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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多年的唐烎,头一次以一种理想状态的“清官”方式在工作,为韶州州长之前,他也做过县长局长等职务,但总体而言,政绩主要是靠人际关系来维持,公平点讲,唐烎年轻时候,大抵上也敢说“能力之外一切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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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是唐家的嫡长子,这就是最大能力。
因为他是唐家家主,这就是最了不起的能力。
书生意气时代的那种不切实际幻想,唐烎本以为只有理想国中才有。
而《理想国》,不过是一本被禁止刊印的青少年读物,诞生于两百年前……
唐烎青少年时代,便觉得古时的“圣人”好则好矣,却没有人味。
权财,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声音。
然而在这里,曾经来过的巴陵,虽说破旧了许多,但有着崭新的面貌……
人们眼神中难掩忧虑,因为“劳人党”并没有隐瞒他们跟“地上魔都”的尖锐矛盾,不厌其烦地告诉巴陵县的百姓,头顶会有炸弹坠落,长江会有战舰袭来,隔壁的鄂州,随时会有地面部队进击。
可是,人们的步伐却是轻快,大抵上,再有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时候。
连呼吸多是自由的。
“唐先生,还有什么地方要考察的吗?”
“我想去工业区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
跟着唐烎的私人助理,是“劳人党”专门安排处理交际事务的。
坐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工业区,以往非常密集的厂房,被进行了隔断,专门改造的隔断,是一个个掩体,大量的沙包随处可见。
“很干净。”
传统的工厂,是很难干净的,油污、煤灰、粉尘、杂物……那种什么东西都堆作一团的场面,唐烎是见识过的。
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的工厂管理非常规整。
储物柜、置物架就像是强迫症的作品,连毛纺车间的毛刷,都是用完了挂在墙壁上,整整齐齐,一眼望去,就是一条直线。
非常舒服。
这种考察工商的业务,作为一州之长,以往都是例行公事,韶州本地有多少工厂,有多少产值,其实唐烎只有估算,他每年要做的,就是跟地方士绅报个数。
够数了,他一年的政绩,也就完成了。
然后在晋升的关键时期,再刷个大政绩,不管是经济还是教育,都是可以。
所以,他即便要视察某个工厂的投产,也只是走一圈看一看然后吃饭,主要目的是为那个工厂的幕后老板站台,表示这是他罩着的。
多的,便没有了。
长期以来的官场生涯,并没有真正“造福一方”的本心。
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一点,唐烎心知肚明,他也知道,整个帝国上千万的官吏,大抵上都是如此。
上千万人中,唐烎相信有“造福一方”的清官,但他更相信这样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百万里挑一,这就是现实。
从他的童年开始,到现在中老年,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官员,仿佛只活在传言或者小说中。
那是近乎于传奇的人物。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会感到恐惧。
翻开史书,民不聊生的时候,百姓揭竿而起,打得遍地烽火,这种危机感,本该是有的。
然而他受过的教育,以及对帝国实际权力构成的了解来看,他知道不管来多少个黄巾兵,下场都是一样的。
至于瓦岗也似的,更是不值一哂,根本不入流。
几百万的黄巾兵,也不过是一个团就能清理干净的蟑螂。
他见识过“西军”对边疆区的镇压,如现在沸沸扬扬的保加尔突厥,那个豪帅西蒙的父亲,就是被“西军”在闹市区腰斩。
腰斩在中央核心区是已经废除了的酷刑,但是在边疆区,一切酷刑都还在流行。
那是数千万尸体堆积起来的自信,没人可以抗衡帝国。
像他这样的豪门官员,怎能不体面,怎能不自信?
拾取传统对人性的怜悯,其实是很难的,那是一种奢侈品。
权力不允许,身份也不允许。
直到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厂长和技术员带着老职工在研究新配方工艺,只为将纱线纺得更有韧性亦或是更有弹性。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里,曾经该各司其职的事情,发生了,更让人惊讶的是,最底层的工人,参与到了生产研发当中。
工人非常有积极性,因为他们认为,这个工厂,现在是他们的。
“他们”是个泛泛的概念,“劳人党”用的最多的,便是“集体”二字。
唐烎这时候,才明白“劳人党”的的确确是个由无产者托起来的组织。
不是无根之萍,也不是神兵天降,没有什么神仙妖魔的作怪,不过是曾经奴隶们的又一次挣扎,只是这次挣扎,格外的激烈,且格外的高效。
“你们这里的工程师,都是哪里来的?”
“都是外地过来的,不过大学都是学的纺织。”
“我记得,湖南这里不是大多船舶工程师吗?”
“他们现在去了造船厂,除了这里,长沙、南昌都有,内河造船厂现在工程师都比较紧缺。”
助理回答的很好,但却并不知道唐烎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帝国给予底层人口的教育跃迁,是一个虚假的东西,很多普通家庭的子弟,考上了一个大学,学了某个专业,也的确学到了东西,但是他们工作时候,却跟自己大学学的完全不相干。
一个机电工程师,很有可能去安北都护府放牛;一个车辆工程师,则是可能去林业公司做林场经理;一个纺织工程师,则是很有可能被安排去做煤油工业的测试员……
是的,帝国就是这么做的。
完成身份跃迁的人,的确变得体面了。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
他们会成为帝国庞大官吏团队中的一员,然后和光同尘,然后同流合污。
一个陌生人,如何在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施展神通呢?
而这个帝国,在北苍省出现第一个大考状头的时候,终于,栽了一个大跟头。
想到这里,唐烎居然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