兽增多的迹象,怎的还让村民聚居于此?
你们长城守军做的什么事?”
“这个。”
队长张口结舌。
村民内迁州府的事上面早就在说,但许多村民自己不愿,而且这事到底如何也由不得他来决定。
好在李煜也好像知道如此,并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了远处的大海方向,一双醉眼星眸闪动,若有所思:“那建木老妖似乎将一缕分身扎入地层,跨海而朝这边蔓延过来了,因此这边的妖兽才日渐增多。
你速速收拢剩下的村民朝内陆撤退,传讯给州府的大人让他们接应防备,我且去会会那妖孽的分身。”
话音未落,他带着漫天的剑光化作一条光带朝着远方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修士仙人也并不是什么都对的。
比如李煜让队长收拢村民撤离,这就是件有些多余的事,这一次妖兽袭击的强度和烈度太大,村民们对于那些蜂拥而至的妖兽没有形成什么有效的抵抗,就不过妖兽冲入村子的短短几十息时间里,整个乐山村的村民全都死了。
除了张宏正。
现在整个乐山村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根本不存在什么收拢不收拢。
张宏正木然地走在村中的土路上,四周只剩一片疮痍,村民们的尸体已经被士兵们收走掩埋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和空气中依然散不去的血腥。
张宏正是孤儿,一次妖兽侵袭的骚乱中被村民在路边捡到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在这乐山村里吃百家饭长大,这村中的每一个都是他的亲人,而现在却一个都没有了。
很快连这个村子都要被彻底放弃,从此永远消失。
活着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会很费劲,很辛苦,还要一些运气才行。
张宏正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了。
也许是某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醉后的胡吹,也许是某个劳累的农夫或者猎户饭后的闲聊,他之前还小,并不大懂。
但是现在他有一点懂了。
但即便如此,人还是要活着的。
而且正因为如此地费劲辛苦,更得要活得有力些,要多杀些妖兽,给村里乡亲们报仇,要像。
那个在无数剑光里凝立于高空,反手间杀尽妖兽然后仰头醉饮的身影不断浮现在张宏正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身影中蕴含的力量,洒脱。
似乎只有活成这样,才能算是真正地活着。
视线边缘有一阵红光闪过,把张宏正从思绪里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村子边上,前方是一座小小的破旧小庙,那是济世教的庙宇,平日间有些村民会过来祭拜济世仙尊,庙里常驻的两个道人也会给受伤的村民治伤医病。
而之前那两个道人在伤兵营里帮忙,妖兽来袭时不幸都死掉了。
小庙的半边屋顶都塌陷了下去,有半截妖兽的尸体露在外面,应该是刚才受到那一轮万剑齐飞所杀,这件小庙也受到了波及才被毁坏。
而刚才张宏正仿佛看到的红光似乎就是从这庙里发出的,只是现在再靠近仔细看看却又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妖兽的尸体已经有些腐烂,发出独特的刺鼻臭味,不大可能再发出什么光来。
可能是看错了吧,不过有个妖兽的尸体在这里,还算是运气不错。
张宏正挠挠头,摸出随身的小刀来准备去这个妖兽尸体上找找灵石。
村里的那些妖兽尸体都被士兵们处理了,那些属于长城守军的战利品,自然没他的份。
如果能从这个妖兽尸体上掏摸几块出来,对他这无依无靠的小孩可算是一笔横财,足够吃喝不愁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虽然吃百家饭,但本质上却是一个人生活,对收集财货资产这些下意识地比较上心。
“喵~~”这时候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突然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对着张宏正叫了一声。
张宏正一愣,这只猫的花色他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还是一只游荡在这破庙附近的瘦骨伶仃的小猫,两个济世教道士拿剩饭喂它,他和几个小孩偶尔也拿鱼骨鱼内脏过来,一段时间没见不知道怎么的几乎胖成了一个球。
旋即张宏正又不禁笑了。
之前妖兽的侵袭连村中的牲畜也几乎全部死绝,这时候看到一只他认得,而且似乎也还认得他的生灵,让他凄然死寂的心中升起一片温和。
“过来。
你怎么长这么胖了?”
张宏正蹲下招招手,那猫就真的迈步走了过来。
“哎,现在这村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了。”
张宏正摸摸猫头,又抓抓肥嘟嘟的猫脖子,入手柔软顺滑。
“以后就跟着我了好不好?”
“喵~~”黑白肥猫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回应了一声,圆圆的脸上有些痴傻,又好像有些无法言说的深邃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