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竟真是‘魔’!”
  燕京皇城,一处小祠堂中,以神魂之形来到现世“出差”的搬山仙姑,看到桌上之物,顿时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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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把她身上那股出尘仙气,一下子搅得再不存丝毫,也让旁观的青青捂嘴轻笑。
  自家皇室供奉的这位仙姑,还真是个好相与的仙人,根本不摆架子,偶尔还露出一丝莽妇之风,实在是让人心生亲近。
  但亲近归亲近,今日这事,却是麻烦的很。
  这祠堂里,除了青青之外,还有中土各家掌门大佬,两位护国天师,武林盟主陆归藏,九州武林魁首,甚至是已经隐居数年的纯阳子和黄无惨,都被请了过来。
  这等阵容,足见事情的严重程度。
  在众人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琉璃做的小坛子,其上贴满了各色符纸,还有墨家符记摇曳于坛身之外,芥子僧正以手触摸琉璃坛,不断的诵念金刚经。
  一团团金色佛文,自芥子僧周身之外浮现,又化作金莲幻象,融入眼前坛身,以佛法做镇压。
  而在并不大的坛子里,有一团怪异黑气悬浮不定。
  它似无形之物,却又浮现出种种形态。
  时而化作小兽咆哮,时而化作微缩人形,又有鬼面浮现,做摄人嘶吼状,哪怕有各种术法镇压,却依然散发出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回荡在祠堂里。
  忧无命护在青青身侧,手中摇光出鞘,还有北斗星相悬于刀身,时不时发出一声虎啸,将涌向青青的魔念震碎开来。
  不怪大伙如此紧张,实在是眼前这物,太过离奇。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搬山仙姑绕着那坛子走了几圈,这见多识广的仙子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她似是分辨几丝后,便回头看向众人。
  抱着剑,和东方策站在一起低声说话的陆归藏,听到这一问,便回头说到:
  “是在东瀛,京都城中,最后一伙蓬莱阴阳师负隅顽抗,我与仇教主便突入其中,但我等还并未出手,便见贼人各个失控。
  就如失心疯一样,彼此厮杀流血,只剩最后一人。
  那人像是再无神智,又像是被无形之物操纵,口称天魔大自在,以邪法欲操纵我与仇教主,那术法怪异,不似寻常道术。
  若不是仇寨主有圣火在身,我两初次接触下,怕是要着了道的。”
  “嗯。”
  穿白袍,背巨阙的小铁也捻着胡须,接话说到:
  “我以圣火焚尽那人躯体,但哪怕以圣火纯洁之力,却依然无法化解这团黑气,它又有附身之能,唯恐它四处作乱,便寻了法器,以圣火压制,将它带回中土。
  仙姑,这真的是‘魔’?”
  “不是说,魔已随着无量天劫,彻底消失在千年前了吗?”
  青青也好奇的问到:
  “为何如今它又出现了?我还专门查了些典籍呢,但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典籍,都没说清楚,这‘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似乎和妖物,鬼物,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
  仙姑皱着眉头,紧盯着那坛中浮动的黑气,她说:
  “这玩意,在千年前,也是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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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有妖魔鬼怪的划定,但魔物与其他三类可不一样,这东西没有善恶之分,它是应混沌而生的。
  你可以说它在,亦可以说它不在,因为它没有实体,依附生灵而存。
  自称域外天魔,也是属实之事。
  这东西可以说无害,亦可称天下最危险之物。
  其一,它是杀不死的,哪怕在千年前,也只能做封印,待其自我消溃。
  其二,魔念化生,代表的不只是尔等眼前之物,它也并非只有这一团,既有一魔显化,就代表着天下各处也不再安全。
  此后便有源源不断的魔,从虚空降生,寻那些心智不坚,心有恶念之人,依附于其躯体之内,神魂之上,潜移默化的影响同化。
  让人间再无净土。
  其三,这魔物难寻。”
  搬山仙姑摇了摇头,沉声说:
  “入魔之人,和鬼物附身可不是一回事,其行走自如,言谈举止并不异于常人,哪怕以道术咒法检查,亦查不出有丝毫差别。
  除非入魔已深,化作真正魔物业障,做恶事,乱平安,否则很难在事情爆发前,就锁定入魔之人的身份。
  偏偏这玩意还有传播之能。
  你与那入魔之人凡有接触,便可能会被魔念入心,自己都觉察不到自己的变化。
  所谓一魔生,乱世降,颠覆大千,无尽无终。
  你们还真是给本君弄出了个头疼的事情,这方天下,才安稳了五年,就又有魔物生出,眼见大乱又要到了。”
  这一席话,让人群稍显不安,如李义坚心直口快等人,也感觉到一阵寒意加身。
  “不会吧,仙姑。”
  青青搓了搓牙花,她眼神怪异的对搬山仙姑说:
  “世间怎会有如此无敌之物?
  凡生灵,必有缺点,魔物如此强横,肯定也有压制之法吧?否则你们千年前修行界,早就被魔物颠覆了。”
  青青是晓得这位仙姑的性格的。
  自老祖陨灭后,仙姑彻底没了心结,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时不时会在仙灵界弄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乱子,逍遥的很。
  仙姑本身也是个喜欢开玩笑之人,没准这一席话,就是故意如此说,来吓唬他们这些凡尘人取乐的。
  以仙姑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确实有的。”
  被青青这么一问,搬山仙姑咧了咧嘴,这一次倒是没有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于白净脸颊上,似乎是问题真的很严重。
  她指了指头顶,对一众人说:
  “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的也有天敌,这说法是不错,魔物这么厉害,肯定也有惧怕之物,其惧怕之物,便是天道。”
  “天道?”
  一直闭目养神的纯阳子猛地睁开眼睛,他也想起了自家传承中的一些秘辛。
  他捻着长须,说:
  “仙姑的意思是,净世雷火?”
  “嗯,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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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山君打了个响指,也不只是从何处学来的坏毛病,她一本正经的说:
  “凡人有传说,但凡是做恶事的人,便有老天来收,其具体表现,都是一道天雷打下来,把那些坏人湮灭当场。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难欺,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只是表象,凡人不懂其中真意。
  千年前,风雨雷电这些现象都是有的,但自然的雷火闪电,与天道降下净世雷火可不一样,天道于一方世界孕育,乃是大道本源在此界的显化。
  它是维持一个世界存在的规则根基,而魔物,这些玩意是从域外来的,不属于此界,只要现身,便会被天道察觉。
  然后就是一道净世雷火打下。”
  “砰”
  仙姑伸出左手,做了个爆发的手势,还以拟声词配音,这一瞬竟有些可爱憨厚的感觉,就如一个傻大姐一样。
  “我们千年前,那些入魔之人,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被我们发现的,而是在孕育之中,惊动天道,被净世雷火打成灰灰的。
  只有剩下一个,实在是运气好,实力强,懂得掩饰自己,这才能活到大成,搅风搅雨。
  所以,天道存在,就如湖水堤坝,能漏过流水,阻拦砂石,自净天地,不使魔道肆虐,自然也无魔物忧患。
  只是...”
  说到这里,搬山仙姑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又指了指天空。
  她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完。
  但也不必再说了。
  在场中的可都不是寻常人,都是知晓一些秘辛的。
  “此界灵气复苏不到五年,破碎天道根本不可能衍化出来。”
  李义坚唉声叹气的说:
  “如仙姑所言,此界没有天道净世,咱们却只能任由魔念四处渗透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祠堂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这不是与人厮杀,真刀真枪的,大伙并不害怕,实在是魔物出现的太突然,唯一能制衡这些玩意的天道,又早已在千年前的末法劫数中破碎。
  当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你们倒也不必如此,一幅幅如丧考妣的脸,看得人不爽利。”
  搬山仙姑哼了一声。
  她叉着腰,看着那琉璃坛子中的魔气,说到:
  “它才刚刚出现,尚未做大,此世又是灵气刚生,纯净如纸,魔气想要肆虐,也要十多年孕育流传,还有时间呢。
  你等连蓬莱都杀败了,连老祖都干掉了,区区魔物而已,就算让它们生出又如何?大不了找到一个就杀一个。
  难道你们这群武者,还怕杀人不成?”
  说着话,仙姑将那坛子取到手中,伸了个懒腰,对其他人说:
  “本想着这次出来,多玩一会,结果遇到这事,好心情全没了,本君这就先回仙灵界去,找那些死鬼商讨一下封印魔物之事。
  青青,你先在凡尘寻一处灵山,要远离地脉节点,不可有阴气滋生,最好能以龙气压制的人迹罕至之处。
  墨家那边应该还有图纸流传,以最快的速度造出封魔陵来。
  待我们准备好后,便将此魔气,封印在那封魔陵中。”
  “哦。”
  青青应了一句,当即起身,在忧无命的护送下,往祠堂之外去,以听谛司,灵物司的办事效率,这事只需几日就能办妥了。
  剩下武者们,也是目送仙姑往去仙灵界,这才三三两两散开,都在说魔气之事。
  中土武者们担子很重。
  光是现在,就有要防备蓬莱山中妖物,那里还镇压着三个妖王,又有分出精锐,去昆仑地渊,那里同样有妖物镇压。
  国中亦有四方鬼城,需要武者监控压制。
  东瀛战事结束了,但中土地域四方,同样有妖物集群,来势汹汹,作为护国护民的他们,也是感觉到手头武者有些捉襟见肘。
  别说窝里斗了,大家连休闲时间都少,只能团结一心,用心做事。
  “师娘,我昨日做了个梦。”
  陆玉娘跟在林慧音身后,一边走,一边说:
  “本是调息打坐呢,不该有梦境滋生,但却偏偏突然被拉入梦境里,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这是说闲话呢,林慧音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她沉默了几息,幽幽开口说:
  “你可是梦到,一片群星摇曳之地,正有人塔星而来,衣袍飘飘,而那摘星逐月之人,莫不就是你那已离去五年的师父?”
  “呃?”
  陆玉娘这下是真的惊讶的。
  她瞪大眼睛,额头处雷痕熠熠生辉,低声问到:
  “师娘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因为...”
  林慧音这一瞬伸出手,摸了摸胸口,感觉到心窍有不正常的跳动,似是预兆,又像是激动,她抿着嘴,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说:
  “我也梦到了,就在昨日,一模一样...快随我来,玉娘,去苏州寻瑶琴,问问她是不是也梦到了。
  还有青青。
  我方才就看她对我欲言又止,大概也是心有感怀,却因为这魔气之事耽搁了。
  把她也叫上。
  咱们一起过去!”
  ---
  苏州,前几日才从潇湘回返的瑶琴,这会正背着落月琴,走入落月街的小院之中,她来的低调,并未有人随行,还带了个毡帽斗篷,将身形遮掩,不想引人关注。
  本该去烟雨楼休息的,但却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
  瑶琴心中有些复杂,五味杂陈一般。
  她昨夜,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到已离去五年的夫君,从星海中回返,大约是太想念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瑶琴低着头,笑了笑,摸出钥匙,打开了锁子,踏足其中,又回身将院门遮掩,一声长叹,在这安静熟悉的前厅中回荡着。
  这五年里,虽然没人明说,但总有亲近之人劝诫。
  或许她该向前看,继续过好人生,而不是如现在一样,就那么固执的,将自己的人生固定在和夫君的最后一日里。
  不去接触外界,不去听闻世事变化。
  就好像自己一直都留在那一日中,就好像下一个日出时,自己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人再出现于自己眼前。
  她从不对旁人说起心中所想。
  她也是个固执的人呢。
  很多人都说,沈仙人不会再回来了,毕竟已经踏足仙界,享长生之乐,得了大超脱,又为何还要回到这苦难世间呢?
  你看那些画本故事,有哪一个故事里,仙人成仙之后,还要回到人间呢?
  瑶琴听得懂,但她不愿去听。
  她一直相信,那个人会回来的,仙界再好再舒服,能比得上家吗?这里才是他的家,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放弃家呢?
  江南女子走于前厅,往后院去,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了,闭着眼睛都可以走过去。
  这一瞬,瑶琴突然响起,那一年的春节。
  她也是这样。
  一个人在苏州等待,明知夫君在千里之外,却还是期待夫君能在下一瞬就出现于自己眼前,于是,自己傻乎乎的闭上眼睛,心中祈祷,然后再睁开眼睛。
  他就真的出现了。
  要不...
  再试一次?
  瑶琴停下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背着琴盒,往后院一步一步走去,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如此想着,迈开脚步,但闭着眼睛等待,和闭着眼睛行走,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她又不修武艺,身体虽比寻常人健康些,但也没有如武者一般敏锐的感知。
  这么走着走着,就有些心慌,预感到自己似乎要摔倒。
  然后下一瞬,抬起的脚,就搭在了前厅往后院去的门槛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失了平衡,向前摔倒。
  惊慌之中,她睁开了眼睛。
  只有那么一瞬。
  于是,星光乍现。
  天旋地转之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她像是傻了一样,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那怀抱她之人。
  后者也在看着她。
  “那老家伙非要留我说几句话,让人推辞不得,又故意说什么南柯一梦的故事搞人心态,说的我心中畏惧,只能横跨星海赶回。”
  那人舒了口气,伸手拨了拨瑶琴额头长发,问到:
  “还好,还好,娘子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美丽,只是清瘦了些。”
  他低下头,将额头和瑶琴的额头接触在一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我不知,我离开了多久。”
  “但我保证,我以后,再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