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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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九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高希宁,高希宁则看向站在远处高坡上的李叱。
  她和余九龄是偷偷找到这里的,李叱背对着他们,离得又远,所以还没有察觉。
  “老大,当家的在想什么?”
  余九龄问。
  高希宁微微摇头。
  上次大战之后李叱这样一个人找地方发呆的情况越来越多,虽然只要一回到大家身边他就表现的没有任何异样,可是高希宁总是能在别人找不到李叱的地方找到他,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平静。
  “老大,怎么才能让当家的心里好受些。”
  “我也不知道。”
  高希宁面对余九龄的问题,心里有些无力,如果 她知道能怎么做的话,她早就已经去做了。
  “他不需要。”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身后传来高院长的声音。
  高院长走到高希宁身边,看着李叱的背影,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他本该是一个枭雄,但他自己封住了太多的无情,如果他真的放开......他不会这么悲伤。”
  “但叱儿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关口,他都会自己想办法闯过去,前两日我和长眉道长聊起来这件事,长眉道长说,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罗境的时候就说过一些不大好的话,所以听闻罗境将军战死之后,长眉道长也很难过。”
  高院长看向高希宁:“长眉道长说,他当时只是顺口胡说八道了一句,若知道会如此,便不说了。”
  说到这,高院长问高希宁:“你理解我话里的意思了吗?”
  高希宁点头:“爷爷,我懂,我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李叱自己也会想明白的。”
  “不是啊孩子......”
  高院长道:“后悔怎么能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呢?后悔有用,每一次后悔如果都谨记于心,就会避免下一次的错误,让后悔越来越少,就是后悔最大的作用。”
  高希宁沉默下来,在心里把高院长的话仔细的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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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院长道:“如果一个人连后悔都没有了,那还是一个人吗?”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总是有人说,我做过什么都不会后悔,说只要我选择的事就认定了绝不后悔......可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
  高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悔不是无情事,执迷才是无情人。”
  他看向高希宁:“去忙你的事吧,你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在进攻大兴城之前,许多事都需要你亲自操持。”
  高希宁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高院长又看向余九龄:“你也去忙你该忙的事吧,让李叱自己去迈过这一步。”
  余九龄叹了口气后说道:“可是院长大人,我没有别的事可忙,我最该忙的事就是跟着当家的。”
  高院长心里有些震动,点了点头道:“孩子,你也很难,因为你心里有两个人的难过。”
  余九龄自己的难过,还有李叱的难过。
  高院长看向远处高坡上的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和他聊几句,你们不要跟来了,我去做些我自己该做的事。”
  说完后,高院长朝着李叱那边走过去,距离不近,老人弯着腰走上高坡的时候,有些吃力。
  李叱听到声音,回头看是高院长在上来,连忙下去:“院长大人,我下去,你不用上来了。”
  他跑到高院长身边,伸手扶着高院长的胳膊。
  高院长看了他一眼:“求我的时候就叫爷爷,不求我的时候就叫院长大人?”
  李叱道:“习惯了......叫院长大人是脱口而出的称呼,叫爷爷的时候,倒是有些刻意提醒自己。”
  高院长和李叱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你看,往下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也很省力?”
  李叱嗯了一声。
  高院长忽然挣脱开李叱的搀扶,加快脚步往前走,高坡很陡,李叱一个跨步过去扶着他,高院长这才没有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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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把还没有走的高希宁和余九龄都吓了一跳,他们俩都下意识的往前跑。
  高院长道:“省力,好走,可是我这个岁数,没人扶着就会摔跤。”
  他抬起手在李叱的心口拍了拍:“别把人都挡在这外边,不好。”
  他继续往前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处,比如我,年纪就是我的弱点,我摔倒了没人扶一把,我自己可能起不来。”
  他侧头看向李叱:“你这个年纪就不怕摔倒,自己能爬起来,但是当别人伸出手想要扶你一把的时候,你起来的会更快。”
  李叱低头:“院长大人说的我都懂......”
  高院长:“嗯?”
  李叱:“爷爷说的我都懂,只是......我从小就害怕,我难受的时候我师父也会难受,所以我也怕,我难受的时候别人难受。”
  他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我习惯了多难受也对着师父笑。”
  高院长问:“那你师父会觉得你笑了,就不难受了吗?”
  李叱摇头:“师父当然知道我难受,可我只是想让师父觉得,我没那么难受。”
  高院长一怔。
  内心中多小心翼翼的人,才会如此害怕自己难受的时候,别人也会难受。
  看起来的强大,都是他努力的结果,可终究他也只是个年轻人。
  高院长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李叱,应该很早就知道师父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所以他是多害怕自己被师父丢了,多害怕自己会惹师父不开心,多害怕自己是师父的累赘。
  高院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也对,都说年纪大了的人才容易偏执,才更难放下,其实是错的。”
  “年轻人才更不容易放下,比如最爱的姑娘,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回想起来也依然难过,那是年纪大了放不下吗?不是,那是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放下啊......”
  “比如兄弟,分别后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想不起来,可只要偶然想起来,分别的难受依然会出现,这也是年轻人的放不下。”
  高院长道:“我们谁都不能彻底放下什么,只是都学会了伪装......”
  他看向李叱:“只是年纪越大越会伪装。”
  李叱看着高院长的时候,在高院长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悲伤。
  “宁儿的爹娘走的早......所以我伪装的时间很久了,也就伪装的好。”
  高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这个年纪的伪装,需要一个没人的地方,而我这个年纪的伪装......黑夜就够了。”
  他抬起手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楚太祖皇帝争天下的时候,他身边的亲近兄弟,十去七八。”
  “周太祖皇帝争天下的时候,最初一起与他起事的三十六义士,到到大周立国,只剩下一个。”
  高院长道:“孩子,这是你的路啊。”
  有句话到了嘴边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高院长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这句话太过现实了些,也太过残酷了些。
  他想说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古往今来的每一个开国皇帝呢?
  他没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对罗境将军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所以惋惜大于悲伤。
  而李叱他们,只有悲伤。
  与此同时,扬州。
  关亭候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已经好一会儿,因为距离较远,他在几天前才刚刚得知武亲王的死讯。
  在得知武王战死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武亲王已经老了,再强大的人,也逃不过历史的更替,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袭。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唐匹敌的崛起,就是武亲王没落的开始。
  但是当他听闻罗境是与武亲王同归于尽之后,反应却比听到武亲王战死的时候要大的多。
  “主公。”
  一名谋臣压低声音问道:“如今武王已死,朝廷失去柱石,正是最为衰弱的时候,且探子送回消息说,韩飞豹的大军已经到了大兴城外,主公......咱们是不是也该起兵了?”
  关亭候侧头看向这个谋臣,反问:“起兵?为何要起兵?”
  谋臣俯身道:“主公,若此时再不入局的话,可能就会被韩飞豹得先机,如今宁军正在休整,楚军衰弱,大兴城里的粮食也应该撑不住多久,若被韩飞豹先打下大兴城的话,那就......”
  他话是这么劝的,但目的是为了让关亭候尽快起兵去和韩飞豹联手。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亭候打断,关亭候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就让他打去吧。”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这个谋臣,站在关亭候身后的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再开口说什么了。
  劝吧,怕惹怒了关亭候,不劝吧,这般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以后再想争的话可就难了。
  等到韩飞豹占领大兴城,必会称帝,宁军休整过来后,必会死死围困大兴城。
  等到那时候关亭候的队伍再打过去的话,宁军只需把他挡住即可。
  但现在若是入局,以关亭候和韩飞豹暗中密切的联系,与韩飞豹联手先打赢了宁王李叱,接下来谁真正拿这江山,就是关亭候和韩飞豹两个人的事了。
  他们不在乎是关亭候拿还是韩飞豹拿,在乎的是绝对不能让李叱拿。
  此时此刻,最有利的打法就是去和韩飞豹联手。
  宁军强盛不假,唐匹敌用兵如神也不假,可是连番大战之下的宁军,真的还那么无敌吗?
  关亭候没有再说话,他们也都沉默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关亭候转身:“饿了,下去吃饭。”
  一名谋臣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主公,为何不打?”
  关亭候一边走一边说道:“罗境战死......这个时候,谁愿意和李叱去打就谁去,我不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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