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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慢悠悠爬到了中天。
结束了向导工作,奥菲小姐为三位客人安排好客房,又一次回到前庭。
管家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家中有客的时候。
他们是主人礼仪与权威的延伸,要时刻揣摩主人的心意,作出应对,联接上下,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经由主人的嘴发出指令。
因为人心难测。
万一管家做的事情引起了客人的不满,没有下达过指令的主人才可以用及时妥当的补救化解尴尬,既不伤及自己的颜面,也不会让客人难堪。
容错,试错,这就是身为管家的天职。
为了做好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接待工作,奥菲小姐提前准备了三套方案,还认真请教了海娜和诺雅,揣测洛林的意图和想法,这才在查克和老伦纳德之间分出了主次,确定了今天的接待方案。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轨道上。
接风,洗尘,既不隆重也不寒酸的早茶克制地体现出洛林在这个小团体中的领袖尊严,之后的参观又为洛林和查克创造了独处和办公的时间,另外三人,尤其是洛林的老部下伦纳德和奥尔默特也没有因为她的行为感受到冒犯。
可洛林和查克未免聊得太久了……
根据安排,一旦谈话结束,她还要在第一时间把查克带去客房休息,这意味着只要谈话不结束,她就不能亲自去厨房安排重要的午餐和午茶,也没有时间亲自检查两场餐会的客用礼服。
厨房暂时是皮尔斯在负责,礼服方面则是亚查林在把关。
可就算是海娜推荐的人选,奥菲小姐也无法说服自己去信任一个才进入青春期的小男孩,相比之下,或许还是放浪的法国佬更值得信赖一些。
要是午餐出纰漏怎么办?
要是礼服的肩上绣了羽毛怎么办?
要是第一次待客搞砸了怎么办?
讨厌的查克.帕克,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无限制地延长办公时间吧?就是为了让她出丑!
果然,邪恶的老爷就该宠信卑鄙的会长,坏人的身边只有坏人!
愤,恨,慌张,可怜的奥菲小姐跺着脚,骄傲地仰起脖子,小心翼翼绕开洛林和查克私谈的阳伞,一路走到不远的草丘,居高临下等待谈话的终点。
她又一次看到挥舞着油画棒的贝尔。
远远看去,他脚边的三明治依旧躺在碟子里,画布上的色彩却丰满了许多。
奥菲小姐的好奇心不小心又被勾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迈开步子,踩着草毯,走到贝尔身后。
一幅写景画,画上绿草如茵,远望树林,林中小道。
林与茵的交界有一道铁门分隔二者,门开着,一团奇奇怪怪的污渍领着四个谈笑的绅士,春光明媚。
奥菲小姐有些奇怪,好好的画上为什么要涂上一团污渍呢?她虽然不懂油画,也看得出贝尔的画技是细腻而精湛的,除了那一团不可名状之物。
“呐,饿死鬼……”
“嘘。”贝尔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手抛开油画棒,背对奥菲捋了捋他深沉的流海,“听,今天的风甚是喧嚣。”
奥菲小姐的脑子一下就宕机了。
暖阳,草地,精致的古典主义油画,还有画布上不可名状的污渍,这些互不相关的元素因为这句话融合在一起,在死皮赖脸的饿死鬼身上披上了一道霞光,让她猛然间体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还有羞涩。
“那个……我只听到风里传来的呜咽。”
“原来你也听到了……”贝尔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低下头收拾好画具,往胳肢窝里一夹,“知道么,风把不祥的东西送过来了。”
“不祥的东西?”
“是啊,哀号,饥饿,疲惫,不祥的欲念充斥着这里,控诉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奥菲小姐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
她把双手攥在胸口,闪着眼神紧张发问:“我……我该怎么办?”
“逃离这儿!趁这风反噬之前,快逃!”
丢下最后一声咏叹,贝尔撒腿就跑。奥菲小姐愣愣看着草地上遗留的颜料和画具,品味着,思索着……
“混蛋,无赖!画上那一团脏兮兮的东西原来是我么!怪物么!你给我说清楚!别跑!”
……
“第三件事,关于贝尔.朱迪亚先生的罪行问题……”
查克的声音有些发沉,让洛林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怎么了?”
“事情有些和您预料的不同。”查克说着,从随身的皮包里抽出一沓文件交在洛林手上。
为首的一张是插图页,标题写着硕大的wanted,下面是一幅颇为抽向的素描画,再下面则用英、法、西三语写着原皇家海军少校贝尔.朱迪亚,悬赏15镑
“这是……通缉?”
“是的,依照审判书和潜逃说明拟定的通缉令。文书是从汉密尔顿发过来的,全球通缉标准。”
“全球通缉!”
洛林惊得瞠目结舌,赶紧翻开通缉令,一页页浏览起后续的文书。
缺席庭审记录,罪案记录,旁证,宣判,通缉决定,还有通缉级别……
一般来说,由于通信手段不发达,军事法庭及巡游法庭的审判结果会依据罪行确定等级。
普通的小罪是三级,只在法庭辖区生效。严重一些的是二级,会向上级备案,在王国或殖民地总督辖地生效。
只有最严重的一级罪行才会选择全球通缉,这意味着被通缉人的罪行得到了大不列颠王国的神圣裁定,凡米字旗飘扬之处,他都将是待罪之身。
洛林仔细看过庭审记录,虽然上列了很多罪名,但真正被陪审团认定并宣判的只有贝尔向他倒卖军火这一件事,就算是这一桩,当庭的举证也称不上充分。
以贝尔的身份来说,这绝对算不上大罪,连够上二级都颇为勉强,沙克为什么非要把它闹大到一级?
沙克不可能不知道,一旦这份文书漂洋过海送到普利茅茨,贝尔的家族就完蛋了,上议院有无数人等着他们家的把柄,期待着为这个几乎死透的前豪门添上最后一锹土。
公报私仇?
虽说不愿承认,但洛林印象里的沙克私德不亏,绝不像会做出这种卑鄙事情的人。
除非,贝尔做了什么事,让沙克把他彻底当成了仇敌。
是什么事呢?
洛林的指尖在长长的罗织起来的罪名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倒卖军火上。
这件事,贝尔真是背着沙克做的?沙克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信任的下属背着自己支援自己厌恶的弟弟,沙克感受到背判,所以才要给贝尔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一生都活在悔恨里?
理由很牵强,但除了这个理由,洛林也给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但这份文书至少证明了贝尔的话,他是可以信赖和任用的人……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洛林揉了揉眉心:“查克,关于全球通缉的事?”
“九百镑,我买下了全部三份原件,留档在金士顿和预备送去普利茅茨的两份就在您手上,还有一份在汉密尔顿,对方承诺在两个月内为我取出来。”
“你做得很好……会有后遗症么?”
“为安全起见,朱迪亚先生在百慕大地区的通缉是无法撤销的,那需要德雷克男爵的签字首肯。至于其他的……文书易损,像这种通缉材料又不会得到妥善保存,损毁率高达五成。不会有人为一份消失的文件大张旗鼓,也不会有人在男爵耳边嚼舌根子。”
“你的合作方知道你的目标是贝尔么?”
“我调取了近半年全部八份堆积文书,交回去三份,他不知道我的目的。”
“那就好,贝尔的事……烂在心里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