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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振,中央催缴河东夏粮,你觉得……河东当如何应对?”
北京,太原城的东北角就是曾经太原宫的“小城”,是典型军事设施,但此时,却成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驻地,也是“全忠社”成员活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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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叼着一根烟,眼神有些迷离,最近的情况,让河东省省内都是有些捉摸不定。钱镠已经扔出来两条肥饵,一条是“拆分税务”,河东省上上下下,也想截留税赋,搞一点“地税”,这样才有更多的开销。
另外一条,吸引的就不是州县底层,而是北京的高门权贵。
帝国中央银行直接私有化,全国的寡头响应者不计其数,其中自然也包括北京的留守。
但是对“河东省护国委员会”来说,这就比较尴尬。
围绕在朱温周围的中生代精英,都敏锐地感觉到国事的不太平,也知道这是钱镠的手腕,但是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阻止河东省省内的分歧。
顶级权贵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中低层精英的想法,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和钱镠给出来的富贵比起来,都是不值一哂。
所以,王彦章很愁恼,他只是笔杆子,不是枪杆子。
找到了北京留守办公室的秘书敬祥,他是“全忠社”在北京留守的重要成员,一直秘而不宣,现在也只是让人觉得跟“全忠社”走的比较近。
“夏粮本来就是要缴纳的,能够拖着三个月,已经是相当不错。”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王彦章横了一眼敬祥,对他装傻充愣表示不满。
笑了笑,敬祥也掏出了一包烟,抖了一支出来,翻来覆去地在烟盒上磕着,半晌,才正色道:“钱镠给出来的‘诚意’,实在是太足了,没人能阻挡的。想要阻挡,只有兵行险招。”
“怎么说?”
“‘靖难军’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不可能,河东虽然是‘表里河山’,可北京毕竟是北京。”
“江淮肯定要炸,甚至京畿的东南,也会炸。地方瞒报的东西,可不是钱阁老看到的那一点半点。”
“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不一样。”
敬祥这时候才叼着烟,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去年如果不是救灾成了生意,有源源不断的食品从南海运输过来,应该是三省都要出问题。钱三郎的学生,很不简单,他几乎就是强行用最低生活保障的方式,将赣西赣南的失业失地之人挽救了下来。账面上,安仁县也就是二十几万人,算上人口输入,翻两倍,也不过是五六十万人。而实际上,光南昌两个县,直接受到灾情影响的,就有这个数。更不要说还有抚州等地。”
言罢,敬祥接着道,“所以,是王角将这种危机延缓了几个月,但本质并没有变。产粮区的两季补种,都是糊弄人的。淮北的麦田,真产出一粒小麦算我输。”
“这样岂不是……”
“报纸和舆论,因为报道了南海踊跃赈灾,给灾民和失业失地之人,一个信心。但是这个信心,不是一成不变的,今年江淮省内,哪家不是捂盖子?捂不住了,大家一起背锅。但谁来背?谁都不会背。法不责众,罚酒三杯,也就是点到为止。”
“……”
“之前东京的《洛阳日报》,说是扬州有民众聚集,引发骚动,实际是什么情况,北京这边也是通报过的。安司令的儿子安重泰,宣布加入‘劳人党’不说,还领导漕帮、排帮以及一部分盐帮,搞出了这场暴动。如今江北有两个县,也就是白天还归政府管,晚上就是安重泰说了算。”
“安司令这是要做什么?”
“不适他要做什么,而是我们要让他做什么,他原本要退休,能甘心吗?还没有捞着什么呢,就下去了,谁都不会甘心。我们给他创造一个条件,让他从北海到北京,你说他开心不开心?”
“怎么操作?”
“河东也有灾害,河东也有骚动,中央来人,我们就封锁入口关卡,一个人一条船都别进河东。再以北京留守的名义,发电报给中央,希望调动军队救灾或者弹压骚动百姓,安司令可以是诸多地方军中的一支,这样就不会太明显……”
“这太冒险了啊。”
“呵,这时候不冒险,等新的中央银行成立,北京这帮人,根本不会正眼瞧我们一眼。到那时候,贤明,你以为你还能玩弄笔杆子?但有一二分把握,这个冒险,就值得去做。”
“如果江淮不出问题,我们就彻底成了焦点。”
“所以,这才叫冒险。如果没有丰厚的回报,凭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
王彦章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去说服老板。”
“好。”
敬祥应了一声,忽然又道,“等等,原先三天一联系,要改一改,每天下午四点,我们准时碰头一次。”
“好!”
两人告别之后,王彦章转身就去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办公室,已经正式像模像样当上委员长的朱温,现在手上还是啥也没有,河东省的任何一个州县,他都不能直接影响,更不要说太原作为北京,情况更加复杂。
不过他人在北京,也是为了让北京这边的豪门放心,不用担心他“全忠社”的大龙头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忠诚,就是这么绝对。
笃笃。
敲门声传来,朱温一愣,将手中的一本小黄文放下之后,抬头说道:“进来。”
顺手将小黄文扔到一旁,也无所谓别人看没看到。
“贤明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委员长,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单独跟您谈谈。”
“嗯?这么正式?”
朱温有些诧异,他素来知道王彦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严肃,于是道,“去里间吧。”
“好。”
王彦章跟着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门外有人走过,正是朱温的长子朱友裕。
人到中年的朱友裕此时看上去相当儒雅,去年还习惯穿便服,今年官袍在身,头冠也是相当的正式,留着两条须髯,跟下巴上的胡子连成一体,着实有了点文人的气质。
见到王彦章,朱友裕还抬手行了一礼,倒是没有开口打招呼。
王彦章只是回头颔首,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跟着朱温到了里间。
“贤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委员长,恕我冒昧,您已经七十三岁,还有雄心壮志吗?”
“你也说我七十三了,临老能当上‘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委员长,老夫已经……”话说到这里,朱温双目圆睁,“已经享受到了权力的真正滋味,怎么可能停下来。哪怕明天就要进棺材,但是可以让我独霸一方,我也心甘情愿!!”
“好!”
王彦章点了点头,“那么,现在想要独霸一方,只有一个机会。一旦中央让各地权贵稳住了阵脚,委员长这种豪强,就彻底没了机会。”
“什么机会?!”
“借兵。”
“借兵?”
“借北海的兵,安重泰现在是反贼,安司令骑虎难下,他没得选。现在中央正在催缴夏粮,委员长,我们河东土地贫瘠,小米再养人,能养得了几个人?乡亲们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种一点粮食,却要被中央的贪官污吏拿去倒卖,一粒米也不给江淮灾民,我们……不可助纣为虐!”
王彦章的套话一出口,朱温当时就反应过来,他脑子极好,一点就透,哪怕是七十多岁,也不见削减精力,对名利的追逐,永远保持着旺盛的热情。
正是这种热情,让整个“全忠社”一直能够团结在一起,毕竟,大龙头除了好色,其余的,真没什么毛病。
给钱爽快,兄弟们也享受过各种好处福利,有人倒霉伤了死了,只要不是遗孀姿容绝美,朱温的慰问也是点到为止,十里八乡没有人挑刺的。
所以,愿意给朱温卖命的人,并不在少数,都是江湖上舍得玩命的。
“可是……贤明,北京这边……万一不同意呢?”
“兵,要借;枪炮,要有。想要控制住北京,说要的人多,也的确是多;但要说少一点,三五千人能不能控制住……那也没什么难的。只要北京留守部队不动弹,北京警察总局的人也不表态,谁人多,谁弹药多,谁,就是这北京城的爷!”
王彦章说罢,盯着朱温,“‘昌忠社’、‘太原路忠武军’、驮帮、山南大院儿……能联络的都联络上,十几二十个县一起来,大闹一通,这河东省,到时候就是水泼不进的地方。”
“可要是中央……”
“江淮有大事发生,那是几千万人!委员长,纸包不住火,只要委员长下定决心,我立刻联络我各地的门生,开始在纸媒上发动舆论攻势。这个大唐,已经稳不住了,既然要乱,那晚了乱不如早了乱,小乱不如大乱。只有大乱,才能优胜劣汰。否则,我们这些人,都要跟着几千万百姓一起陪葬!”
王彦章更是恨恨然,“固然我们有一己私欲,但总比钱镠伙同天下寡头窃取社稷神器的要好!”
“江淮……真的会乱?”
“太原宫有消息。”
“子振来过了?”
瞬间明白的朱温顿时有些纠结,敬祥既然来过,那么,消息就是真的。
江淮要是爆出一个大雷,那就不用想了,肯定要打仗。
大军出行,可不是为了赈灾的。
“他娘的……”
朱温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拼了!”
他立刻道:“我现在就去联络靠得住的,老夫这个河东省护国委员会委员长,现在给他们一个保证,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荣华富贵不会少。想当县长的当县长,想要金条的有金条!”
“委员长不愧是人中龙凤……”
“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不如搏一把!”
朱温摸了摸头皮,然后道,“‘金菊书屋’那边,贤明,就要看你的了。”
“放心,黄大老板现在已经不行了,‘金菊书屋’也在闹分家,这时候人心惶惶,正好可以将‘金菊书屋’中那些没门路没出路的,招揽到麾下。笔杆子有人,枪杆子,照样有人!”
“赌了!”
“好。”
……
在王角还在忙着督促新的一轮秋收时,江北各省的报纸,都在做同一件事情。
疯狂地抨击江淮省地方隐瞒抢种补种情况,同时大量赈灾粮款的去向,都成了一个个谜团,整个江淮省,俨然就是财政黑洞。
“委员长,怎么最近的报纸,都在抨击这个事情?去年前年怎么都跟哑巴似的?”
“您看这个,‘灾区成了敛财的名利场,而灾民,便是筹码’,《江淮日报》这时候倒是有种了,去年一个闷屁都没有,淮水都露出河床了,他妈的还说什么‘淮上变草原,风光无限好’,今天是转性了?”
“还有这个,‘山东赈灾粮去向成谜,徐州中转仓库负责人已经不知去向’,他妈的漕帮有些人都参加暴动了,这中转仓库负责人到底怎么不知去向,那还是个事儿?”
办公室内,秘书、参谋们也是兴趣盎然地翻阅着报纸,最近的新闻,都是翻来覆去地鞭尸本该承担重大责任的江淮省责任官员。
然而王角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知道,江淮省的情况,居然半点缓解都没有。
要知道,安重泰上上个月发过来的消息,还说江都以西的某些仓库,还是有粮食的,只是没人将这些粮食,运到合肥进行二次分发。
粮食有,饿肚子的底层百姓,也有,但就是就没有人把那些粮食,运到需要粮食的人跟前。
“看来,今年五月份之前的那一场鸡血,也差不多该失效了。”
换位思考,王角寻思着自己要是江淮省没饭吃或者一天一吨的底层失地失业百姓,听说南海正在源源不断有“赈灾粮”过来的时候,也是会再忍一忍的。
忍到本地的夏粮、秋粮,也该缓过来了。
就算本地没有,隔壁县、隔壁州,总归也是有的。
朝廷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淮省真的跟古代一样,变成百里无人烟,白骨无人问啊。
想法是对的,老百姓的朴素逻辑,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该有的社会思维。
可惜,老百姓并不太清楚,当被权力异化的官僚,他的思维,早就不再是人类,而是“权力”本身,这样的官僚,只是承载权力的肉身,所有逻辑、道理,都跟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于是,如果一个欺骗能有效地安抚一下嗷嗷待哺的治下百姓,那么,周围所有“近亲繁殖”的同僚们,都会用这个方法来让自己的位置舒服一点。
直到骗无可骗,彻底爆发出来,才会被世人震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和歹毒的生物。
然而,权力异化下的人形生物,本来就不会做思考,他们就像是机器一样,只做判断。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羡慕理工科牲口们的“理性”,然而他遇到的理工科牲口们,反而会追求生产中的“人文”,这是挣不到钱到处打工的王角,非常鄙夷和痛恨的。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王角才深深地感受到,为什么会有所谓的“人文主义关怀”,因为权力异化的官场怪物,何尝不是他曾经最为佩服的“绝对理性”?
而这种绝对理性,显而易见,是毫无人性的。
“委员长,您……怎么了?”
有个秘书见王角直愣愣地发呆,于是好奇地问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王角说罢,道,“叫宣传部的干部们过来开个会……哦,是小会。”
“是。”
又是一年秋收,王秋大约是要满岁了,满岁酒,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大概还是吃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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