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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建中啊,来得正好,晚上曲江宾馆,一起吃饭,把三郎也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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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公对三郎还是好啊,就是这小子不争气。”
  “怕什么,叔文有侠义心肠,在学校敢为弱小出头,就冲这一点,没有丢我们韶州人的脸。”
  张雪岩随性的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亲切,不过王角也咂摸了一点儿味道出来,这位“始兴县伯”家的三老爷,应该是跟冯令頵关系不错。
  这就很微妙了。
  此时张雪岩口中提到的“三郎”“叔文”,都是同一个人,是冯令頵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家中行三,叫冯延鲁,字叔文。
  和他二哥冯延巳不一样,读书从来都是刚刚好,但一贯是嫉恶如仇,小时候就惹出过不少事端。
  只是和那些小混混街头打烂仗不一样,冯延鲁是真的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早年李公馆还没有立起来的时候,韶州这里原本就不太平,三教九流云集,又加上各种矿场遍布,物流行外加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会团体,自然而然就鱼龙混杂起来。
  而冯延鲁,在七年前,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因为一个妇人的丈夫被人打残,便一个人拎着横刀、哨棒,从曲江县追到始兴县,然后把凶手,从始兴县捉了回来。
  一时间名声大噪,但紧接着就是李公馆跟始兴县的过江猛龙开战,当年被“武忠社”大龙头杨行密点赞的“三十六英雄”,还折了两个进去。
  那是一场极为激烈的火并,两边都出了官面人物,也有“獠寨”“瑶人”助威,最终岭南省给七年前那场火并定性为“乡野抢水”。
  事情是抢水引发的火并,也只能是抢水。
  如果被人宣传成“有活力社会团体”之间的不友好交流,七年前的不知道多少人的乌纱帽要飞起。
  那次干仗,李公馆光账面上的损失就高达八十万,还有两处矿场被炸毁,至今也就复工了一个,另外一个还在停摆。
  事件的结果,以“五姓汤锅”聘请那位妇人在寨子食堂中打菜而结束……
  至于冯延鲁,干了这件事情,就被冯令頵连夜送到南昌去读书了。
  可不敢留在韶关,多留一天都是挑衅,多留一天李公馆的钱就在滋油一样地往外滋,当时还以“徐知诰”为名头在外行走的李昪,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喊那位十五岁少年一声“老哥”。
  只求放过,真的,只求放过。
  可还别说,因为冯延鲁的这个举动,“始兴县伯”这边,除了族长张雪山不变表态之外,“始兴县伯”家的二老爷张雪峰、三老爷张雪岩,都是对冯延鲁赞叹有加,认为这样的少年,才是韶州人该有的秉性。
  少年人意气风发,行正义之事,有正义之举,固然是“侠以武犯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总比仗着一身武艺,四处抄掠的人渣强多了。
  尤其是苦主的公道,被短短时间就被找了回来,这就更是殊为不易。
  只不过,这种行为,终究不能被大肆宣传,也不该被大肆宣传,毕竟,倘若人人自以为正义,那多半正义就要变味、变质,最终沦为工具。
  张雪岩看重冯延鲁的,终究只是秉性,而不是真的希望冯延鲁以后都只会诉诸于一口血勇之气。
  让张雪岩极为欣赏的是,冯延鲁干了这件事情之后,竟是刻苦读书,虽然没办法达到二哥冯延巳那种水平,考试过关从来都是刚刚好,但少年人能够调转举动,这是更加难能可贵的品质。
  任何人都有路径依赖,当发现暴力能够解决问题,且解决得还不错的时候,是不会去参考暴力之外的选择。
  但这终究会碰个头破血流,因为暴力之外,会有更大的暴力。
  冯延鲁能有这般认识,简直是让“始兴县伯”家的三老爷张雪岩高兴坏了,便去南昌的玄龄中学做了体育老师,收了冯延鲁为弟子,教他文化课。
  所以如果有人吐槽冯延鲁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真心可以。
  当然正常来说,也没人愿意吃饱了撑的跑去吐槽冯延鲁。
  “张公,还是不要提什么帮扶弱小了吧……”
  苦笑的冯令頵是真的扛不住,也得亏总体而言李公馆赚了江湖名声,所以这七年中,李公馆的发展势头,大有一统“五姓汤锅”的迹象,这个福利,硬要算起来,的的确确要算到冯延鲁头上。
  没人家少年郎的血气方刚、嫉恶如仇,还真就没有这机会。
  江湖儿女的义气、算计,远没有少年人来得那般纯粹。
  毕竟是自己儿子,冯令頵也没想过让三儿子将来死于非命,还年轻,二十二二十三岁的,多活两年是两年。
  可张雪岩毕竟算是儿子的先生,这喝令对方不要乱叫,也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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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了,张雪岩的地位摆在那里,“根正苗红”!
  韶州地面上的贵族,张雪岩是真的贵族,有内阁盖了章的“征事郎”头衔。
  民间则是以“司法郎君”相称呼,一般带“郎君”二字的,都是正经授勋过的,不是寻常的垃圾货色。
  跟张雪岩同期授勋的,就有阿尔萨斯公爵的一个儿子路易·法兰克,路易·法兰克受封“陪戎中侯”啊,品级上高张雪岩一级,但实际上这玩意儿就是高配低待遇。
  皇唐天朝的海外封赏,都是平地高一级,但待遇等同于中央的低一级。
  也就是说,张雪岩的八品“征事郎”,跟路易·法兰克的七品,是一个性质。
  整个“始兴县伯”府上,除了族长张雪山,剩下的宗族同辈中,也就只有张雪岩这个老年猛男有“司法郎君”的头衔,可以说是殊为不易。
  韶州张氏尚且如此难以混一个,更不要说什么“五姓汤锅”了,李昪在海外折腾来折腾去,其实就是指着那点念想。
  当初冯延鲁搞了那一下,李公馆是全面亏损的,债务非常的高,之后的两年时间,基本就是偿还一下利息,本金要拖到李昪出海回来之后,才偿还了大半。
  期间只要有一个闪失,李公馆就地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也没有现在冯令頵的感慨万千。
  “建中啊,三郎是你儿子不假,但又不继承你的家业,将来主持冯家的,肯定不是他,那何不让他自己闯出一片天呢?”
  张雪岩笑呵呵地看着冯令頵,又看向了王角,“你看小王,钱老三就舍得放手,这就是器量,这就是见识,你啊,空有能力,空有见识,就是没有格局。”
  说罢,张雪岩又对王角道:“小王啊,建中儿子是有几个的,那个冯延巳,你可能见过了,不交恶即可,不必得罪。这个冯延鲁,晚上的时候,认识认识,你要是觉得可以呢,就当交个朋友,将来要是有什么好生意,记得介绍介绍,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等老夫去了北苍,也投资几个项目,大家亲近亲近。”
  蛤?!
  “……”
  王角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
  太突然了吧!
  然而张雪岩却又接着道:“这小子在南昌念书,经常搞各种活动,说要是革命,真是让老夫头疼。不过现在世道不错,他这是赶上了好时候,要真能革命,名垂青史啊!”
  蛤?!!!!!!
  “……”
  王角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话怎么接?
  你就说怎么接?
  难不成爷当场表态,这皇帝家里早就该挨个儿放血了?!
  可一百多年前就放过血了啊。
  现在是想干啥?!
  “张公!张公张公张公……”冯令頵赶紧拦住了张雪岩,“孩子还小,孩子还小,叔文呆傻蠢笨,不值得张公……”
  “建中,你管得住叔文吗?”
  张雪岩一身肌肉抖了抖,“你都打不过他,你怎么管?你铳法都没他好,最近几年的后生,除了李存勖手下一个‘郭雀儿’,剩下的都是什么垃圾。只配争第二。”
  “……”
  “……”
  忽然间,王角有点儿小震惊:我擦,小郭可以啊,居然在这鬼地方,还有人看重?
  也不对,这位张家三老爷,貌似是在南昌混的,也就是说,南昌那里,小郭还挺有市场?
  爷牛逼!
  王角顿时骄傲起来,要不是他慧眼识人,人小郭能有这么好施展才能的舞台?
  回头加工资……
  不对,工资不用加了,一箱子金条,那抵多少工资了。
  “张公,还、还是不要提叔文了,这次张公来医院,还不知道是为何?张公身体一向康健啊。”
  “老夫能有什么事情?我是来看小王的,之前几个侄儿跟猪一样,活该被人打脸,还想着翻本,真是不知所谓。”
  张雪岩一脸的不屑,大喇喇地将眼镜取了下来,用衣服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像小王这样的好汉,拉拢关系都来不及,吃饱了撑的给脸色,真是‘一蟹不如一蟹’,我看啊,这‘始兴县伯’家,也是时候分家了,不然早晚败个精光。”
  言罢,张雪岩还摇了摇头,吐槽道:“‘始兴县伯’家里的废物,比徐家的还不如。老夫以为徐温的儿子已经是废物中的废物,万万没想到,我们张家的更废。”
  “……”
  “……”
  冯令頵直接傻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总不能说张三爷说得对,徐太爷和你们家的确都是废物集中营,妙啊。
  “不过不要紧,老夫收了叔文这个弟子,张家以后是不愁了。徐家就不行了,徐温还想着让李昪撑起家门,可能吗?李昪做了董事长,人直接飘起来信不信?到时候徐家肯定跟你们李公馆闹起来,开战暗杀都可能。”
  “张公,叔文是我儿子。”
  “哈哈哈哈,是你儿子又怎样?你儿子惩恶除奸反而要出逃,你都护不住,你个当老子的在他心里早就形象破灭了好不好?七年前你但凡有一点点支持,都不至于此。父子反目,不一定是当儿子的错,建中啊,老夫说你格局小,可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
  叼尼玛臭嗨!老子真想斩死你啊!
  冯令頵内心狂骂,可拿张雪岩一点办法都没有,没办法,不说张家三老爷的身份,也不提什么“司法郎君”“征事郎”,就说这一身腱子肉,冯令頵投胎一百遍都不是张雪岩的对手。
  看着冯令頵脸皮抽搐,神色青一阵红一阵,不知怎么地,明明冯令頵对他还不错,但王角现在心中就是有一种变态的爽感。
  我真是个贱人啊。
  王角心中如是吐着槽。
  不过转念一想:妈的,男人变态有什么错?!爷就爽了怎么了?
  反正是暗爽。
  冯令頵被张雪岩训孙子一样的训,可还真没办法反驳,他跟三儿子冯延鲁,是真的关系不好。
  而且冯延鲁也不待见李昪,那种扑面而来的客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呵,冯建中啊冯建中,你不要不服气,广州冯氏跟你们家,祖上都是北燕皇室,可这格局,真是天差地别。好田出歹苗啊。”
  踩着木屐,张雪岩对王角道:“小王,走,去食堂,请你吃牛丸。”
  “呃……好。”
  王角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这几个意思?张雪岩这狂喷冯令頵,是真的喷,还是喷给老子看的?
  对这些江湖上的老阴逼,王角现在都是提防的很,有一个算一个,都当是各种算计隐藏在身后。
  他揣着小心端着谨慎,跟个应声虫似的,却是不掺和韶州人内部的对喷乱骂。
  “冯经理,一起吃牛丸啊。”
  “好!”
  王角眼珠子一转,喊了一声冯令頵,倒不是说他不给张雪岩面子,而是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越混乱越好,越混乱对他越有利。
  鬼知道这个姓张的是不是变态杀手,反正堂堂“征事郎”就这副打扮,说他是老年变态没错吧。
  而且就张雪岩这健美的身形,比利·海灵顿过来一比都是差了不少,要是张雪岩把头发弄成钱老大那样的卤蛋,还真是有点儿龟仙人变身的感觉。
  听到王角喊冯令頵,张雪岩笑了笑,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小王啊,你这江湖经验还可以,钱老三对你不错。”
  “先生对我是挺好的。”
  在张雪岩看来,王角的各种小动作,应该就是师承钱镖,可惜,小聪明啊。
  “叔文这个孩子秉性是不差的,嫉恶如仇,称王称霸是不行,但跟人合伙做事,还是靠得住的。”
  “这……革命的事情,晚辈胆子不大,先生也是朝廷心腹、国家忠臣,‘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才是正道……”
  “钱镖就教你这个?”
  眉头微皱,张雪岩顿时不信,“老夫一直怀疑,当年北苍省征税大案闹得那么荒唐,是钱老三有意遮遮掩掩某些事情。一度怀疑他想要造反,现在想想,真要是造反,他在狮驼岭早就干了,对不对?”
  “呃……造、造反?!”
  王角一脸震惊,“张先生!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先生可是会稽钱氏,对朝廷,对国家,那是忠心耿耿啊。钱家怎么可能造反?钱家不可能造反!张先生,可不能血口喷人呐!”
  “叼你老母的,你之前要是不在火车站拿枪指着老夫的侄儿,老夫差点就信你现在的表现了。嘿,难怪钱镖收你为徒……”
  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这胡子打理得很好,就是比较长,而且很硬。
  更牛逼的是,王角看得出来,这老东西的胡子,不是自然卷,而是烫过的。
  这什么狗屁操作?!
  乍一看,眼镜儿换成了墨镜,可不就是恩格斯?!
  也就是恩导师的体格儿差了一些,再加上眼神也没有张雪岩来得剽悍,这老头子的眼神,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看谁谁都是傻叉,就他最牛逼。
  那种狂傲,又并非是针对谁的狂,也不是针对谁的傲。
  反而很平等,因为张雪岩的架势,就是那种:老夫也不是有意针对谁,反正你们都是傻叉,见了这么牛逼的老夫,你们只需要提供掌声……
  感觉很糟糕,可也没有让人不爽。
  冯令頵原本心头一团怒火不得释放,但这会儿听了张雪岩的话,猛地一个激灵,打量着王角的背影,心中暗忖:张老三这话,难不成是说给我听的?是了,这姓王的小子不简单,跟京城的名角儿一般,最是会演,眼下怕不是都是装出来的。
  如是想着,冯令頵原本就大的脑袋,这会儿显得更大了。
  “张先生,晚辈可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张先生虽然是老前辈,但也不能乱说啊。”
  “你就编吧。”
  张雪岩懒得多废话,根本不和王角扯这个真真假假,他认定了如何,那就是如何,王角争辩也好,不争辩也罢,他压根就不在意。
  此刻,张雪岩想起了什么,对王角道:“对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实在是躲不过去,就来找老夫。记住,是找老夫,不是找‘始兴县伯府’,有区别的。”
  “啊?!张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始兴县伯府’不敢招惹冯家的,懂?”
  一脸不屑的张雪岩说罢,拍了拍胸大肌,“但老夫就不怕,冯家又如何?是冯家家主脑袋青铜浇筑的?一颗开花弹,该成肉酱,还是要成肉酱。”
  “……”
  “江湖上的规矩,有时候呢,没什么卵用的。”
  张雪岩语重心长地看着王角,“老夫很看好你啊小王,你毕竟比叔文要强,是去洛阳大学,他在南昌念得书,差了不少。我是希望你跟叔文打好关系,将来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
  “……”
  艹尼玛,这糟老头子怎么比钱老汉还要恶心?!
  完全不管别人到底怎么想的,就一个人自顾自的在那里逼逼个不停。
  可还别说,张雪岩这一通胡说八道,还真是让王角觉得应该是靠谱的,本能、直觉、理性,都让他觉得这个糟老头子,应该问题不大。
  甚至王角觉得,这老东西会不会是钱老汉那个“传火老变态”的战友?
  万一这老东西也是“老年传火俱乐部”的会员,那“大头狗”的儿子冯延鲁,也挺倒霉的啊。
  一时间,王角竟然有点儿想见见冯延鲁这位大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