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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8章 绝唱
“好年轻的华长灯!”
同灵榆山颇具沧桑、成熟感的华大叔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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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在第二世界里的华长灯,简直就是稚嫩的小伙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而听其自喃之言,这个时期,他还没开始屏风烛地的自囚?
“胜之不武……”
“该不会,这个阶段,华长灯刚和八尊谙打完吧,我就说此战定有猫腻,第八剑仙不可能输!”
“怎么算输,怎么算赢?但话又说回来,华长灯不是因为侑荼上圣山,折遍满山桂花,才被迫封于屏风烛地么?”
“侑荼老爷子行天七剑,枭了上上上上任圣神殿堂殿主的首,这才有了后续道殿主的出世,我没记错吧?”
“我听说的,可是侑老和鬼剑仙也战了,打到昏天暗地,连神拜柳都成了断株,二人最后签订契约,鬼剑仙三十年不可出山,侑老更不再出世……”
“嘶,到底哪个为真啊?”
毕竟涉及到了圣神殿堂的脸面。
这段过去,同华八之战一般,在大陆也为秘辛,没多少人知晓。
有人从过去的讨论中抽离出来,惊讶于他们这些观战者身处第二世界,居然可以不受幻剑术影响,还能彼此交流。
笑崆峒对第二世界的把控,可以说已妙到毫巅。
其剑之力,该是分毫不落的,全部灌输到了华长灯身上。
那么圣帝华长灯,能够接得住参月仙城大师兄这倾力施为的一剑“斩年少”么?
“嗤。”
昏暗的环境下,烛蜡滋燃,烛火摇曳。
华长灯酒醉过后,倚着断柳,垂首而坐,看上去像是沉沉睡去了。
众人已读出了笑崆峒一剑的用意,不可谓不阴险:
“若想斩华长灯于襁褓之时,其人置身天梯之上,或需对上五大圣帝世家,风险太大。”
“再要年少,华长灯或许不如此时战力强,但却时刻保持清醒,有可能跟未来的自己沟通上,意识到什么。”
“只有此刻,自怨自艾后的醉酒状态,沉睡前注意力还全在此前的华八之战上,对未知危险毫无提防——这个时期,才是华长灯最弱的时期!”
可是……
这,就已经是最弱的了?
不少人反应过来,笑崆峒既然出剑,不可能随意挑选所谓“最弱期”,该是有所筹划。
而第二世界·斩年少,挑来挑去,挑出的华长灯最弱期,也有这么强……
这就是上一代七剑仙的含金量吗?
“嗡!”
昏暗之地,忽生剑鸣。
虚空之外亮起一抹银光,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所有人顿时意识到,笑崆峒的剑,该是从未来斩至了。
“来了!”
众人翘首以盼。
却见屏风烛地的华长灯,根本毫无察觉,昏昏沉沉,醒不过来。
“快看,是崆峒无相剑!”
银光洞破碎流,一刹仿若永恒。
从裂缝之中寸寸探出剑身的崆峒无相剑,外相为剑,内相有如一根脊骨,虚幻通透,锋锐逼人。
此剑,集笑崆峒数十年蕴养之剑念,力量凝成实质,剑念流成液体。
自参月仙城成立后,也只在虚空岛战颜无色,以及后续守护参月仙城时,现过两次世。
世罕敌手,其余时间里,笑崆峒根本没有机会使上,此刻可以说是倾力而出,给足了前辈尊重。
剑身掠空,每出一寸,音爆千里,将桂折高空,荡出重重黑洞。
其速,却要快过音速,转瞬而至!
众人只一恍神,见本还在千里开外的崆峒无相剑,已狠狠钉至,钉向断柳下垂首闭目的华长灯头颅!
“要成!”
银色的剑念液滴,随剑身去势,略溅虚空。
只是失了崆峒无相剑的牵引,那飞溅的一滴剑念液滴,余力荡开,已能绞碎道则。
可想而知,裹挟了全部剑念力量的崆峒无相剑,真要刺中华长灯,圣帝也难抗衡。
“呼……”
却在此时,古桌上残灯,随风烛火一晃。
断柳下垂首的华长灯,霍然抬首,双目睁开——为时已晚,崆峒无相剑,刚好点中他的眉心!
“死!”
观战者中,已有人面色涨红,激昂喊出此声。
可被崆峒无相剑点中的华长灯,只是眉间皮肉微微往下一凹……
剑势,便被阻了!
“怎么可能?”
笑崆峒此剑有多强,从各般细微之处,已可见一斑。
华长灯修肉身?
可便是圣帝肉身,断也不可能止得住这般刚猛彻神念一剑啊!
“嚯……”
屏风烛地,伴生轻响。
是时桂折圣山万里虚空,荡开无形力波,那似是至刚至猛的两股力量对峙所致。
一为崆峒无相剑,大家知道。
但是,另一股力量呢,来自哪里?
根本看不见,只是力波甫一拂扫,整个世界,都被崩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第二世界,要被荡碎了?”
灵榆山被带入此地的观战者,各皆面目生疼,像是被千刀万剐了,分明是受了余力波及的老罪。
笑崆峒身形终于凝聚。
他已目眦欲裂,双手同钳崆峒无相剑,顶着华长灯眉心,死命往下怼。
“嗤……”
血色飞溅。
有人看见幽青色的血液,从剑尖中被刺出,高高溅于半空,又被剑念的银光绞碎。
“见血了!”
可还没来得及欢喜。
正是这一滴魂血的出现,华长灯仿才酒醒,其双目中幽光熹亮,汇于眉心处。
瞬息之间,那被刺中的位置,化为血色般的殷红!
“不是血……”
观战者间,古剑修本就不少。
只一眼,大多都看了出来,这是鬼剑术御魂诡术的一部分,红字鬼签!
“透道·力贯时空!”
笑崆峒叱声爆喝,双手死命往下压。
其身后、其剑身之周,空间陡地扭曲,又轰然爆碎。
可是……
“力尚可,判断亦精准。”
“可惜,底子毕竟差了点。”
酒醒之后的华长灯,分明已不再年少,似完全契通了未来。
他的眉心处红字鬼签位置,伴随此声,顶着崆峒无相剑的剑尖,缓缓探出一抹幽青色锋芒。
一柄剑!
一柄无可名状之剑!
顶着剑念澎湃巨力,顶着笑崆峒三十多年来底蕴,节节推出,崆峒无相剑剑身扭曲,寸寸逆退。
“嘶!这……”
所有人头皮发麻。
都看得出来,笑崆峒已尽全力。
华长灯却未用狩鬼,狩鬼分明还在他身侧桌子之上,正伴着铜灯呢!
那这剑,又是何剑?
“剑鬼?!”
笑崆峒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知剑鬼三剑,却也从未亲眼见过剑鬼为何物,不曾想这剑鬼三剑其中之一,可从红字鬼签中出来?
“剑念磅礴,底蕴深厚。”
“其实你之实力,已可凌驾当代诸剑仙之上。”
“可惜了,我剑鬼修成之后,意鬼护体,护的不止当下,还有过去与未来……偷袭,注定是无用功。”
华长灯唇角翕合,身形纹丝不动。
他依旧后背倚住断柳,单肘挎于左膝之上,姿态散漫,不改半分。
而崆峒无相剑,已随声被其红字鬼签中一剑意鬼,完全推开,不得再寸进半分。
三尺意鬼,尽显峥嵘。
剑身同狩鬼一形,模样不差半分,却伴多有不尽怨魂缠绕,不知是多少人的红尘一生。
若说笑崆峒三十年剑念底蕴,是站在八尊谙肩膀上,于和平年代聚沙成塔,缓慢养成。
华长灯剑鬼三剑,同样的剑龄,却是开天辟地的新道,不止养,还有杀,还沉淀了竟圣帝境界一路走来的所有灵魂一道、古剑术一道的感悟。
“剑开玄妙,你是见不着了。”
“但能得见意鬼,当世年轻一辈古剑修中,你已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华长灯一言落罢,沉沉闭上双眼。
轰!
整个龟裂的第二世界,险些被炸碎。
观战者如遭雷击,剧痛不已,却发觉自己并没有被弹出桂折圣山,相反,再入幻境?
“不……”
“不是幻剑术!”
桂折圣山坍塌,屏风烛地纹碎。
天光被夜幕遮盖,青冥裂出鬼眼,幽光漫洒大地,此世,赫然已置酆都!
漫山遍野,拔升嶙峋怪石山,长出枯瘦丑相树,大地一分为二,一半滚滚烧起熔岩,一半咔咔合冻冰霜。
冰火之狱下,华长灯看似倚身断柳,意却遁入入青冥鬼眼之中,高屋建瓴,睥睨往下。
“令此:酆都意鬼,冰火之狱,敕十殿阎主,镇崆峒无相。”
轰!
一声敕下。
笑崆峒膝盖猛地沉跌,浑身骨骼龟裂,单是气势镇来,就险些被镇得倒地。
他七窍溢血,艰难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天空。
但见青冥浩瀚,陡从虚天之上,环着他降下十座巍峨古老的森罗大殿。
大殿之上,或抗大刀、或提大剑、或擎巨枪、或缠鬼链……十尊身披魂盔,体型百丈,脚踩骨龙,肩披红氅的鬼王,悍然降临。
“十殿阎主,得令!”
十声汇于一声,振聋发聩。
观战者惊爆眼球,耳膜都给震裂,浑身鸡皮疙瘩立起的同时,只觉看一眼,都有死意横生。
下一息,冰火之狱向内坍塌、缩陷,轰然箍住笑崆峒所处时空位面,将之放逐于原地,不可匿逃。
“镇!”
十殿阎主高举兵器,座下骨龙嘶鸣。
环于笑崆峒身周,十座堪比大山的森罗古殿,同样往内坍塌、缩陷,直接轰在了笑崆峒身上。
“噗!”
哪怕崆峒无相剑一剑抢先镇落,化出护身结界,试图力拒十殿环缩。
隔着剑念结界,十殿如十剑,笑崆峒身在其中,感受到了莫剑术、透道等力量,他被轰得仰头高喷鲜血,头晕目眩。
神思一恍过后,知是战时,不可昏迷,强行让自己清醒回来。
十殿阎主,却驾驭骨龙,高舞兵器,分明已欺身而至!
“嘶嘶嘶……”
“桀桀桀……”
“嘎嘎嘎……”
各般惨笑声间,魂链甩出,捆住了笑崆峒的灵魂,狠狠往上一拔,嗤啦间拔得人灵肉分离。
大锤抛飞,击中失控的身体,粉胸碎骨,穿体而过,血染长空,惨不忍睹。
长刀劈砍,巨剑横脖……
重枪擎甩,双斧叉至……
“哈哈哈哈!”
笑崆峒吃痛,居然肆意长笑,笑得观战之人不寒而栗。
绝境!
妥妥的绝境!
这是,回光返照?
在一派错乱的灵榆山、屏风烛地之间,笑崆峒却彻底放飞了自我,将自己献给了古剑道。
“惶煌大日兮剑起,凛凛寒风歌我意。”
“是可同眠葬此身,不若清明演灵戏。”
九天降下缥缈歌吟,万众骇瞩之间,但闻剑辞声动,崆峒无相剑亦作璀璨银光,是为绝唱:
“天解·崆峒无相!”
咻然一声间,笑崆峒遁形于无。
崆峒无相剑却嗡鸣长震,剑念如水波扩散,顶破冰火之狱的放逐,撑爆森罗十殿的桎梏。
一抹银月,高悬酆都。
而后,青冥破开裂缝,略显虚幻、又带真实的参月仙城,轰然而降。
仙城立于云端,缥缈云烟作道。
城中规划有九,九城化为九剑,九剑合为一阵,祭阵成道,道为剑骨。
“孰可与战?!”
笑崆峒放声于世,化为千丈巨像,脚踩仙城,凌驾酆都,他双手高举过头,从颅顶之上,聚力一拔。
隆!
参月仙城意象应声粉碎,化为无尽剑光,参差交互,银光如蛇划破夜空,神偷汇入巨像之体。
笑崆峒巨像抽出脊骨,拔出巨大化的崆峒无相剑,一剑猛地下劈。
“砰砰砰……”
冰火之狱粉碎。
横剑再行环扫。
“轰轰轰……”
森罗十殿炸毁。
时值此刻,十殿阎主已生战栗。
这个疯子古剑修,天解之后,如斯恐怖?
可还没得逃匿,巨像笑崆峒敕剑一送,崆峒无相剑化有为无,置入大道。
“杀杀杀!”
不见剑身,剑光四纵。
十殿阎主盔甲炸碎,分崩离析,哀嚎中被斩成无数碎段。
“镇!”
巨像笑崆峒,双手一合,再握回崆峒无相剑,猛地往下一杵。
咚——
这一剑,似戳在了观战者的心神之上,震得人魂意惊荡,骇色上脸。
此剑,欲镇穿酆都。
可至此,笑崆峒似也力竭。
全尽毕生力的一剑,足足插了三次,才将这环于第二世界之上的酆都意象镇穿、斩破。
“华……长……灯……”
巨像笑崆峒,持剑凝向虚空鬼眼,手腕一翻,崆峒无相剑,再要撕天。
这一战,他要圆梦!
……
咻!
一抹轻响,响于观战者耳畔。
混乱、爆破、震荡,归于此声,渐次淡去。
意鬼一剑,抢先巨像笑崆峒一步,穿其胸而过,将之天解之相,强行打碎。
“噗!”
笑崆峒张口高喷鲜血。
得益于天解后大道增益,他残躯勉强接回。
此时天解被打破,他被打回人类形态的原形后,浑身上下,却也只剩个血人形象,手脚发抖,提剑都难,他已油尽灯枯。
咻!
异响再现。
依旧是一剑意鬼,从远空破开,毫无任何迟滞地撞飞崆峒无相剑,从笑崆峒本躯之中穿过。
“噗!”
血染半空。
时间仿若迟缓。
笑崆峒在血幕之中看到了天。
如此渺茫,如此广袤,如此高不可攀……
一剑意鬼,荡飞崆峒无相剑,刺穿笑崆峒,又洞入时空碎流,又回到了起始点。
至此,于旁人观来,笑崆峒已如断线风筝,残躯抛飞而去,崆峒无相剑无力离体,发出不甘嘶鸣。
咻!
却还有第三次轻响。
仍旧是一剑意鬼,在无数观战者瞳孔之中放大,于笑崆峒身前至后,不由分说,裂颅而过。
“……”
世界,终是重归安静。
酆都意象消失,鬼眼跟着隐去。
屏风烛地前,古桌一张、铜灯一盏、狩鬼岿然不动,华长灯也还是单肘挎于膝上,背倚断柳,散漫姿态,半分不改。
他面上无悲无喜,望着笑崆峒从桂折圣山之上,被斩得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望着崆峒无相剑不甘长鸣,伴随而去,却也无力回天。
三十年剑念终是敛聚不住,在虚空之中波散而开,青冥于是降下泪雨。
华长灯重新闭上了眼,垂下了头,将时间归还给过去,为美梦画下了句点。
镜中花、水中月,此间过去,皆如泡沫幻影,一切似都不曾发生过,唯旁观者所见、所闻,或显真实:
“你想见的意鬼,你见到了。”
“你想要的人,一个,都要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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