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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弩箭在王笑瞳孔中放大,他避无可避,于是心中有些自嘲地想道:“印象中,孔家一向都是膝盖软得厉害,谁来了就投靠谁。这一次倒是难得硬气了一回。”
  张嫂与王笑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她眼看着弥尔达扣下弩机,心中叹息道:“这次弥尔达确实差事办得漂亮……看来任务要失败了,奴婢有负太后所托啊。”
  刘中砥依然跪在地上,将眼底自信的光芒隐去,心想:“自古以来分田变法者,从来不会有好下场。王笑,你去死吧……”
  场上每个人心思不同,更多人还是呆在那里。
  一瞬间,弩箭已到王笑脖子前。
  血花溅出。
  忽然一只素手伸来,一掌将那弩箭拍开。
  唐芊芊眉头微蹙,掌心已破了皮……
  “去死!”满语的暴喝响起。
  弥尔达迅速从袖中拿起一柄匕首、向王笑扑去。
  此时距离弥尔达扣下弩机不过一瞬间,耿当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再想要扑上去已是来不及。
  匕首刺下,直取王笑。
  “噗!”
  一声响,一支箭矢从弥尔达胸前透出。
  刘中砥正保持着起身的动作,忽然有血溅出来,溅在他脸上。
  刘中砥心一沉,目光瞥去,弥尔达正在缓缓倒下。
  怎么办?
  此时他手底下还有心腹家丁十二人,王笑近在咫尺;
  但,清朝来的杀手已经死了,不知道王笑有多少伏兵。
  动不动手?
  刘中砥看着弥尔达身上的箭羽,瞬时下了决定。
  “国公爷!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重新跪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该死,才走神了一下。”
  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冠上,花枝握着弓,她目光落处,弥尔达已经倒了下去。
  她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不再看弥尔达,在刘中砥身上看了一眼,又扫了扫四周。
  忽然?
  花枝皱了皱眉?
  又拿出一支箭扣在弦上。
  远处一棵树上,影影绰绰的?
  像是藏着人……
  一箭“嗖”地射出?
  那树冠微微晃了晃,并无别的反应。
  花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转过头,却是惊得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
  只见那边唐芊芊已经昏倒在王笑怀里……
  “芊芊!”
  王笑才舒了一口气?
  却见唐芊芊脸色苍白?
  眼睛已闭了过去。
  “弩箭……有毒……”
  “要解药,都给我搜!”
  “是。”
  护卫们散开来,摁住刘中砥带来的人,又在死掉的刺客身上翻找起来。
  同时树林中还有护卫不停冲出来。
  张嫂偷眼四下一瞥?
  暗自庆幸没有轻举妄动。
  刘中砥低着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也是庆幸不已……
  下一刻,一支火铳抵在刘中砥额头上。
  王笑喝道:“解药呢?!”
  “我我……我不知道,国公爷,下官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刘中砥伏在地上,脑中飞速运转着。
  事到如今?
  王笑未必知道是自己与清朝刺客合作,他也没有证据。自己只要不承认?
  孔家能把自己保住……
  “解药呢?!”
  王笑又叱骂了一声,唐芊芊头已抵在他肩上、完全晕了过去。
  “芊芊……”
  王笑拿起她的手掌一看?
  只见上面有一道伤口,周围已经起了乌青。
  他没再犹豫?
  低头将她伤口上的瘀血吸出来吐掉。
  再吸、再吐……
  接着花枝冲了出来?
  从王笑怀里抢过唐芊芊?
  急得冲王笑大喊道:“吸有用吗?解药呢?!”
  刘中砥将头抵在地上,故意演出瑟瑟发抖之态。
  他并不怎么害怕,事情他已经考虑过了,王笑在乎的是分田,只要还有理智就不会动自己。
  东阿的田地可以给他,为官之道嘛,有商有量……
  刘中砥等了半晌,稍稍抬起头,见王笑正在向地上啐了一口,一个丑丫头正对他大吼大叫。
  这丫头,好大的脾气,敢骂国公?
  接着,王笑一转头,看到了刘中砥的目光。
  “唔,你还在呢。”
  王笑于是抬起火铳。
  扣下。
  “砰!”
  血花溅开。
  “呵,青年才俊?”
  刘中砥缓缓倒下去,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之色。
  “四姑爷!”
  刘中砥身后被押住的家丁们中有几名死士瞬间挣扎出来,向王笑等人扑去。
  “给四姑爷报仇啊!”
  “保护国公爷!”
  耿当领着人冲上来,不由分说,手中的刀便劈下去……
  “啊!”
  王珰怪叫一声,摔倒在地上,一名孔家死士被侍卫劈断了胳膊,却还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下来。
  “啊啊啊……”
  王珰闭上眼,喊得喉头都痛。
  有血洒在脸上,温热又粘稠。
  接着,他背上一片疼,好像有人提着他丢到后面。
  王珰再睁眼,视线中,前方的王笑拿着火铳抵在一个刘中砥的死士腹上。
  “砰”的一声,死士腹部炸开,血喷出老远。
  这画面让王珰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此时距离弥尔达扣弩、王笑枪杀刘中砥也只过了短短的片刻,王珰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谁救了自己,只感到胆颤心惊。
  我再也不要和笑哥儿一块出门了……
  “砰!”
  王笑打死一名死士,转头四下看了一眼,只觉视线中一片五彩斑斓,眼皮重的厉害。
  头昏昏沉沉,耳畔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国公爷……”
  “王笑。”
  迷迷糊糊中,大玉儿从草原走来,冷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一推。
  “本宫不会放过你。”
  黑暗压下来,他被大玉儿推倒在地。
  ……
  耿当离王笑最近,看他脚下踉跄着要倒下去,连忙扶住他,接着便听到王笑声音极低地念叨了一句
  “我赌你会给我解药的……”
  东阿县衙仿佛炸开了一般。
  国公遇刺、梵呗寺遭屠、推官大人被打死了……对于东阿县令胡志亭而言,哪一桩都是要命的大案。
  张嫂体会不到胡志亭这种焦急的心情。
  她只是有些举棋不定。
  这天夜里,她穿过驿馆旁的小巷,一直走到无人处学了两声云雀的叫声。
  有了回应之后,张嫂四下一看,从窗户掠进一间客栈的屋子。
  叽里咕噜的满语响起。
  “该死,我大腿上又中了一箭。”塔娜恨恨道,“那丑丫头好厉害的眼力。”
  “我们一开始没发现她躲在那里。”张嫂道:“问题是,她有没有发现我?”
  “应该没有,她一直就在那寺庙外面的树上,死丫头。”
  “弥尔达死了,多尔衮派来的人全军覆没了。”张嫂道,“现在只剩我们了。”
  塔娜不在乎弥尔达死不死的,按着自己的腿,咬牙切齿地骂着射中自己的丑丫头。
  张嫂又道:“问题是,王笑要被毒死了……”
  塔娜白眼一翻,道:“所以呢?”
  “太后娘娘说了,她要活的。”
  塔娜眼中带着恨意,又摸了摸耳朵,道:“你打算救他?”
  “不然怎么办?太后要活的。”张嫂念叨着,真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妇人。
  “又不是我们杀的。”
  “但太后要活的啊……差事越来越难办了啊。”
  张嫂叹息了一句,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对。
  这天晚上,游方郎中乔济良提了一杆‘悬壶济世’的挂幡回了家。
  往常这个时候,他婆娘已经做好了饭,他闺女也会跑到门边来迎他。
  但今天没闻到菜香,也没听到闺女的玩闹声。
  院中坐着一小姑娘,看个头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眼中却透出一股小孩子绝对没有的狠厉与沧桑。
  乔济良放下手中的挂幡,又喊了他婆娘与闺女两声。
  没有人回应。
  “想必是出门了,这婆娘也不给老夫做饭。”他心中想道。
  乔济良目光再一转,落在院中那小姑娘脚下,只见一地的鸡毛和碎骨……看样子,这小姑娘竟是把自己养的那只母鸡给生吃了。
  “小姑娘,你生吃了我的鸡?”乔济良极是生气,骂道:“我可就指着这一只鸡下蛋的,你……”
  接着塔娜目光一瞪,吓得他一个哆嗦。
  也不知怎么的,对上她这眼神,乔济良莫名的害怕起来,喃喃道:“我我是说……你煮一煮也好啊,我家里……有灶的……”
  “粟末人就这么吃。”塔娜压着声音叱骂了一句,沙哑得如同锯子在割。
  乔济良又是一抖,小心翼翼道:“我婆娘、闺女……”
  “替我办事,她们还你。”
  乔济良恍然大悟,喃喃道:“姑……姑娘,你耳朵伤了、要老夫给你治一治?其实你不必如此,这诊金我本就可以给你免的……”
  “耳朵,不用你治。”
  “那是?”乔济良抚掌道:“哦!明白了、明白了,姑娘这侏儒之症……但老夫医术微末,实在是治不了这样的大症,请姑娘看开一点,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呃!”
  塔娜突然如箭一样窜出来,伸手死死扼住乔济良的喉咙。
  “老家伙,太烦了。”
  她低声咆哮了一句,又道:“王笑中的毒,长白山,白眉腹蛇。”
  话到这里,她把乔济良摔在地上,拿出一个瓷瓶,满脸怒气地掷在乔济良身上。
  “解药。”
  “呃呃……姑娘你这是久病成医,精通医术?这是要小老儿去救国公领赏?这赏银我们怎么分……不不,赏银都给姑娘你……”
  “闭嘴!你要敢把我说出来,杀你全家……”
  “全家都死了?”
  两天后,耿当走进了乔济良的院子,蹲下身看着院中的三具尸体。
  “都是被掐死的。”
  如今已是锦衣卫千户的崔老三满脸苦恼,叹道:“巡抚大人推断是建奴细作给了这郎中解药,因此我派了几个兄弟一直跟着这郎中,没想到还是让凶手得手了。”
  “有啥线索没有?”
  “这郎中救了侯爷,得了赏银一百两银子。”崔老三道:“银子还在身子。说明凶手就是建奴细作,杀人是为了灭口。”
  耿当道:“不用你说俺也知道。”
  “你再看这个指印。”
  崔老三在耿当身旁蹲下来,伸出手,扼住乔济良的脖子,道:“看到没?这凶手的手,比老子的手小不少。”
  “这大小,总不能是个孩子?”
  “也许他是这么捏的?”崔老三拿手比划了一下。
  耿当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鸡爪手?”
  “我让弟兄们查查东阿县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吧,尤其是外地来的小孩,或手有畸形之人。”
  耿当点点头,叹了口气。
  “娘的,闹了半天,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国公爷没事就好。”崔老三问道:“国公爷醒了吧?”
  “没……没醒……”
  “王笑死了吗?”
  “还不知道,总之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人还未醒。”
  孔贞堪与孙兴弼说着话,一路赶到衍圣公府。
  如今刘中砥的死讯已然传来,但尸体还在东阿县,因此二人分别从曲阜县衙、尼山书院赶回来商量。
  衍圣公府占地极广,比曲阜县城还大。大门上书‘圣府’二字,金字流光、冠冕堂皇。
  门楹两边,一对蓝底金字的对联更是气魄不凡。
  “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
  “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对联之中‘富’字上少了一点,象征‘富贵无顶’,‘章’字下面一竖直通上面,象征‘文章通天’,一派与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之气派。
  孔贞堪与孙兴弼自然不能从大门进入,但在门前走一遭,那股圣人血脉的自豪又再次涌上胸膛。
  是啊,自己是圣人子嗣。
  从侧门进了府,又绕过一道‘圣人之门’又绕过‘重光门’,这重光门是一般官宦人家没有的,平时关闭,从两侧通行。只在皇帝出巡,或祭孔时才能在十三重礼炮声中开启。
  绕过重光门,前面便是大堂,大堂用来宣读圣旨,堂上摆着一道一道的红底金字官衔牌坊,数不胜数。
  “袭封衍圣公、紫禁城骑马、光禄寺大夫、太子太保、钦差大臣、奉旨稽查山东全省学务……”
  二人没走进大堂,从旁边绕过,前面是二堂,上面挂着“钦承圣绪”、“诗书礼乐”的大匾,是衍圣公会见四品以上官员,替朝廷考试礼学之地。至于三堂,则是见外客的地方……
  二人拐到西面,又穿过忠恕堂、怀安堂,一直进到南花厅,才停下脚步,在外面恭侯着。
  整个圣府都很安静,但其实是人来人往,只是每个人都放慢了脚步,不敢发出声音。
  只在这里,隐隐能听到花厅后面的学屋有读书声传来。
  孔贞堪与孔兴弼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孔贞堪目光看去,低声道:“胤榕,你来了,这是?”
  他虽比孔胤榕长一辈,但说话间十分客气。
  刚走出来的孔胤榕点点头,负着手,有些傲然的样子,淡淡道:“你们来见宗长?还要再等等,德昂死了,事情麻烦了。”
  孔兴弼道:“十九叔,宗伯让你来,不会要真的给田地吧?”
  “给得了吗?”孔胤榕摇了摇头,冷笑道:“就算我们想给,怎么给?几百万亩的地,数十万的佃户,分布五省百余县城,算得清楚吗?”
  孔兴弼点点头,他心里对这些很清楚孔家的地实在是太多,因此专门设置了‘管勾厅’来掌管收租,佃户交了租,账房就在户册上打个勾,因此叫‘管勾’。管勾厅下面还有屯官、总甲、小甲。
  管勾厅就是由孔胤榕管着,孔胤榕不可能会同意给出田地。因为现在他就是数十万佃户的皇帝,对数十万人予取予求。
  孔兴弼曾经听人说过,孔胤榕要是出了门,看上了哪个佃户的女儿,只要一个眼神下面的小甲就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十九叔,德昂死了,王笑来者不善啊。”孔兴弼低声提醒了一句。
  “那么办?”孔胤榕道:“关系我们孔家近万宗室的吃喝用度,这是命根子,他要动,只能和他拼了。”
  话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又道:“宗长见了我之后,又见了兴弨。看来是要和王笑死磕到底了。”
  孔家是世袭公爵,是可以养兵的,家中有‘林庙守卫司百户’,相当于孔家的兵部。
  如今的是乱世,孔家的兵丁也养到了五千多人,常驻孔府守备的便有二千五百人。负责守卫司的便是孔兴弨。
  说到这里,孔贞堪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不会是要打起来吧?”
  “叔爷忽惊,哪里就至于打起来?”孔兴弼笑道:“自古以来,有谁敢碰我们孔家?王笑凶?凶得过完颜阿骨打?凶得过忽必烈?”
  一句话,孔胤榕也笑起来,拍了拍孔兴弼的肩表示赞赏。
  孔兴弼又道:“想必宗伯是想让兴弨去给王笑一点颜色瞧瞧,杀了衍圣公的女婿,我们若无反应,怕要让天下人小瞧了。”
  “不错。”孔胤榕应了一句,懒得多呆,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径直离开。
  孔贞堪看着他的背影,很是羡慕。
  孔胤榕无官无爵,但掌管着家族的管勾厅,可比自己这个曲阜县令过得滋润太多了。
  “唉。”孔贞堪叹了口气,道:“要老夫说,给王笑点好处,事情到此而止也好。”
  孔兴弼冷笑一声,道:“宗伯自有计较。”
  孔贞堪抚着长须,道:“我们孔家在山东的祀田、汤沐田就有数万顷,这些都是免粮免租的,再加上胤榕把别的田地也充作免粮田……如今齐王与王笑想立足山东,就胤榕这么搞,一点税赋不交,人家哪吃得消啊?这不就逼上门来了吗?依老夫说,把税赋交了,化干戈为玉帛也好。”
  “怕是四姐夫死了,叔爷怕了吧?”孔兴弼道:“叔爷想得简单了,王笑要的如果只是税赋,绝不敢杀四姐夫。事情起了头,那就得拼下去……”
  话到这里,花厅中孔兴弨走了出来。
  孔兴弨二十六岁,虽掌握着林庙守卫司,但他并不是什么武夫,身材单薄,面庞削瘦,眼中却有着狠戾之色。
  “兴弨哥。”孔兴弼拱手行了一礼。
  孔兴弨也不答话,直接阴着脸走出去。
  孔兴弼与孔贞堪对视一眼,也不敢表达不满,只是向下人问道:“宗伯该见我们了吧?”
  “再等等,公爷还有一桩小事……”
  与此同时,刚走了孔府侧门的孔胤榕正在疯狂地挣扎着,试图将脖子上的绳索扯下来。
  “呃……呃……”
  轿帘掀起,外面护卫的尸体倒了一地。
  一双沾着血得手在圣府的外墙上抹过,留下一道腥红。
  一排排黑衣大汉握着刀无声无息地传过,轻巧得如同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