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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七十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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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廷吞并朝鲜北境设玄菟郡后,因驻军多为辽东将士,为免军令不畅,故大半年来皆由辽东太守及都尉兼管玄菟郡军政要务。
如今局势已稳定下来,朝廷自然要向玄菟郡派遣郡守和都尉。
故待得正朔大朝后,皇帝刘彻便是下旨,着中垒校尉秦立兼玄菟太守,着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
大汉以右为尊,故各校营右监的位秩比左监略高。
数年前,皇帝刘彻着太尉府增设了军律监察司,非但不断派出军律监察史巡查各地军伍校营和郡县府兵,向朝廷纠举不守军律的将领,更在各校营设置了军律监,居右监之位。
军律监虽可越过各营校尉向太尉府乃至皇帝劾举军中将领,却无实际执法权,更不得涉入具体军务。
故而各校营的左监才是仅次校尉之下的军事将领,也向来是各营校尉最信重的副将,中垒校尉秦立兼了玄菟太守,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是顺理成章的。
苏建或许声名不显,但若提到他的次子苏武,华夏后人大多应是有所听闻的。
没错,就是“苏武牧羊”的那个苏武。
然现下苏武还只是个虚年五岁的小屁孩,连开蒙的年岁还没到,还在北阙甲第的苏府内终日撒尿和泥。
刘彻本以为改变历史进程后,史上武帝朝的诸多名臣良将是不会出生了,岂料在暗中遣人查探后,竟仍有苏武和霍去病等人,且出身及姓名大多都能对上号。
倒是李当户早早得了长子,得刘彻赐名李陵,而非历史上那个李当户的遗腹子。
然刘彻也没急着出手干预这些小屁孩的成长,毕竟历史进程已大为改变,都说时势造英雄,谁晓得他们今世是英雄还是狗熊?
刘彻对自家儿子都采取粗放的教育模式,自然更不会去多管苏武和霍去病等人,除非他们如卫青般,仍能体现出相应的智计才能,或展现出足以让刘彻看好的天赋。
若真是如此,待他们再长大些,刘彻自有计较。
对于秦立和苏建的此番任命,朝臣们倒没出言反对,玄菟太守看着是封疆大吏,实则没甚么油水。
幅员辽阔的玄菟郡却仅下辖五城,且城中除却奴隶,就是每岁轮调去屯田戍边的边军将士,朝廷压根就没打算往玄菟郡迁徙百姓,显是只将玄菟五城视为塞外飞地而已。
况且秦立既是“兼任”玄菟太守,其麾下的中垒骑营必也要跟着调派到玄菟郡的,此等精锐骑营都调过去了,难不成只是去混吃混喝,打磨岁月的么?
这玄菟太守只怕不是个轻省的差事,没本事还是不要去争去抢为好。
大汉群臣是很识趣的,晓得自家子弟论起领兵征战,比秦立还是差得有些远,玄菟郡明摆就是要以军务为主,手里没兵权的世家子弟,玩不转的。
刘彻之所以将秦立和中垒骑营调往玄菟郡,除却要给已迁都东城的朝鲜国继续施加压力,亦是要对不咸山脉的沃沮和挹娄等蛮夷部族不断出兵清洗。
鲜卑南迁之事给他敲响了警钟,如今朝鲜南迁,扶余国覆灭,那北面的沃沮和挹娄未必不会沿着不咸山东麓南下,占据扶余故土发展壮大。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沃沮和挹娄若是继续在深山老林住山洞,就暂且罢了,但若是敢出山,跑外头放牧或农耕,那必得见一个杀一个。
中垒骑营只需轮番派部曲北巡,两万精锐骑兵足以牢牢掌控不咸山以东的狭长地带,长期维持住无人区的状态不难的。
刘彻无法预料后世子孙会如何做,然但凡他还在位,大鲜卑山和不咸山就只准有山间野人,不允许出现任何农耕放牧的外族部落。
秦立接下皇帝圣旨和郡守印绶,没有多作拖延,便是领着中垒将士离京赴任。
因其成婚未久,膝下未有子嗣,皇帝刘彻特许其夫人刘婧随任玄菟。
刘彻身为皇帝,还是颇为体恤臣属的,秦立又是军武秦氏的继承人,若不早些得有子嗣,日后免不得生出些麻烦。
秦立自是欣喜,刘婧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自持,瞧不出内里心思来。
小夫妻俩离京之日,两家长辈皆没出城送别。
秦氏的老规矩,只迎得胜还朝或马革裹尸的子弟,却从不为族人送行。秦刘两家是世交,刘婧的娘家长辈自也晓得秦氏这家规,故也没打算坏了亲家规矩。
于是乎,小夫妻俩轻车简从,在中垒骑营两万将士及众多诸曹辅兵的护拥下,浩浩荡荡的离了长安,远赴数千里外的玄菟郡。
旁的郡守们可没秦立这般轻省,他们去岁按月呈回的策论,真是被皇帝陛下尽数翻出来,逐篇问策评鉴,答不上话的必免不得一通训斥。
去岁此时,皇帝陛下骂过就算了,今年却将不满意或无法应询的策论尽皆打回,让郡守们每日在中央官署重新撰写。
陛下已然言明,写不好就不准回返治地,即便他们写上数月,中央官署内的庖厨灶间也是饭菜管够。
大汉官僚体制严密高效,即便郡守数月不归,对该郡府衙的政务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太守出缺或更替频繁在汉初都是常见之事。
“无论缺了谁,大汉都不会垮!你等就老老实实呆着,将过往呈回的策论尽数修改好前,谁也别想离京!”
大汉皇帝态度极为强硬,将数十位郡守齐齐召入宣室殿,如是道。
云中太守吴蒯倒是老神在在,心里还不免对身边的诸多臣僚幸灾乐祸。
他去岁共呈回十篇策论,皆是论及如何整葺边塞,囤兵戍边,抑或派骑兵出塞例行巡视的,往往通篇尽是军务,鲜少言及民政。
他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本以为返京述职必会被皇帝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料却得了陛下赞赏,说他懂得扬长避短,策论虽词句粗陋,内容却是实在,很是不错。
十篇策论中,陛下唯有两篇不甚满意,分别是关于边军轮调和郡兵征募的章程,与他细细商议讨论后,方才打回让他重新修改。
吴蒯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稍作改动后便是过关了,故他不日就可离京,回返云中。
有数位内郡太守却很惨,十篇策论尽皆被打回重写,盖因他们的策论涉及国政,简直堪称治国方略。
皇帝刘彻也没骂他们好高骛远,既是喜欢写,那就要将之写好,写得完善细致,写好为止。
他们皆是脸色煞白,那些策论本就是高谈阔论,涵盖诸多军政事务,就算让中央官署各府司属官共同研拟,怕也得花个大半年才能尽数拟得条理分明。
刘彻压根不管这些,既是硬要清谈务虚,就特么别回地方治政,留在中央官署写策论好了。
刘彻倒也没将他们免职罢官,毕竟能成为封疆大吏,还是有其长才的,只是观场老油条总喜欢打官腔,唱高调,有些陋习罢了。
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瑕不掩瑜嘛。
将他们折腾个小半年,让他们长长教训,改掉这清谈务虚的坏习气就行了,故而刘彻颁下圣谕,让这数个内郡的郡丞暂代郡守治理民政,都尉仍掌军政。
边郡太守多少武将出身,策论写得直来直去,反倒是显得很务实,故而打回重写的不多。
待得正月下旬,仍滞留长安的封疆大吏尚有十余人,且皆为内郡太守,可见大汉的文官阶层确已隐现清谈务虚的苗头,这股歪风邪气必得尽早刹住才行。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对他的心思了解颇深,呈回的策论深得圣心,自是不愁会被发回重写。
然因着宫里长辈们想留让阳信公主和小张笃多留些时日,故一家三口待得过了上元佳节方才启程,回返岭南番禺城。
小刘沐与小张笃血缘相近,年岁又差得不远,经过月余相处,已生出较为深厚的“革命情感”。
小刘沐尚未能理解离别的意味,小张笃却是晓得的,便向小刘沐说日后再不能来陪他玩车车了。
皇子殿下先是生气,随后就是打滚耍赖,死死拽着小张笃的袍袖不教他离开,直到父皇老爹冷哼两声,他才收了那拙劣演技,抽着小鼻子满脸不甘的从地上爬起来。
临别时,两个小屁孩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
刘彻不禁失笑,心道自家儿子随了阿娇的脾性,看着没心没肺,实是重情重义的,且很是长情。
譬如他如今虽有了心爱的小车车,但对那柄大宝剑仍是甚为珍视,睡觉时都还放在榻上。
只怕待小张笃离京后,自家的傻儿子且得闹腾上好些日子。
然生老病死,相逢离别,皆为世间常态,唯有经历过如此种种,孩子们才会不断得以成长,日后也就更懂得惜福。
成长,向来是伴随着诸多苦恼,乃至悲痛的。
离愁,已算是世间万般苦难中较为容易排解的了,毕竟还能期待来日重逢,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