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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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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金水桥。
罗德元挺着干瘦的身子站在寒风中,像一只倔强的鹌鹑。
周围的官员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都尽量离他远一点。
文官中最让人讨厌的是御史,御史中最让人讨厌的便是这个罗八钱了。一天天臭着脸,搞得好像大家都欠他钱一样。
这些官员不知道的是,其实是罗德元自己欠了不少钱,还是高利贷。
罗德元借了五两银子之后,买了不少纸墨,又弹劾了不少人。
这些被弹劾的虽未被惩处,但或许会因为他的弹劾收敛一些……吧。
总之,居其位谋其政,他知道自己为这楚朝的江山社稷尽了一份心力。
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件大事。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陛下在宫内骂粗话了。骂了左阁老,用词极是粗鄙,连太后都惊动了。”
“听说了,其中还有一句‘娘希匹’,这可是吴中的骂人话。”
“如此说来,莫非是陛下身边那个苏州女子教的?”
“不是不是,太后也是如此推断,要将那女子赶出宫去,陛下不许,最后只好实话说了,那些粗话其实是秦总兵的孙女对宫中太监骂的,被陛下听到了。”
“秦总兵那个孙女?叫秦小猪是吗?呵,竟还能教陛下骂娘,了不起。”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贼杀才……嘻嘻。”
“哈哈哈哈,孙大人你吓了我一跳,娘希匹……”
罗德元听了这些,眉毛一拧,一股凛然正气便从心底泛上来。
又是秦小竺,太不像话了!
看看这些同僚,叽叽喳喳,这个本来很庄严肃穆的早朝,因她变得乱七八糟!
大楚开国近三百年来,何时有过如此荒唐之事?
呃,不对,其实有过很多,例代先帝确实都有些不像话,想当道士、戏子、厨子的都有……
但总之,教陛下骂人是不对的,必须弹劾!
这个秦小竺,以一己之力,将满朝高官的道德修养毁得七零八落,将所有人的礼仪素养拉低了好几层!
还有陛下,纳民女于宫中,也要弹劾。
还是左阁老是个良臣啊,敢顶撞陛下。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忠言逆耳?被陛下这样骂……
罗德元心中义愤填膺,从袖子里掏出纸笔来便要写奏书,一时却没有磨水。
他只好蹲在地上磨墨。
才磨了一会,腚上便被人踢了一脚。
“哎哟,你蹲在这干嘛?鼓响了听到没?入班啊你,娘希匹。”
“你怎么可以骂粗话,本官要弹……”
“弹你娘咧,看清楚本官几品没?后面去!娘希匹……”
罗德元只好拿着纸墨狼狈地走过金水桥。
接着,他却被鸿胪寺的礼官批了一句‘殿前失仪’,还记录在案。
这……
那么多骂粗的没失仪,自己这个忠义之士反倒失仪了?
世风日下!
殿中,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听到动静,回头狠狠瞪了罗德元一眼。
别给都察院丢脸!
娘希匹,七品小官,天天腼着脸来上早朝,老子,不对,老夫迟早赶走你。
被顶头又顶头的上司这样一瞪,殿外的罗德元才老实下来,站在那小心翼翼地写奏书。
殿中议事良久。
突然,百官中爆发出汹涌的呐喊:
“陛下!不可啊!”
“陛下……”
延光帝是何等老练?最后一道开锦衣卫的圣旨才宣读完,马上便让人喊了“退朝”。
罗德元刚才没注意听,此时猛然抬头便望到延光帝那一抹明黄的龙袍在往殿后退走……
“若再开一个锦衣卫,国将不国啊陛下!”
混乱嘈杂中,耳畔听到这样一声悲嚎,罗德元一惊,手中的纸墨便跌落在地上。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秦小竺不秦小竺了。只觉一根大棍当头喝棒打下来,激得他气血翻涌!
还要再开一个厂卫衙门?!
昏君!
罗德元也不知是哪来的胆气,一把推开前面那个同僚,飞快地冲进金鸾殿。
数百人挤在大殿中,咆哮者有之,茫然者有之,黯然者有之。勋贵、文官、武将、太监、侍卫……心思个个不同,将这个本来肃穆的早朝炸成一团大乱。
延光帝已然下了金阶……
“陛下,你再走一步,臣撞死在殿中!”
一声大喝喊到嗓子都破了,罗德元毫不犹豫就向殿中那根雕花大柱撞过去。
延光帝眼皮一跳,猛然转头。
隔着人潮看去,那一抹绿色的官袍在一片红紫之中显得如此显眼夺目。
“拦住他!”
“快拦住他!”
你他娘的,又来这一手?想死?回头朕杖杀了你!但现在休想死在朕的殿上……
延光帝气得长须抖动,但转身这样一指,他终究是被留了一留。
卞修永马上执笏出班,面沉似水,一脸慷慨道:“陛下若是执意孤行,老臣必要带领诸御史们仗义直疏,以死相谏!”
一场早朝有上近号官员,说话都靠喊,其实是不方便议事的。早朝往往只是宣读前一天议好的决定,或处理一些突发的大事,因此品级高的大员是不太在早朝上参与议论。
卞修永是正二品大员。因此,他也只表态了这一句。
而这一句之后,到堂的一百名监察御史便马上齐齐出班,高声大喝道:“臣等,愿以死相谏!”
延光帝龙颜大怒,悖然大喝道:“执意孤行?你们是在说朕专断独行?这道圣旨是朕与内阁商议了数日、煞费心血才做出的决定。老大人们为国筹谋的时候你们在哪?又做了什么?!这其中的一片苦心你们又懂多少?朝堂上就是你们这些只知放空话却不务实识的官员太多了,朝局才会到此地步!”
左经纶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心中极是无语。
陛下这意思分明是这个锅左经纶替朕在背,你们找他去啊。
君臣对望一眼,左经纶再次低下头。
在听了‘陛下是个被下药的小娘们’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法直视陛下。
但总之,陛下既然这么说了,左经纶也只好轻咳了一声,执笏出班,朗声道:“旨意已下,早朝已经结束,各位同僚若有异议,还请各自上奏,不要耽误了国事。”
“上奏就上奏!”有人如是喊了一句。
似乎是那个被人紧紧抱着的罗德元。
“……”
百官中能与左经纶争辩的不多,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郑元化和卢正初的背影上。
然而,首辅和次辅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口,一开口,便失了退路。
万事自然要等到了后面,再私下转圜、商量、交易,岂有此时做无谓之争的道理?
何况,他们已看得更远。
不理会身后的一片争吵,郑元化与卢正初对望了一眼。
这一眼中,蕴藏着极多的话语。
“左经纶有备而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道圣旨已经颁下去了,现在拦也无用。”
“可惜他一出手便将底牌用尽了啊。阁臣当众表态,等过几天锦衣卫被裁撤了,对其声望就是巨大的打击。”
“想必还有后手吧。”
“他的浙党势力,又有不少人离心离德,你我瓜分了如何?”
郑元华老眼一转,瞥了礼部群官一眼。
“之后议南巡之事,礼部会是重中之重,我们拉拢过来吧。”
卢正初读懂了这个动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着……
卞修永盯着左经纶的背景,眼中尽是精光。
彼此是合作了数年的盟友,前不久才一起对付昆党,一起打倒了钱承运。
但今日‘政见不同’,自然要分道扬镳。
带领都察院将这个所谓的锦衣卫狠狠地打下去,自己真的要成为一代名臣了。
想想都让人感到激荡呢。
卞修永心中冷笑道:“左经纶,是你自己要做这个阿谀之臣的,那就休怪老夫踩着你往上爬了……”
左经纶立于殿中,感受着身后一道道夺人而噬的目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朝堂百官便像是兽群,自己往日里领着他们咬噬别的动物,可一旦自己受伤流血,所有人也都会迅速扑上来,将自己吃干抹尽……
一场早朝,一道圣旨,所有人心思各异。
左经纶与延光帝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锦衣卫成立起来,但顷刻间,这个新立的天子亲卫便要面对百官反扑。
风吹动海面,酝酿着巨浪。只等巨浪成形,就要狠狠地拍下。
“诸君各写奏章,明日金水桥列官死谏。”
“好!列官死谏!”
“……”
当罗德元面带激昂愤怒地从殿中走出来,便听到有人问道:“罗八钱,你去不去?”
“我愿作第一个死的!”罗德元慨然应诺。
接着,他狠狠骂了一句。
“娘希匹!”
与此同时。
王笑才刚刚醒来。
他揉着眼,将昨夜计定的事再思忖了一遍。
“左经纶上去卖,陛下守家,我发育初刀抢人头,没毛病。”
“少爷,你在说什么哦?”缨儿问道。
王笑道:“我在玩游戏啊。”
缨儿好奇道:“玩什么游戏?少爷想和缨儿玩七巧板吗?”
“想啊。”王笑道,“可是今天不行,今天我买的好多东西到了,要去取快递。”
“少爷你又说傻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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