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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章欲见‘劳人党’第一书记王相公,还请代为引荐。”
“可以。”
调羹中的云吞咬了半截,张雪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是超然的,不仅仅是因为“司法郎君征事郎”的民间、官方身份。
更重要的是,当年他对王角有维护之恩。
王角当年在韶州,始兴县伯府是不会找的,但是张雪岩……可以找。
作为一个撸铁老年大肌霸,张雪岩对于自己学生冯延鲁的境遇,是相当满意的。
搞出了轰动一时的大案,还能深藏功与名,没有人配合,想都不要想……
革命,张雪岩是中意的,但是他已经过了可以无线挥霍青春的年龄,唯一能做的,就是企盼年轻人更给力一点。
“可以?”
苏章一脸懵,他其实已经低下了孤傲的头,人到中年,愿意低头的时刻,其实并不多,但是不得不低头的时刻,往往有很多。
毕竟,老男人大多数时候,是为别人低头,而不是自己。
十七师是被全歼了,但十七师不是被杀光了,这是有区别的。
苏章在曲江宾馆,也详细阅读了“劳人党”的政策,战犯两个字,那是肯定可以戴上的。
但是,立功表现可以减刑。
没想过让自己减刑,主要是为了别人。
老不想还有万余人,那么多兵,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送去矿上挖矿吧?
湘西南是有劳动改造山庄和农场的,从煤矿、铜矿到金矿、铁矿,一应俱全。
如果矿上人员满了,湘南军分区还有别的监狱,比如修桥铺路、修建水库、垒砌梯田……
都是需要壮劳力的,十七师这些青壮,刚刚好用得上。
苏章不想逆天改命,但他想着至少改变一点点命运。
“王牌师的师长,有资格让我说可以。”
继续吃着面,将面碗中的菜叶子塞到嘴里咀嚼,三口两口吞下,张雪岩才正眼看着苏章,“整个曲江宾馆这一层楼里,只有你有这个资格让我出面。唐烎这个酸秀才,还要支持身份、扭扭捏捏,早晚吃屎。”
“……”
“……”
“……”
当着几十号人的面,张雪岩丝毫没有给唐烎面子,但他有这个资格和实力,依然不是因为“司法郎君征事郎”,只因为他张雪岩不是俘虏。
连他大哥张雪山都是俘虏。
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么豪横。
“我还没有提要求……”
苏章竟然有些弱气,犹豫不决起来。
“你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想要给十七师那些丘八寻个出路。这种事情,根本不算事情。”
“……”
翘着二郎腿的张雪岩自顾自说道,“军官判个十年八年,大头兵最多就是两年三年,再加上‘优待俘虏’政策,一万人估计七八千要被遣散返乡。这时候遣散等于送死,所以你想要减刑的同时,再给他们谋个出身。苏孟文,你只要敢想,相信我,王角比你想的要大度,格局不一样的。”
喝完了面汤,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的张雪岩找了一根牙签叼着,“冯复就是投胎好,跟王角比起来,他就是个屁。心胸狭窄又嫉贤妒能,你十七师自己最有数。”
“可是,贵方侯柩部……”
“嗳!我跟‘劳人党’没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干系,你不要乱说。”
对于这一点,张雪岩还是很坚持的。
他对“劳人党”的“为民请命”不感兴趣,因为他对普通老百姓没有信心,他更相信能力,是个带着点“宿命论”和“精英主义”的老年撸铁大肌霸。
活到老学到老,但他不认为可以从盲动的平头老百姓那里学到什么,翻开史书一看,都是数以万计的蠢蛋。
在张雪岩看来,是贞观三百零四年的老百姓运气逆天,等到了王角,而不是王角很幸运遇上了敢于反抗的贞观三百零四年老百姓。
纵横江湖几十年,“司法郎君”张雪岩见得太多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什么“英雄主义”的眼光要不得。
没有“盖世英雄”,这些自以为理性清醒的读书人,连给他“征事郎”张雪岩做狗的资格都没有。
张三爷可以与民同乐,那是因为他高风亮节、不拘小节,不代表他的社会阶层、地位,真的降低到了“民”这个档次。
而这个世上,张三爷很好,三老爷……却很多。
所以,张雪岩不管任何时候,都是吃得饱饱的,因为只有吃饱了,才能让蠢货说出自以为超越哲理的至理名言。
再度翻开史书,张雪岩尝试过把张子这个心理变态从改元贞观时期拿走,他发现,如果这样的话,张三爷会更嚣张、更体面,而更多的泥腿子会逆来顺受宛若牲畜,至于城中那些跑腿的帮闲们,大概会减少九成九,一如城中的住户也会减少九成九。
他瞧不起丘八,但更加瞧不起那些读工程学读傻了的工科狗,他们看到的只是雪藏技术或者技术的革新,却没有看到,他们祖师爷张子,真正变态的地方,是让九成九不应该活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人,活了下来。
不管活得好还是坏,亦或是高低贵贱,活着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可惜,无人能够跟他一起赞美那个三百年前的心理变态……
张三爷鄙视着苏章,却又会帮助苏章,这并不矛盾。
正如他能跟“老人党”的后生仔打成一片,但他本人,绝对不会是“劳人党”。
过去、现在、将来,他都不会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不是。
“张公不、不是劳人党?”
“当然不是。”
懒得给苏章解释,张雪岩撩起白色背心,擦了擦嘴,然后道:“跟我走,去见一下郭威。”
“……”
“走哇,难道还要我背你?”
“呃……”
“走不走?”
“还请张公带路。”
硬着头皮,看着大门口站岗的战士,苏章感觉自己像是要越狱的囚犯。
然而跟着张雪岩走出餐厅,却丝毫没有阻拦,这种讶异,不仅仅是他自己,正在吃茴香豆的唐烎,都没发现筷子上的那颗蚕豆,已经掉落在地,滚了好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