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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秀峰回到京城,上了一道请安折和一道天津之行所见所闻的密折,便赶到集贤院看两广总督黄宗汉、两江总督何桂清这个月所上的密折,以及皇上关于夷务的密谕,顺便打探下科场案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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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发现好像错怪的肃顺,听肃顺留在集贤院的笔帖式说,肃顺这些天正忙着督饬各省藩司解缴税银,正忙着清理户部历年来的亏空,为驻扎在京畿和天津的一万多八旗和绿营兵勇筹饷,压根儿没空管科场案,并且皇上也没命他跟怡亲王、郑亲王、陈孚恩等人一道查办。
至于广东那边,团练又跟洋人打了几仗,跟之前所上的折子一样,又毙伤夷兵多名,但广州城依然在洋人手里。
相比之下,已抵达上海,正跟英、佛、咪、俄四国领事商订通商细则的钦差大臣桂良,会同两江总督何桂清上的密折要有价值的多。
他们奏报夷酋不但怀疑广东团勇攻打广州城乃两广总督黄宗汉指使的,甚至拿出一份盖有钦差关防大印的悬赏夷兵首节的告示提出抗议,而他们只能和稀泥,称黄宗汉这两广总督做不久,很快就会被革职。
搞清楚两广和两江的大致情况,韩秀峰并没有急着回南苑,而是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在外奏事处当差的吉祥,让他帮着转交给军机大臣文祥,然后直奔重庆会馆。
没想到不但吉云飞在会馆,侍讲学士伍肇龄竟也在,二人对科场案比韩秀峰还要上心,正坐在花厅里边喝茶聊天,边等吏科给事中伍辅祥的消息。
“志行,你可算回来了,这次顺天乡试出了大事你晓不晓得?”
“听说了一些,但究竟咋回事并不清楚。”韩秀峰坐下身,接过储掌柜刚沏的茶,不解地问:“崧生兄,博文兄,您二位又不是同考官,这次顺天乡试的考生也没几个咱们的同乡,您二位为何如此紧张?”
“这次应试的考生中是没几个咱们的同乡,我和博文也不是同考官,但我和博文有同年、同僚啊!”
不等韩秀峰开口,吉云飞便忧心忡忡地说:“邹石麟、钟琇、周士柄、涂觉纲、徐桐、浦安……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革职了,等案子查明就得交部议处。”
他是翰林院编修,这次被拣选上同考官的有一大半是翰林官,其中有好几个跟他一样是翰林院编修,想到这些,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您二位是担心翰林院的那些同僚。”
“不然我们能如此着急?”吉云飞反问一句,接着道:“这次闹大了,不但柏中堂被革职,朱大人、程大人暂行解任,戴罪随怡亲王、郑亲王和陈孚恩等详加研鞫(审问的意思),听说连监控稽察的监临、监试、提调及搜检各员全被革职逮问了!”
“您二位在等伍辅祥,这么说伍辅祥正随怡亲王他们在查办此案?”
“他不查案,他专事监察。”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伍肇龄补充道:“皇上命怡亲王、郑亲王、陈孚恩、全庆会同礼部、吏部彻查。伍辅祥乃吏科给事中,这么大案子他不能置身事外,得全程监察。”
“原来如此。”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忍不住问:“崧生兄,听说这把火是孟传金点燃的?”
岂能不知道韩秀峰真正想问的什么,放下茶杯解释道:“志行,你一定是收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但这事跟肃顺大人真没啥关系,并且这把火也不是孟传金点燃的,他只是在火上浇了点油罢了。”
“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这件事是从顺郡王府传出来的。”
“庆恩?这跟顺承郡王庆恩又有啥关系?”韩秀峰糊涂了。
“听我细说,放榜那天,顺邸正好为大福晋寿诞传班子唱戏,偏这班子里最要紧角儿不在,传了三回还不到。好不容易传到了,发现那个戏子酒气薰蒸,已经不能唱了。顺郡王大怒,问他一个小小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胆敢屡次抗传,问他眼睛里究竟有没有顺邸。”
伍肇龄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那个戏子吓坏了,急忙求饶,说借他几个胆也不敢抗传,之所以迟迟没来是因为他的朋友中了举,他赶去贺喜,没在家,不知道顺郡王传召。他一个戏子能有啥样的朋友,居然还能中举,顺郡王觉得很奇怪,问他那个朋友姓甚名谁,干什么营生的。
结果那戏子说,他那个中举的朋友叫平龄,起初是清客串,现而今也在赚包银了。顺郡王将信将疑,又问他那个朋友是不是唱戏的,那戏子说是。金榜题名是件美事,顺郡王也没在意,就告诉了去吃酒的宾客,给宾客们致歉,只是当一桩笑话,随便谈谈罢了,可那天去的宾客太多,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吉云飞苦着脸补充道:“第二天一早,这事儿就传遍了四九城,众人哗然,纷纷传说‘优伶亦得中高魁矣’!”
伍肇龄放下茶杯,苦着脸道:“并且这个平龄是满人,而满人是严禁登台唱曲的!”
“于是孟传金上疏弹劾柏中堂、朱大人和程大人?”
“所以说他只能算火上浇油。”
吉云飞又忍不住道:“志行,孟传金这人你领教过的,年轻气盛,见风就是雨。你上次查办南苑私垦案时他也是这么干的。”
“肃顺大人并不知情?”韩秀峰低声问。
伍肇龄确认道:“肃顺大人是挺器重他的,觉得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只是器重。据我所知,肃顺大人从来没请他去商量过什么事,或授意他弹劾谁。”
想到相比陈孚恩、曹毓英、焦佑瀛等人,孟传金的资历真叫个尚浅,韩秀峰意识到伍肇龄这番话应该不会有假。而肃顺也应该从未把孟传金当作亲信,说好听点只是觉得孟传金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就是把孟传金当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反正咬的全是贪官庸官。
不过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也没法儿去解释。
韩秀峰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干脆换了个话题:“崧生兄,我平日里不怎么听戏,不太清楚京里戏班的规矩,您刚才说的清客串我懂,但赚包银究竟啥意思?”
“卖艺唱曲的登台献艺,唱的好不是有人打赏,有人往台上扔银钱吗?小角儿就靠这个维持生计。名角儿就不一样了,班主会把名角儿包下,说好一年给多少钱,票友们的赏钱也不归名角儿,而是归班主。”
“照您这么说,那个平龄的戏唱得还行。”
“据说唱的是有板有眼,不过昨天又听人说,他家境不错,只是喜欢玩票,只能算个票友,不能算戏子。”
“文章做得咋样,他究竟有没有几分学识?”
“据说肚子里有点墨水,并非目不识丁之辈。”
韩秀峰想想又追问道:“如果只是一个平龄也就罢了,可我听说后来竟磨堪出五十余本试卷有猫腻!”
“猫腻?”伍肇龄下意识看了吉云飞一眼,随即看着韩秀峰意味深长地说:“志行,你没做过考官,不大清楚考场上的事。有些试卷可能存在错讹、误谬,但很多是誊录太过仓促所致,不一定是舞弊。”
“往年也有?”
“有,而且不少,只是……只是这些年没之前那么严厉,大差不差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正说着,吏科给事中伍辅祥到了,三人连忙起身相迎。
伍辅祥知道伍肇龄和吉云飞很焦急,跟韩秀峰寒暄了几句,便坐下来说起了正事。
“两位王爷和陈大人审了几天,总算审明白了,平龄供认曾登台唱戏,但对朱卷墨卷不符却一问三不知,能看出他也搞不清究竟咋回事。”
“那到底是咋回事?”吉云飞急切地问。
“那是因为翰林院编修邹石麟在阅卷时,误以为平龄朱卷上的错讹系誊录时笔误所致,竟出于一片好心帮着改正了。虽说他压根儿就不认得平龄。更不可能收平龄的好处,但按例不但要革去平龄的举人,并罚停乡试三科,他这个同考官也得被革职,连主考柏中堂都得罚俸一年。”
“原来是好心办错事了,”韩秀峰轻叹了一句,又问道:“另外五十余份试卷呢?”
伍辅祥本以为这件事没那么多简单,很可能要查到柏葰头上,却没想到查着查着竟查出另一堆事,不禁苦笑道:“剩下的各有各的缘由,比如考生朱大淳卷内应有抬头而未抬之错误,系放榜后求同考官钟琇代为更改的。
又比如考生郭受昌和德生卷内有字句欠妥之处,均是同考官涂觉纲代为更改的;同考官周士柄帮考生景瀛涂改诗内欠佳字眼,对读官鲍应鸣和同考官涂觉纲、徐桐还帮考生潘观保、李汝廉、吴心鉴三人洗改、挖补过试卷。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韩宗文等四个考生,因在考场内听人吟哦传诵赋得‘万杆烟雨绿相招’,得‘丞’字一诗题,便在诗内率行改写‘马丞’字样;还有考生因腹痛上吐下泻,致使二场书写草率,谬误太多。”
想到这些跟柏葰关系不大,顶多只是失察,韩秀峰稍稍松下口气,又问道:“那些修改和挖补涂改的究竟是有意而为之,还是误以为誊录错误所致?”
“正在查,”伍辅祥回头看向吉云飞,意味深长地说:“博文兄,就算他们都跟邹石麟帮平龄改朱卷那样,只是误以为其中的错讹系誊录错误所致,出于一片好心为之修改的,但按例他们依然得被究办,最轻也是革职。”
不等吉云飞开口,韩秀峰又追问道:“柏中堂呢?”
伍辅祥苦笑道:“至于柏中堂和朱凤标、程庭桂,按例应革职并罚俸一年九个月注册。”
“这主考官做的,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官给做丢了!”韩秀峰打听到想知道的,觉得应该给肃顺去封信,干脆起身道:“三位,我刚从天津办完差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南苑,那边有一大摊事,只能告个罪,先走一步。”
“行,赶紧回去吧,我晓得你是大忙人。”
“志行,我送送你。”
“博文兄,别送了,留步。”韩秀峰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拱起手:“博文兄,崧生兄,我晓得您二位重情重义,可您二位的那几位同僚这次摊上的是大事,这忙不是想帮就能帮得上的。”
“我们晓得,我们只是帮着打听打听消息。”
“这就好,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