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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自苏媛得了敕书,执掌大农府卫生部,赵府俨然成为“一门双卿”的名门高第,虽说赵氏夫妇皆为军中遗孤,没甚么家族底蕴,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又得为卫生部少卿,两人皆在当朝位列诸卿,已非寻常世家可比的。
若非夫妇俩向来鲜少与人交际,此时赵府的门槛怕是要被登门议亲的媒妁踏破了,原因无他,两人的爱女赵婉今岁已然梳起总角,拂髦羁发了。
赵婉乃是汉七十年腊月降生,虽比太子刘沐晚出生将近三年,然若依着虚岁算,两人仅差着两岁,故她今岁已是虚年九岁,实则要到今岁腊月的生辰才满七周岁。
汉人孩童到得虚年九岁,皆会于该年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男角女羁。男童因常年剃发的缘故,发量比女童少,故可直接将头发绾聚左右两髦,形同头顶两角;女童因发量较多,绾聚总角时还需拂髦羁发,再不许散发及肩。
九岁之后,男女皆需蓄发,待到十五岁,女子及笄,将后垂分的垂挂髻,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男子束发,散去总角,以锦为,将头发绾聚成束,盘在头顶,不使散发。
大汉现下已在各郡县广设官学,男女皆可入学,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入蒙学馆,虚年十二至十五的半大少年则如预学馆。
然诸多世家贵女大多都不会如庶民孩童般入寻常官学,家中长辈多是会为她们延请名师,在府中设下私塾。
身居京畿之地的王侯权贵却又与外地世家颇为不同,盖因长安城内有享誉大汉的女学,学舍紧挨着长乐宫,长安周边世家大族的贵女自可就近入学,女学的师资绝非私塾可比,更遑论贵女们还能提早结识大量人脉。
长安女学是没甚么学制的,虽也如诸多官学般有寒暑休,然没硬性规定贵女们何时入学,何时结业,甚至其课业皆是自行选择的。
毕竟这些贵女还要跟着各家宗妇学着打理家事,不可能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女学的课业中,且女学的授业范围颇广,礼法仪态,射御之术,琴琴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格物术数,天文地理……
如何挑选和习练全凭贵女们自觉自愿,来去自由,只要懂得尊师重道,谨守礼数,旁的管理皆颇为宽松。
九岁,长安贵女们大多在拂髦羁发后,便会入女学就读,赵婉亦不例外,故其今岁三月间也已入了女学。
赵婉年岁虽是不大,然行事却颇为独立,除却是遗传自父母双亲,亦因赵立和苏媛皆公务繁忙,向来鲜少有闲暇陪伴自家爱女。
赵立身为右中郎将,轮掌宫禁宿卫,时常要在未央宫内的郎署燕居乃至留宿,苏媛更是现今天家最为信重的医官,且先掌长秋医学,后迁卫生部少卿,更是忙碌不已,不可能似寻常妇人般在家中相夫教女。
夫妻俩虽觉亏欠爱女,却也从未娇纵于她,毕竟两人皆是军中遗孤出身,历尽艰辛方有今日地位,觉着自家女儿吃得好住得好,已然是活在蜜罐子里了,况且每每到得沐日,赵立又无须轮值时,夫妻俩可都是带着她四处游玩的,见得好玩的好吃的都给她买,还有甚么不知足呢?
嗯……换了后世,多半会有不少好事者责怪这对小夫妻,数落他们忽视甚么子女的精神需求,然在大汉,此等情况颇是常见,单说身居高位的赵立没娶甚么三妻四妾,没让自家女儿每日活在明争暗斗中,已然是赵婉天大的幸运了。
偌大的赵府,大群的婆子和侍婢终日围着她转悠,陪着她玩耍嬉戏,小姑娘玩得欢腾,活得乐呵,压根不觉“缺爱”。
随着她年岁渐长,反是赵立和苏媛愈发头疼了,发觉自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
虽说夫妻俩本就出身卑微,现今的赵氏拢共就两代三人,更没甚么大家底蕴,然即便不论夫妻俩的官位,单论爵位,赵立已然因功得封关内候,苏媛也得赐女爵乡君,妥妥的贵府高门。
倒不是婆子们不会教,实是这位小祖宗太会闹腾,偏生打不得骂不得,毕竟赵立和苏媛发迹得太过迅速,平日又公务繁忙,府上没甚么效力多年的家老下人,自然无人敢轻易向他们诉说小主子的不是。
要晓得,在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往往有不少服侍过数代家主,早已在过往的风风雨雨中证明自身忠心的老人,便连世家子弟对这些人都是颇为恭敬的,并不敢将他们视为仆役随意使唤。
即便是天家,亦是如此。
譬如前任的长信府詹事,服侍了太皇太后窦氏数十载,是亲眼看着太上皇刘启,梁王刘武和馆陶公主长起来的,即便太皇太后已然殡天,天家诸人对他仍是颇为敬重礼遇的。
若赵府有这么批老人,敢替夫妻俩好生管教赵婉,小姑娘也绝不至终日肆意撒欢,活活养成了今日这般欢脱的野性子。
然事有两面,真若赵婉自幼被严加管教,养成个低眉顺目的所谓贤淑贵女,不似现今般活蹦乱跳,只怕赵立和苏媛又觉自家女儿太过老成了。
夫妻俩倒不在乎甚么颜面,一心只想报答天家大恩,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压根是不以为意的,更不打算让自家爱女与世家大族联姻,自幼饱尝艰辛的两人,只希望女儿活得欢喜便好。
只是该学的礼法仪态还是得学,毕竟也是侯府贵女,不敢说往来皆富贵,门前无白丁,然随着年岁渐长,她总得出门与人交际,尤是与世家贵女们交际,不可能幽居深闺直至出嫁,也不可能终日跑到街头巷尾去和庶民子女嬉闹。
非是夫妻俩瞧不起市井庶民,实际情形便是如此,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世宣扬众生平等的公知精英,实则在吹着冷气敲击键盘时,就已经与工地搬砖的劳苦大众彻底脱节了,却又指望着自身能与掌权的上位者平起平坐,岂不可笑么?
现实就是真么残酷,没必要故作虚伪,粉饰矫作。
人无高低贵贱之分?
贱人,何其矫情!
赵婉自幼的生长环境和庶民子女实在差别太大,见识更是天差地别,旁的不说,皇后时常会在未央御苑设宴,邀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携自家贵女入宫相聚以示亲近,赵婉自幼可没少见过皇后乃至太后,还曾得赏赐了不少珍奇物件的。
过往她尚年幼,童言童语,没甚仪态,众人皆会以为是孩童心性,不会太过在意,然她现已虚年九岁,梳起总角,拂髦羁发,若再没规矩,那可就麻烦了。
正因如此,夫妻俩必得将她送入女学,且苏媛还特意请托了故交卓文君,让她帮着指位合宜的女学博士,也好亲自领着赵婉前去拜师。
女学和诸多官学相似,师长与学子的关系与寻常的师徒关系还是有所不同的,虽也是传道授业解惑,然想要真正成为所谓的亲传弟子,还是要另行拜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夫子与弟子间,非止传授课业那般简单的,平日的言传身教,过庭之训,绝非寻常师长与学子可比。
卓文君曾为女学博士仆射,皇后阿娇,南宫公主乃至现今诸多的世家宗妇都曾在她座下受教,故虽已迁任大长秋多年,却绝没甚么人走茶凉的说法,想要为赵婉寻摸个合宜的女学博士为师,自然不难。
于是乎,自幼欢脱的赵府贵女年满九岁时,终是被自家阿母抬脚踹进了女学的大门。
因她拜了女夫子,压根不能似寻常贵女般来去自由,盖因赵夫人特意请夫子对她严加管教,若有不对之处,只管打骂便是了,且赵府没甚么家事要她学着打理,除却节庆和休沐,旁的日子皆得按时入学听讲。
赵婉真真死的心都有了,与过往的自由自在相比,现下的苦闷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卧床装病?
不成的,阿母乃是现今大汉有数的名医,压根无须诊脉,随意扫上几眼便知真假,妄言欺骗长辈,是真要挨板子的,阿父虽向来宠溺她,然若真要发怒,打板子也是蛮狠的。
小贵女为此冥思苦想多日,仍是想不出甚么好法子,好在三月末入学,六月初就到得小暑,女学暑休歇馆,让她又能肆无忌惮的玩上将将两月光景。
欢快的时光往往过得飞快,眼瞧着便要到得七月廿八的处暑,小贵女这才想起夫子留的暑期课业半点没动。
赵立和苏媛膝下就她这独女,平日又鲜少与旁的世家权贵交际,故压根不晓得女学乃至诸多官学皆有给学子布置暑期课业的惯例,故也从未督促自家女儿习练。
赵婉既是暗自庆幸,又不免心焦如焚,待得女学开馆授课,夫子见得暑期课业半点未动,非但要打手心,只怕还要向阿母告状,若教阿父知晓,可还了得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家的小屁屁,突是仰天哀嚎,惊起池中一滩鸥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