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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二和陈占魁在率左营驰援鲁家港的半路上遇着一股溃兵,在他们前头赶到洪山的韩秀峰也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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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接应他们的金国琛听说鲁巷左垒吃紧,听说胡大人甚至把亲卫都派去了,顾不上陪韩秀峰去拜见胡大人,就这么领着韩秀峰、刘山阳和陈天如率领的川东团练左营和保甲局火器团直奔鲁巷。
不到阵前不知道,一来大吃一惊。
驻守在此的湘勇死伤惨重,尸体顾不上掩埋,伤兵随处可见,能战之兵不足两百。同样以文职获赐勇号的安庆知府李续宾不但亲自督战,而且也受了伤。
韩秀峰顾不上跟他寒暄,观察了下地形,发现他们营垒被长毛用炮轰塌,但壕沟挖得可圈可点,不但很深很宽,而且内外两道,当即命陈天如和张彪接替死伤惨重的湘军左营防守。
也不晓得城内的长毛是不是发现这边多了好多旗号,来了不少援军,只派了三四百贼兵试探佯攻,火器团放了五六轮排枪就将其打回去了,左营刚加上了劈山炮和装填好的鸟枪抬枪都没机会开火,而刀牌手和长毛手更是无事可做,刘山阳当年从京城回巴县的一路上跟费二爷学了点医术,干脆领着他们救治受伤从湘勇。
李续宾跟已殉国的罗泽南一样是湘军元老,而且身经百战,一向自视甚高。论领兵打仗,他甚至有些瞧不上曾国藩,所以之前跟金国琛一样对韩秀峰和韩秀峰所率的川东团练不抱太大希望。
然后刚刚过去的这半天,让他对韩秀峰和韩秀峰带来的这支不足五百人的援军,真有些大开眼界。
左营有鸟枪、有抬枪、有劈山炮,军容整齐,士气高昂,连那些一看就晓得是头一次上阵的新勇,也只是有些手忙脚乱,而不是害怕的手脚发软。并且他们中竟有大半是湖广人,跟湘军没什么两样。
火器团人不多,但使的全是自来火洋枪!
那些使洋枪的团勇显然全是老手,不但打得准,而且装填起来麻利娴熟,李续宾甚至觉得依托深壕,光一个火器团就能守住鲁巷。
见长毛不敢再来攻了,李续宾忍不住问:“韩老弟,你手下用的这些洋枪是从哪儿买的?”
韩秀峰也站累了,顾不上壕内有多脏,一屁股坐下笑道:“既然是洋人,自然是从洋人手里买的。”
“洋人是怎么卖的,多少银子一杆?”
“两百多两一杆。”
“这么贵,唉……也就是你们四川能买得起。”
“如九兄有所不知,四川虽没被长毛袭扰,但也没您想得那么富庶。自长毛犯上作乱以来,年年要协济各省粮饷。司库道库空空如也,百姓更是不堪重负。要不是巴县的八省客商慷慨解囊,哪有余钱去买这些洋枪。”
想到四川这几年为剿匪平乱出了那么多钱粮,连手下的兄弟这两个月的粮饷都是四川协济的,李续宾不好意思再说这些,而是欲言又止地说:“韩老弟,刚才光顾着迎敌,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啥事?”
“钱俊臣你认得吧?”
“认得,他咋了?”
“他……他昨日奉胡大人之命率他从老家招募的青壮驰援小龟山,虽把去攻小龟山的长毛击退了,但他也受了十几处伤,他手下的那些兄弟死伤过半。”
“他伤得重不重?”韩秀峰急切地问。
“伤的不轻,胡大人已差人把他送汉阳去医治了。”李续宾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也不晓得他这是求仁得仁,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如九兄,您这话从何说起。”
“韩老弟,他以前的事和他后来的那些遭遇,你不会一无所知吧?可以说他是怀着必死之心从宜昌回来的,为了能在军中效力,为了能给妻儿报仇,他在胡大人帐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来就跟着鲍超,鲍超老弟你应该听说过,每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所以说他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续宾不知道韩秀峰究竟是怎么想的,干脆起身道:“韩老弟,我看你那几个手下都是会打仗的,这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要不我陪你去大营拜见胡大人。”
“行,有劳如九兄了。”
……
带上四个团勇,跟着李续宾赶到洪山大营太阳已落山。
胡林翼早听说韩秀峰不但已经到了,甚至帮着守了一下鲁巷,特意让厨子张罗了一桌酒席,为韩秀峰接风洗尘。
韩秀峰真有些受宠若惊,客套了一番才坐下道:“中丞大人如此盛情,秀峰就斗胆愧领了。”
“老弟这是说哪里话。”胡林翼端起酒杯,感叹道:“实不相瞒,我没想到老弟真会来,更不曾想到老弟来得竟如此之快。”
相比李续宾,韩秀峰更愿意跟眼前这位巡抚大人打交道。
不是因为胡林翼官大,而是因为胡林翼不但不迂腐,甚至曾经是一位“纨绔子弟”,据说在京城时没少寻花问柳,有一次遇着步军衙门查夜,被那些丘八逮了个正着,因为不敢表明身份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因为当时同去逛窑子的一个好友见势不妙躲起来了,没跟他们那几个被逮着的“同甘共苦”,竟与那位好友绝交。
再后来甚至凑钱捐了个知府,堂堂的翰林官花银子捐官,据说那会儿不晓得招来非议,而现在却成了一桩美谈。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不禁笑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你正在丁忧守制,就算不奉诏皇上也不会治你的罪。”
“话虽这么说,但秀峰深受皇恩,怎敢不奉诏。”
胡林翼对韩秀峰这个捐纳出身的前通政司参议很好奇,紧盯着他笑问道:“那老弟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人真会说笑,秀峰是奉旨率川东团练来此听用的,大人命秀峰做什么,秀峰就做什么,又怎会有别的打算。”
“老弟就不怕本官派你的那些部下打头阵?”
“秀峰怕,秀峰真怕将来无法跟江东父老交代。可秀峰来都来了,并且秀峰既不熟悉贼情,也不熟悉地形,不听中丞大人号令还能听谁的。”
韩秀峰越是这么坦诚,胡林翼心里越狐疑。
因为他这两年没少在信中听京里的朋友提起过韩秀峰,不但知道韩秀峰不止一次被翰詹科道弹劾过,甚至知道韩秀峰真是“天子门生”,不然皇上绝不会不顾御史言官的谏阻,命韩秀峰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官做到巡抚这份上,他比谁都明白有时候官职大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跟皇上更近一些,谁能跟皇上说得上话!比如肃顺,既不是尚书也不是军机大臣,可一样权倾朝野。
再想到朝中有不少大臣对他甚至湘军怀有偏见,胡林翼愈发觉得皇上命韩秀峰率川东团练来援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既是来援的也是来防的,以防“尾大不掉”。
正寻思今后该如何跟眼前这位捐纳出身的前通政司参议共事,韩秀峰突然拱手道:“大人刚才说秀峰为何来得如此之快,那是因为秀峰奉旨督办川东团练,正好巡视到巫山,并顺路帮大人解运了几万两饷银。”
“原来如此。”
“其实秀峰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老弟想说什么?”
“有一件事秀峰没来得及跟大人禀报,秀峰带来的这一千团勇的粮饷和军械,都是川东士绅商人慷慨解囊捐的。在办团时,川东士绅和商人就跟秀峰约法三章,只在川东保境安民,不出省甚至不出川东帮同官军剿匪平乱。所以秀峰想恳请大人,等击退眼前之敌就让他们回去。”
胡林翼以为听错了,楞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老弟想功成身退,就算本官答应,皇上也不会恩准。”
在巫山等谕旨时,收到了一份“日升昌”巴县分号转来的信,文祥在信中说英法两国公使已向其本土请求调兵,那些洋人跟大清开战是早晚的事。而洋人一旦跟大清开战,皇上十有八九会命他火速去广东或上海,韩秀峰不禁苦笑:“皇上会恩准的。”
“这么说老弟不愿意在湖北效力?”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能在大人麾下效力,秀峰求之不得,而是皇上不会让。”
胡林翼越想越觉得奇怪,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一个幕友走进大帐,微笑着拱手道:“禀中丞大人,蒋益澧蒋老爷急报,今日中午,石达开并非六路猛攻我鲁家港大营,其中两路竟绕了大营侧后,被击退后仓皇逃窜。结果遇上了前去驰援的川东团练左营,被川东团勇和我乘胜追击的中营兄弟东西夹攻……”
川东团练首战告捷,阵斩长毛一百多,淹死的长毛无数,韩秀峰倍感意外,下意识问:“敢问这位先生,我川东团练左营的兄弟折损多少?”
“禀韩大人,要是蒋老爷差人送来的战报无误,那这一战的死伤可忽略不计。”
“那可是一条条人命,怎能忽略不计?”
“禀韩老爷,战报上说没人战死,只有十几个兄弟受了点伤,只是不晓得伤得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