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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丁香收拾好碗筷,琴儿跟往常一样带着娃去后头跟红儿们一道做针线,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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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二爷没急着教仕畅念书,而是捧着他那个从巴县带到京城,又从京城带到这儿的紫砂茶壶问:“志行,钰儿的事没刚才说得那么简单吧?”
“就晓得瞒不过您老。”韩秀峰苦笑道。
费二爷这么大年纪了,看人看得很通透,早看出任钰儿喜欢韩秀峰,同样很清楚韩秀峰是个专情的,绝不会做出那等让琴儿不高兴的事。更清楚就算韩秀峰对任钰儿有意,就是琴儿不说啥,韩秀峰也不能纳任钰儿为妾。
毕竟妾说白了就是奴婢,而任钰儿是如假包换的官家小姐,她爹甚至刚殉国没几年,谁要是敢纳她为妾,就算朝廷不究办也会被士林的吐沫淹死。
康熙朝时以治河著称的河道总督朱之锡曾纳过一房妾,见着后发现那个姓张的女子竟出身书香门第,急忙倒贴一笔银子将那个女子送还给其父母,甚至写了一篇《遣婢帖》。
帖中道:前送回张氏女子,原无大过。只是娃子气,好言教导,不甚知省,诚恐声色向加,流入婢子一类。所以量给衣饰。初时原是待年,五六日后便有遣归之意,故自后并无半语谐谑,猶然处子也……足下可将此女原无大过,完璧归赵一段缘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将来易择婿也。
雍正朝时,广西巡抚金鉷派人去山西大同买妾,结果买回一问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子,也赶紧“原其资归之”。山东东阿知县吴调元从淮上买妾,问其家世,发现竟是某士绅家的孙女,吴“愀然悯之”,赶紧完璧将其送归……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也只有那些没见过啥世面的土财主才敢纳官宦或士绅家的女子为妾,像韩秀峰这样前途无量的打死也不能做出那种事。
想到这些,费二爷轻叹道:“她这又是何苦呢,总想着报恩,好不容易想到个报恩的办法,可你已经不再是厚谊堂的大掌柜了。”
“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念太多书真不是啥好事。”韩秀峰长叹口气,又无奈地说:“去念洋人办的女塾,学洋人的语言文字,这一来就更不好嫁了。”
“你别太自责,怪只能怪她想不开,也怪你刚才说的那个啥子太。”
“晏玛太。”
“对,只能怪那个妖言惑众的晏玛太!”
“二爷,您老真误会晏玛太了。”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苦笑道:“王乃增也来信了,他说英吉利传教士裨治文夫妇办的那个女塾,招不着良家女子,只能收养了十几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女童。而那些女童刚入学就被英美两国领事馆和英美两国在上海的那些洋商看中了,打算等那些女童学会他们的话,就让那些女童去领事馆和洋行做使唤丫头。
苏觉明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可一时半会儿间去哪儿找信得过的女童,钰儿见他一筹莫展,想到我那儿办的差事,再加上晏玛太三天两头蛊惑她去女塾念书,干脆一口答应了,就这么带着连儿一道去了。”
“这么说等学成之后她还得去给洋人做下人?”
“这倒不会,上海的那些洋人几乎都晓得她是我的义妹,又怎会让她去做端茶倒水的事。据说那些洋人觉得她是个开明的女子,对她还挺关照的。在女塾里她也不是一般的学生,裨治文夫妇对她很信任,还让她帮着管事。”
费二爷下意识问:“那些女童全听她的?”
“所以王乃增嘴上劝她一起回京,其实心里是乐见其成。”
“这个王乃增也真是的,居然让一个女子去打探夷情,亏你还那么信任他!”
“这也不能完全怪王乃增,毕竟夷情哪有那么容易打探。”
想到坐这儿光着脚也没用,费二爷换了个话题:“京里有没有消息?”
“有,还不少。”韩秀峰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七月十一,皇上谕内阁,谕旨中说‘二十七日大祭后除服,以仰体大行皇太后谦抑之怀,矜恤之意,不得不稍从抑制,以示遵循’;十二日又谕内阁,以‘朕不敢以一己之感恩,致违大行皇太后谦冲之盛德’为由,传旨皇太后不升太庙,谨升祔奉先殿。”
今上以谦恭仁孝著称,费二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微皱着眉头道:“遵皇太后遗诏,丧仪从简,穿孝服二十七日倒也罢了,大行皇太后的牌位不升太庙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这也不能怪皇上,按例皇帝所册封或追封的皇后不得超过三位。由于先帝的几位皇后都……都走得早,先帝生前就已经先后册封了孝穆、孝慎和孝全三位皇后,所以康慈皇贵太妃被封为康慈皇太后这件事本身就有隐情。据说是恭亲王假传圣旨,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皇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竟有这样的事!”
“所以康慈皇太后的谥号跟另外三位皇太后的谥号也不一样,只有‘孝静康慈弼天抚圣皇后’十个字,而且不系宣宗庙谥。”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至于恭亲王,皇太后的丧仪还没办完,就因‘于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被革去军机大臣、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等职,不准他再办理丧仪事务,发回上书房读书,让他‘自知敬慎,勿再蹈愆尤’。”
费二爷暗暗心惊,喃喃地说:“于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要是搁普通百姓身上,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恭亲王不是普通百姓,操办的也不是一般的丧事,大清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此罪不可谓不大,此名不可谓不恶!”
“恭亲王年轻气盛,去上书房面壁思过不是啥坏事。要是搁雍正朝,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
“这倒是,皇上仁厚!”费二爷深以为然,想想又问道:“那现在的领班军机是谁?”
“文庆文中堂。”韩秀峰摸摸嘴角,接着道:“文祥又升官了,他不是要去天津拆卸蒸汽机吗,皇上就给了他个验收漕粮的差事,回京之后赏正四品顶戴,加道员衔。紧接着又命他襄办大行皇太后的葬仪,估摸着等这差事办完又能升。”
“这就是正四品了!”
“升官的不只是他,恩俊和大头也升了,恩俊现而今是乾清门侍卫,不再是在乾清门侍卫上学习行走。大头升二等侍卫,还赏戴蓝翎。”
韩秀峰笑了笑,又如数家珍地说:“京外升官的更多,石老爷署理顺天府治中,王千里接替他署理永定河北岸同知,张庆余加都司衔署理河营。薛焕授予苏州知府,刘存厚授予江宁知府,不过江宁现而今被长毛占着,他只能跟着吉尔杭阿率手下兵勇去攻剿镇江的长毛。”
“都升官了?”费二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林凤祥、李开芳相继被擒获,被押往京城明正典刑,上海的刘丽川等乱党也被剿了,皇上高兴,只要攻剿或防堵出力的都升了官。僧王现而今最风光,皇上加封他为博多勒噶台亲王,赏朝珠一盘、四团龙补褂一件,并下诏世袭罔替,俸银加倍!”
“世袭罔替,这么说僧王也是*******了!”
“是啊。”
“胜保呢?”
“胜保剿贼不力,褫职逮京治罪,遣戍新疆,以蓝翎侍卫充伊犁领队大臣。”韩秀峰想想又说道:“在两江和直隶平乱的有功之臣都赏了,唯独正在湖广平乱的曾国藩曾大人还跟我一样官不官绅不绅。”
费二爷低声问:“让胡林翼署理湖北巡抚,却不给曾大人个实缺,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这是何意?”
“这还用问吗,这是担心胡大人跟曾大人一条心。据说文中堂和肃顺大人不止一次帮曾大人说过话,想奏请皇上命曾大人署理湖广总督,但彭大人、周大人和翁心存等汉臣却极力反对,所以皇上就命荆州将军官文署理湖广总督。”
“曾大人这是树大招风!”
“所以说名声太大,威望太高也不好。”韩秀峰轻叹口气,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担心的是文祥,他这官比曾大人当年升得还要快,王乃增在信中说曹毓英可能因为没能做上‘厚谊堂’真正的大掌柜,没少在肃顺大人跟前搬弄是非,肃顺大人不但不太待见文祥,甚至连恩俊都不待见。”
费二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禁不住问:“这咋办?”
“我一个在乡丁忧的记名知府哪管得他们之间的事,只能静观其变,”韩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说:“要是文祥襄办大行皇后葬仪的差事办完之后还是道员衔,那我暂时就没啥好担心的。要是他办完这差事之后又升官,身为满人却一向瞧不起满人的肃顺,到时候很可能就不是不待见他这么简单了。”
“要不给他们分别写封信……”
“没用的,不但写了没用,甚至这书信都不能写,他俩真要是斗起来,我孝满之后就上折子奏请留乡终养老母,免得去京城夹在他俩中间左右为难。”
“志行,这事你得想仔细了,奏请终养容易,可这么一来你的前程咋办,你不就被耽误了吗?”费二爷急切地说。
“耽误就耽误吧,我一个捐纳出身的能做到从四品还想咋样?总不能为了做官跟对我韩秀峰有提携之恩的肃顺,或跟文祥那个好友反目为仇吧?”韩秀峰暗叹口气,又故作轻松地说:“何况想做官又不一定非得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