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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
  李昪大声惊呼,“钱镠这是疯了!要对‘四大家族’下手,想要借‘四大家族’人头一用啊!”
  “老板,还不到这个地步。不过,‘四大家族’在南海只要收缩势力,这多出来的市场,朝中的相公们……呵,有几家能忍住不垂涎的?钱局长常年不在中央活动,在外执掌船团巡弋征税,他已是部堂高官,差的,就是最后的入阁。”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公馆内只要有资格旁听的,都是明白了冯令頵的言外之意。
  “诸多重臣,其背后家族为了‘四大家族’在南海的业务,也会推动钱镠入阁,因为成或者不成,都在钱镠掌控之下。”
  韩熙载如是说罢,也是相当的感慨,“钱镠好生了得,就算要对‘四大家族’下手,且不说胆量如何,只这前期摸底排查,没有二三十年,不太可能。这若非是了如指掌,怎能将‘四大家族’迅速逼迫到这般地步!”
  这一刻,李昪整个人都是懵了,他自忖也是个了得的人物,能力也是不差,可是现在钱镠展现出来的操作、能量,直接击溃了他的信心。
  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
  “四大家族”他尚且要仰望,且自认有生之年没有机会赶上“四大家族”,但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岭南省、南海宣慰使府说一不二的巨头,居然扛不住钱镠的三下五除二,那他自己要是被钱镠盯上,李公馆上上下下,岂不是都跟待宰羔羊一般无力?
  “可是叔言,现在‘三法司’已经介入,证据只要落在‘三法司’手中,那么掌握主动权的,岂不是‘三法司’?冯家、冼家,完全可以咬牙甩开钱镠,跟‘三法司’直接谈条件?”
  冯延巳虽然看穿了是钱家的手笔,因为背后的利害关系,就是如此。
  但是,冯延巳对眼下的事件动态,却没有很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钱镠这也是在赌博,冯家、冼家只要铁了心硬抗,“三法司”介入,那钱镠最多就是个检举有功。
  剩下的,都是“三法司”的功劳。
  “如果是以前,仲杰之言,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现在不说朝堂上如何,民间的舆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广州、杭州去年的失业人口暴增,‘天涯洲’、海南省采矿业受挫之后,影响的方方面面,已经牵连到了东南沿海。”
  提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但内在联系,一听就懂,“如今海贼闹得这么激烈,‘三法司’要是想仗着中央权威,就能甩开钱镠吃大头,那么‘三法司’不管是谁,刑部也好,中央检察院也罢,还是说中央法院,部堂南下,钱镠也敢杀。横竖,不过是海贼猖狂而已……”
  “……”
  “……”
  韩熙载最后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直接听得人毛骨悚然。
  实际上也就是钱家对做海贼不感兴趣,否则,在东海征税船团的照顾下,灭谁都是眼皮子一夹的事情。
  做海贼是为了做账、捞钱、走私,说到底就是求财。
  那钱家大大方方就能敛财无数,又何必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寻死买卖?
  这几十年中的大海贼,抢一辈子也抢不了一个大户,钱镠只要愿意,查一个江东省的土豪老乡,就顶大海贼干十年的。
  只是,钱家不做,不代表没有能力做,恰恰相反,钱家要是玩黑的,江东省能够跟钱家过招的,没几个。
  “这是吃定了中央啊。”
  “老总说的是,钱镠现在就是要入阁,钱家能不能继续辉煌,就看他能不能入阁。入阁了,那么钱镠能够提拔的心腹,最少有一两个是部堂,钱家只要再出几个中人之姿的,再续几十年豪门风范,问题不大。”
  韩熙载听得李昪那感慨的语气,便知道李昪是受了刺激,但受刺激也只能如此,钱家的积累,那不是一代人两代人,那是十代人的积累,而且十代钱家家主,就没有平庸的,没有钱家这个豪门为后盾,只凭本身能力,扔到江湖上,早晚也是个“忠”字头的大龙头。
  更何况,钱家厉害的,又何止是家主,还有各个分支,以及联姻的各路豪强。
  从中央到地方,人们常说“南海四大家族”,堪称“国中之国”;也有人说交通部堪称“国中之国”;也有人说“长孙百子”在西部地区已经是“国中之国”……
  但是,跟钱家能量比起来,这些都差了一点意思,缺少闭合度,缺少完整性。
  想要渗透进入钱家是很难的,除非钱家内部出问题,但这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会稽钱氏,在韩熙载看来,就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啊。
  “叔言,如你所见,当下我们李公馆,应该怎么做?”
  冯令頵看着韩熙载,神情极为严肃地问道。
  “冯叔,老总,在我看来,以钱镠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有极大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他过去几十年的斗争来看,但凡出手,必有所中。因此,这一次岭南省的动荡,恐怕大概率是钱镠胜出。”
  “也就是说,我们站钱镠?!”
  听了韩熙载所言,冯延巳有些惊诧,“万一错了……”
  “不,钱镠胜出,不代表我们就要站到他那边。‘五姓汤锅’同气连枝,在韶州本地,也是维持地方稳定的重要力量。毕竟,朝廷现在对当年的‘獠蛮’之后,基本都是安抚为主,我们‘五姓汤锅’,朝廷的备份,乃是‘油锅’,这是瑶人的编制。所以,不管是谁,在韶州这里,‘五姓汤锅’是保境安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否则,瑶人一旦闹事,岭南省上上下下,谁能担得了这么的干系?”
  说罢,韩熙载更是自信地说道,“不仅仅是岭南省要保着‘五姓汤锅’安安稳稳,就是湖南省、江西省,两边都是如此的。”
  “我们不站钱镠,难道就这么干看着?”
  “仲杰,如果你是‘四大家族’,这时候,除了甩掉那些累赘之外,还想做什么?”
  “还想做什么?当然是干掉钱镠啊!”
  “不错,报复是肯定要的,但是,钱镠那么容易干掉吗?干不掉,那就只能找别人,派人去江东省?还是说派人去北苍省?甚至更远一点,去狮驼岭?”
  “你是说……王角?”
  反应过来之后,冯延巳顿时连连点头,“钱家嫡系清理不掉,杀一条杂鱼,还是没问题的。叔言有什么想法?”
  “拿住王角,就进退有据。‘四大家族’如果反扑得疯狂,要把韶州掀个底朝天,那就把王角扔出去;钱镠如果火力更猛,那我们李公馆维护他后辈子弟有功,这份交情,总不能是忘了的,传扬出去,钱镠也只能念我们李公馆的情分。”
  “对!对对对!”
  李昪连连赞叹,“说得对,我现在就派人去州立医院,将他保护起来!”
  “老板且慢!”
  冯令頵开口打断,“老板,切记,不可动粗,一定要以礼相待。老板,别忘了这次火车站爆炸案,王角这种人,如果真的失了势,扔出去也就扔出去了;可万一,他有惊无险过了关,那我们李公馆,就算是结了仇啊。老板,想想看,他的正妻萧氏,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算计,他本人,又怎么会差到哪里去?我现在回想起他在爆炸现场时候的疯狂,还是心有余悸啊老板。”
  倒是没人说冯令頵人老不中用,越活越回去,反倒是如此提了个醒,让李昪也冷静了下来,然后沉声道:“老冯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这样,你安排一下,不动声色,让人暗中盯梢。但有风吹草动,也能便宜行事。然后知会一下曲江县……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县府。”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欺老不欺少,一贯如此,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李昪现在当然有办法直接做掉王角,甚至拿王角的狗命去跟“四大家族”讨个交情,但这毫无意义,一应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所有的举动都是等同冒险。
  讨好“四大家族”还是讨好钱家,没有区别;得罪“四大家族”还是得罪钱家,也同样没有区别。
  也正因为如此,世人守住底线这个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反而变得难能可贵。
  凡事牵扯到了生死存亡,或者只是一般的利害得失,普通也就变得不普通。
  等李昪带着人离开李公馆之后,冯延巳也是忙着去联络“五姓汤锅”的人,此刻,也准备去做事的韩熙载,被留在李公馆的冯令頵喊住了。
  “叔言。”
  “嗯?”韩熙载一愣,他刚刚出门,人还没有上车,就听到台阶上的冯令頵在喊他,于是愣道,“冯叔,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你跟刘德光是中学同学,他表妹萧氏嫁给了王角为妻。如果到时候李公馆当真要对王角下手,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牵扯其中。”
  “是,多谢冯叔提醒。”
  韩熙载并没有忘了这件事情,但是,给老板提意见还是要提的,人情关系毁不毁都是这么干。
  吃谁的饭,当谁的心,这是韩熙载的行为准则。
  “那就好,你放心,你的功劳,老板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将来‘五姓汤锅’,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来掌管,能不能跳出‘五姓汤锅’,在朝廷中大显身手,就看机遇了。”
  说到这里,冯令頵一脸的担忧,“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今年江东省关了一千多家厂,几十万人失业,又碰上难得一见的太湖倒灌,要是江东省的粮食产量暴跌,只怕要出大乱子。”
  “以前几十年才会折腾一下,冯叔,往后十年一折腾,都没个准的。”
  韩熙载这次从外面回来,其实准备着手写一份报告给李昪,南海海贼的数量暴增,导致了贸易受挫,原材料的成本翻了几倍,广州的中间商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但因为省府现在根本没办法解决海贼问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材料价格失控。
  现如今,已经不是江东省的问题,而是东南沿海都遭受着空前的压力。
  甚至韩熙载很想告诉冯令頵,像最近的爆炸案,如此规模的,在交州已经有了好几起,而且都是去年的事情。
  去年还发生了海贼登陆北苍省行署驻地杀龙港这件事,但韩熙载从各种传言和官报中分析,觉得去年发生的,可能不是海贼,而是乱党。
  乱党的势力在扩大,实力在增加,内战的苗头,现在已经有了,就差一把火。
  “最近闹事的越来越多了,京城的学生,还说要让皇帝搬出洛阳宫,皇家内帑要受到内阁监管,洛阳宫的宫监,也出来放风,说是要准备皇帝出巡。最近,千万不要去京城,一旦大开杀戒,控制不住的。”
  “是,冯叔放心,就最近的动静,我也不可能乱蹿了,打算现在写点文章,或者写几首歌。”
  “那就好,那就好啊……”
  冯令頵连连点头,韩熙载这样的人才,是“五姓汤锅”未来的希望,有这样的人帮忙,“五姓汤锅”努努力,整合成一体,有个十年消化,也就真的成了地头蛇,不用再靠耍横来跟“始兴县伯”这样的门庭斗法。
  等韩熙载离开之后,冯令頵顿时觉得有些疲惫,打算休息一会儿,岂料很快外边回来一辆车子,车上下来一人,急急忙忙地到了冯令頵跟前喊道:“经理!出事了!那个小王相公的随员,全都不见了!”
  “小王相公呢?”
  “还在州立医院,可是,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其余的保镖,都不见了!”
  “什么?!”
  冯令頵顿时惊叫起来,“老板呢?”
  “李总现在人就在州立医院对面,是让我过来喊经理过去的!”
  “走!”
  “是!”
  上了车,冯令頵感觉头皮都要爆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
  说不是有备而来,他都不信。
  大意了啊,万万没想到,这王角居然这么鸡贼!
  “好胆色。”
  不爽归不爽,但冯令頵还是称赞了王角,能够只身留下,这魄力,还真是不一般。
  明面上来看,整个韶关的本地人,除了“始兴县伯南康县男”这两家,王角根本没得罪谁。
  他还救了李公馆的钟太章之女呢,这可是情分。
  可现在广州已经戒严,什么事儿都是嘴皮子一哒啵的事情,是黑是白,王角这个外地人,根本没辙。
  然而面对这种状况,王角却更显大胆,大喇喇地在那里,只身一人,好生潇洒。
  韶州州立医院的斜对过,是一处宾馆,主要都是病人家属住着,此刻,急得满头大汗的李昪,终于等来了冯令頵,见冯令頵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开了车门,“老冯,这下麻烦了,只剩下那小子一个人,剩下的,全不见了!”
  “之前不是有人盯着吗?”
  “连车站那边的那个小妾,也不见了,昨天还在,今天白天就没了踪影。”
  “……”
  冯令頵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多大活人,突然没了踪影,这说明王角这一行人,有人暗中护持啊。
  莫非是“狮驼岭钱三郎”的人?
  不敢深入想的冯令頵,连忙道:“老板,先不要慌,我们什么都没做,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怕这小子反过来要对我们做什么啊!”
  李昪提醒了一下冯令頵,“要是这小子直接跟唐烎搭上了线呢?这小子的妻舅家里,刘亿这个姑父,可是跟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莫逆之交!沙赞当年就是在冠南省、冠北省做事,唐烎的‘八号金矿’,想要安安稳稳开下去,跟沙赞打好关系,绝对没错!”
  此时此刻,李昪头疼的就是万一王角跟唐烎合作,会不会直接配合广州那边搞个大新闻?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五姓汤锅”说到底还是偏黑一些,不算正行,“武陵蛮”还是“曲江义从”,找个借口杀良冒功,韶州州长唐烎原本没动机,可要是钱家给承诺呢?
  辅助有功,那明年的这个时侯,唐州长说不定直接就是唐高官。
  入阁的钱镠,提拔一个副部堂级别以下的地方官员,算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李昪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