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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三姑回焦港娘家了,任钰儿不晓得一向谨小慎微的父亲为何不拦住余三姑,只晓得等余三姑从娘家一回来就会闹出大笑话!
这丢人丢到家的事,她不敢不向韩老爷禀报,可当着翠花面又不好开口,直到翠花把衣裳洗干净晾上,挎着篮子去街上买菜,才咬咬银牙,鼓足勇气,忐忑不安地跟韩老爷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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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秀峰刚看完铺司兵王千步早上送来的公文,正跟把玩古董似的把玩从公文袋里倒出的那几枚铜钱,把玩的很专注,任钰儿以为他没听见,又尴尬无比地说:“四哥,我真不是个喜欢乱嚼舌头的人,我真不是有意的。早晓得三姑这么势利,打死我也敢不乱说……”
“这又不是啥机密,有什么不能说的。”韩秀峰放下铜钱,回头笑道:“而且三姑也不算势利,她想把堂妹表妹许给大头他们,想让乡下的堂妹表妹做官太太过好日子,这没什么不对。”
“四哥,您怎么也向着她?”任钰儿哭笑不得地问。
“我没向着她,我这是就事论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也不小了,想想是该娶媳妇成了个家。要不是你说三姑打算帮他们说媒,我都想不起来这些。幸亏三姑热心,不然真要耽误他们的终身大事。”
“四哥,您……您这不是向着她是什么,您晓不晓得她要是把乡下的那些堂妹表妹全带来,会闹出大笑话的!”
“我不笑谁敢笑?”一想到余三姑带着一帮乡下丫头气势汹汹杀镇上抢男人的场面,韩秀峰心里其实觉得很好笑,忍俊不禁地说:“只是三姑热心归热心,做事却有些欠考虑,回娘家前都不来问问正主儿们这些天究竟在不在。现在倒好,人全跟余老爷和王老爷去邵伯办差了,没十天半月回不来,看样子她要扑空喽!”
任钰儿猛然想起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一大早就乘船去泰州了,然后还要去邵伯提人犯,悬在心里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下了,拍着胸口窃笑道:“四哥,您不说我差点忘了,人都不在家,她折腾不起来!”
“所以说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这样最好,刚才真吓死我了!”
“怎么会吓死,这是好事。”
“四哥,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您、对袁千总和吉把总他们自然是好事,对我和我爸可不是什么好事。真要是由着她闹,让我和我爸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正如她所说,余三姑真要是闹这一出,对任家而言还真是件丢人现眼的事。余三姑的为人韩秀峰是晓得的,她再泼辣也不敢不听任雅恩的,而任雅恩明明晓得会丢人现眼却没阻止她,韩秀峰觉得很奇怪,再想到钰儿是怎么到自个儿身边的,不禁暗叹了口气。
任钰儿以为刚才说错了话,连忙道:“四哥,对不起,我不该跟她乱说的。您放心,您这边的事我今后再也不敢跟她说了,跟谁都不会说!”
“又来了,这根本算不上事。”韩秀峰不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指着桌上的铜钱问:“钰儿,你是在扬州城长大的,见识比我广,帮着看看,以前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钱。”
任钰儿一愣,拿起铜钱问:“四哥,这钱怎么了?”
韩秀峰笑道:“你仔细看看。”
这几枚铜钱大小与市面上流通的“道光通宝咸丰通宝”差不少,质地甚至比“咸丰通宝”还要厚实一些,只币色略呈浅褐色,没有“咸丰通宝”那么光亮。再看看币面上的字,正面竟是“永宽通宝”,背面是钱串的图案。
任钰儿越看越糊涂,放下钱喃喃地问:“永宽是什么年号,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
“那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顾院长哼着本地的小调信步走进院子,一进门就拱手道:“韩老爷,在忙什么呢?”
“顾院长,您老来得正好,您老见多识广,劳烦您帮我看看这钱。”
“钱有什么好看的?”
“您老看看就晓得了。”
顾院长接过钱一看,果然啧啧称奇:“孤陋寡闻了,这钱老朽也是头一次见。钰儿,你也算饱读圣贤书,你晓不晓得‘永宽’这年号的来历?”
“您老就知道取笑钰儿,钰儿虽读过几本书,但怎么也称不上饱读圣贤书,这永宽的来历钰儿一样不晓得。”任钰儿不敢再失礼,微微一蹲道了个万福,便去帮着沏茶了。
顾院长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坐下道:“韩老爷,这是不是有人私铸的?”
“京局和各省不可能铸这样的钱,肯定是私铸的,”韩秀峰再次拿起钱,凝重地说:“只是私铸这钱的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按大清律私铸百万以上者凌迟,十万以上者斩立决,十万以下一万以上者斩监候,买卖使用及藏匿者流三千里,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私铸这钱的人竟还杜撰出个年号,这不只是大不敬,这分明是要造反!”
顾院长岂能不晓得这些,下意识问:“会不会是洋钱,据说两广和福建的市面上流通了不少洋钱。”
“这我不但听说过,这京城时还见过,不过洋钱上面全是洋文,而且洋钱大多是银元。”
“看这钱应该不是新铸的。”
“所以说更不能掉以轻心,您老想想,太平贼匪也不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在没举旗造反前就有不少官员发现端倪,只是谁也没当回事,结果一次又一次错失将其一举剿灭的良机,以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想到犯上作乱的不只是太平贼匪,南边还有天地会,西南有白莲教,北边有捻匪,很难说江苏有没有其它想造反的贼匪,顾院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切地问:“韩老爷,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指指桌上的书信,凝重地说:“这钱是吕四场盐课司大使发现的,刚开始不多,他没敢声张,只是让家人去街上转,发现一枚收缴一枚,结果越收缴越多,光在吕四场各庄镇就前后收缴了一万多枚。郭大人大前天巡察到吕四场,场官意识到纸包不住火,把郭大人一迎进衙门就跪拜请罪。”
“一万多枚,竟有这么多!”
“这还只是在吕四场发现的,周边各场估计也不会少。”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无奈地说:“百姓大多不识字,只要是钱他们就会收就会用,所以市面上究竟有多少这样的钱,究竟都流通到了哪些地方,现在谁也说不清。”
“不行不行,我得让人去查查我们海安有没有!”
“查一定是要查的,不过当务之急是搞清这钱的来历。”
“韩老爷,不查怎么搞得清这钱是从哪儿来的。”顾院长想想又问:“对了,郭大人是什么意思?”
“郭大人要重振两淮盐务,哪顾得上这些。何况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就这么奏报朝廷,朝廷一定会饬令查办。太平贼匪还在扬州城里呢,运司衙门都不得不移驻泰州,现而今已经够乱了,郭大人不想再火上添油,就把这差事交给了我,让我明察暗访,追查这钱的来历,追查这钱到底是谁私铸的。”
“就算能找着用这些钱的百姓,百姓也是一问三不知,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案到底怎么查?”
“所以只能从这年号上着手,看看能不能先搞清‘永宽’到底啥意思,或者出自何处。”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您老也看出来了,这钱不像是新铸的,应该有了些年头,我琢磨着先查阅能找到的典籍,看看典籍上有没有关于‘永宽’的记载。”
“行,我这就去书院,让学生们帮着查阅。”
“任院长那边的书也不少,劳烦您老走一趟,请任院长也帮着查查。”
“好,我这就过去。”
顾院长拿起两枚铜钱刚走,任钰儿就忍不住提醒:“四哥,海安能有几本藏书,您想从典籍里查这个年号的出处,就应该差人去泰州。泰州文风昌盛,出过好几位大儒,读书人更是数不胜数,藏书自然也不会少。”
“还真是,不过我现在要养伤,不太方便去泰州,”韩秀峰想了想,随即笑道:“钰儿,帮哥给张光成写封信,请他帮我收集能收集到的所有书籍。人家愿意卖的就花钱买,人家愿意不愿意卖就借,要是连借都不愿意,就找人帮着抄。”
“这多麻烦,请张二少爷找几个读书人帮着查阅不就行了。”
“不行,这不是一件小事,不能声张。”
“您担心打草惊蛇?”
“相比打草惊蛇,我更担心被那些上官晓得,不光我担心,郭大人更担心。”
想到扬州城还没收复,太平贼匪依然占据扬州、仪真、瓜州乃至江宁,甚至分兵奔京城去了,一切都要以攻剿追剿太平贼匪为重,钰儿下意识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