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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貂寺看了眼在那含泪的姬大墙,轻轻说道:“殿下,王上还在睡着,待老奴唤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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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大墙愣了一下,仔细瞧了瞧躺在床榻上的鲁王,见其确实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心中涌出莫名酸楚,姬大墙轻轻地抓了抓一角被子,抬头看向陈貂寺,低声说道:“陈貂寺,要不等一等吧,让爹爹再多睡会儿吧!”
说完他转身背靠床榻,双臂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中。
面无表情的陈貂寺内心亦有一丝动容。
看着在那静静抽泣的姬大墙,陈貂寺静候了片刻,上前两步轻声对他说:“殿下,王上嘱咐过,你来了,就让我唤醒他。”
姬大墙深深吸了几口气,侧过脸去,用袖子轻轻擦了几下站起身来,对陈貂寺说道:“那就有劳陈貂寺了。”
说完侧立在旁,静静等候。
陈貂寺点点头,蹲在鲁王床头,俯身轻轻唤道:“王上,王上,世子殿下来了!”
鲁王的眼皮动了动,搁在被子外的手指微动,姬大墙见状忙上前一步,跪坐在床榻之前,向前探身。
鲁王的嘴张了张,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出,“是墙儿来了么?”
姬大墙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按捺住错综复杂的心绪,轻轻说道:“爹爹,孩儿大墙在这呢!”
鲁王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爹爹”这个称呼是那样的遥远,却又这般亲切。
这一刻,只有父子二人。
鲁王的眼角竟然留下一滴泪水,陈貂寺见状掏帕巾,却见这位初次见面的世子殿下已经用自己的衣袖为王上轻轻擦着。
“墙儿,我的孩儿!”
鲁王喃喃道。
姬大墙握住鲁王的手,嘴唇抿了抿,轻吸一口气说道:“爹爹,孩儿在这。”
鲁王的拇指按在了姬大墙的手背之上,微微动了一下,姬大墙一时忍耐不住,紧紧攥了一下手中那只虚弱无力的手,随即又松开,只是轻轻握着,怕一个不小心,伤了鲁王。
只是这么一下,却敲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鲁王轻咳了两下,嘴角溢出些口水,陈貂寺转头对着又伸出胳膊的姬大墙说道:“殿下,还是由老奴来吧!”
擦完之后,鲁王对他微微点点头说道:“陈伯,扶我坐起来,本王的儿子回来了,我要与他说上一会儿话!”
陈貂寺微叹一口气,坐在床头,右手探入鲁王背后,按住后心,默默运功,输送一股内力过去,然后顺势扶着鲁王坐起。
坐起之后,鲁王冲着陈貂寺挥了挥手,陈貂寺点了点头,转身去门前候着。
说是坐起,不过是歪靠在厚厚的垫子上,鲁王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你我父子二人见面竟是这般场景。”
说完他问了姬大墙曾经回答过的一个问题,“孩子,你怨恨我么?”
姬大墙已半坐在鲁王的床榻之上,重新握住鲁王的手,低着头说道:“曾经不曾想过,外公告诉我真相之后也曾有过,如今得见爹爹,却什么都不再想了,只盼爹爹能好起来,便是要孩儿再去那深山老林之中避世也无所谓。”
鲁王摇了摇头,看着姬大墙,左手反握住大墙的手想要用力抓住,却是力不从心。
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说道:“孩子,抬起头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王侯世家的鲁王,从未叫过先王“爹爹”,而那位小儿子齐德隆也从未叫过他“爹爹”。
这一刻,他只想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纵是十多年未见,这血脉亲情,却不会因此而消散。
姬大墙抬起头来,看向鲁王。
鲁王看着姬大墙红红的眼睛,食指轻敲,以他如今的状态,想拍一拍儿子的手背都已是奢望。
“墙儿不哭,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姬大墙吸了两下鼻子,用手背一抹,挤出些笑容说道:“爹爹,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委屈。”
鲁王微笑着点点头,“那你就跟爹爹说说,这些年都有哪些有意思的事!”
门外,卢绿波也来了,见到卫龙在门前等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大墙已经在里面了,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吧!”
卢绿波点点头,亦在门外候着,这时又有人来,卢绿波远远见着,心中不喜,却挪动脚步上前迎去,待来人走近之后,站在路旁行了一礼道:“见过王妃。”
正是王妃郑清雪带着儿子齐德隆来了。
郑清雪面带忧色,上前拉住卢绿波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妹妹,以后只怕是要你我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说完竟是悲由心生,低声抽泣了起来。
卢绿波拍了拍郑清雪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说道:“姐姐莫哭了,王上会好起来的。”
这时站在郑清雪旁的齐德隆哼了一声说道:“你又在这里瞎说什么胡话?父王马上就殡天了,你还不赶紧多挤几滴眼泪,让父王心有宽慰,还在这与我母妃乱言,是不是这些年遭受父王冷落,你心生怨怼呢?”
不等卢绿波开口,郑清雪转身一巴掌打在齐德隆头上,厉声骂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点礼数都不懂,卢妃同样是你父王的妃子,你的姨娘,怎可如此出言不逊?快给卢妃道歉!”
说完郑清雪对着卢绿波轻声道:“德隆这孩子还小,因心中挂念王上安康,最近常说些胡话,妹妹莫怪。”
卢绿波低着头说道:“我一个失了宠的人,如何敢怪世子殿下呢?能再见王上几面,已是得偿所愿,若王上殡天,绿波自是不敢苟活,亦会随王上而去的。”
郑清雪眼中异色一闪,随即拉着卢绿波的手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可怜妹妹对王上痴情一片了,姐姐倒是也想随王上就这般去了,可德隆年幼,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我又哪里放心得下。”
至于这齐德隆给不给卢绿波道歉,她并不在意,自己训斥一句,已是看着门前那位卫老将军的面子上了。
郑清雪在心中冷哼一声,她卢绿波倒是有了个好“亲爹”!
挨了一巴掌的齐德隆撅了撅嘴,这两天净挨巴掌了,不就是喝喝酒听听小曲儿么?本世子都快当鲁王的人了,这点小事都不让做?
母妃可真是,竟然因为这个女人又打了自己一巴掌,齐德隆眼中满是愤恨之色,扭着头看向一旁,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
到了门口,郑清雪松开了卢绿波的手,微微行礼道:“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点头,背着手看向摇头晃脑的齐德隆,面露不悦神色。
齐德隆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郑清雪见状,招呼齐德隆过来,扶着他的双肩对卫龙说道:“卫将军,这孩子忧思成疾,得了失心疯,最近行为怪异,举止无常,我已找名医给开了些静心安神的方子,这才有所好转。”
说完对齐德隆说道:“德隆,还不赶快见过卫将军?”
齐德隆撇了撇嘴,双手随便比划一下说道:“见过卫老将军。”
卫龙面色威严,点了点头道:“见过殿下。”
说完看向郑清雪道:“王妃,如今事态紧急,殿下这里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郑清雪刚欲张嘴,那齐德隆便开口道:“我没病,谁说我有病了?本世子身体好着呢,能吃能喝,喝什么药?”
郑清雪瞪了齐德隆一眼说道:“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是?”
齐德隆不服气道:“娘,你怕个什么?本世子马上就是鲁王了,到那时不都得听我的?现在他们还能拿我齐德隆如何?”
说完就要推门而入,口中不住叨叨着:“怎么都不进去呢?万一父王咽气了,我可看不上最后一眼了。”
卫龙怒喝道:“怎么如此混账?”
郑清雪眉头一皱,有些后悔带这个孩子来了。
齐德隆自小天天跟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玩伴们鬼混,养成了这么个混不吝的性格,郑氏那位德高望重的郑士伯郑先生,也被齐德隆气得经常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郑氏族长倒是很喜欢齐德隆这般。
当他与郑士伯私下谈过之后,这位原本想认真授业的郑先生便自顾自教自己的书,至于这位世子殿下学与不学,他便不再操心。
而这位郑妃,却是很放心把儿子交给这位族伯。
门开了,陈貂寺走出来,转身关上门,看了齐德隆一眼说道:“殿下还是不要在门外喧哗的好!”
齐德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面白无须的陈貂寺。
他知道,就算自己当了鲁王,这位陈貂寺也是保护他的,若是惹得此人不喜,万一哪天偷偷给自己来那么一下子,自己可就死于非命了。
自己能换了这位陈貂寺么?显然不能,没了他的保护,自己只怕会死得更快。
齐德隆很怕死,所以他很老实地闭上了嘴巴,只是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陈貂寺,父王他可是睡着?”
屋内有人说话,是个陌生的声音,他想知道是谁。
陈貂寺沉默了片刻说道:“王上醒了,大世子在陪王上说话。”
齐德隆眉头一皱,抬头问道:“大世子?什么大世子?本世子不是在这里呢么?”
郑清雪也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卫龙与卢绿波见过王上之后再将那位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贱种领到鲁王面前。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鲁王已命不久矣,到那时,她就算落下脸皮闹上一闹,这小杂种的身份未必能被证实了,就算鲁王临终前承认了又如何?谁还会听信一个死人的话呢?
她的眼神有些慌乱,忙对陈貂寺说道:“陈貂寺,就算你是王上近臣亦不可乱说话,哪里有什么大世子?这青州只有一个世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只有此人在王上屋中,若是王上有什么闪失,你陈貂寺只怕是难辞其咎。”
陈貂寺淡淡说道:“王妃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听王命行事而已。”
站在郑清雪身侧的卢绿波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姐姐倒是好记性,别忘了妹妹可还为王上诞下一子,按年龄,可比你这位小世子大上一岁的。如今我儿正与王上倾诉思父之情,你这般言语却是在质疑王上?”
关于姬大墙一事齐德隆却是不知,他转头看向郑清雪问道:“娘,她说得可是真的?”
郑清雪转头看向卢绿波狠声说道:“你那孩子不是早夭了么,如今又从哪里找来个野小子,也敢冒充世子?王上如今这般病重,头脑已是不清,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卫龙冷哼一声道:“王妃还请慎言,大世子殿下是本将军奉王上密令寻回来的。”
此刻郑清雪也不管不顾了,转头看向卫龙怒道:“卫老将军莫不是要晚节不保?想借此机会夺我齐氏王位?”
卫龙一甩袖子,此刻与她多言,实非明智。
陈貂寺皱了皱眉,门外如此吵闹,这可就是他失职了。本欲开口,这时听得动静,便回头看去。
是姬大墙开门走了出来。
外面的吵闹声他听得一清二楚,在屋内,他给鲁王讲述这自己小时候在山上的生活,鲁王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鲁王便有些累了。
看出鲁王有些倦意的姬大墙便没有继续说。
鲁王轻叹一声说道:“去倒杯茶来,你也口渴了吧,记得给自己倒一杯喝。”
姬大墙起身去倒茶,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确实有些渴了,初见鲁王时那种复杂的心情已趋于平静,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又给鲁王倒了一杯之后端了过去,这时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鲁王苦笑了一下说道:“墙儿,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看着跪在自己床榻前痛哭流涕的郑清雪与卢绿波,鲁王皱了皱眉说道:“哭什么哭,本王还没死呢!等本王死了你们再哭也不迟。”
郑清雪擦了擦好不容易才挤出的眼泪,而卢绿波却是真的哭得痛不欲生。
十几年的冷落带来的委屈之情在此刻终于迸发。
鲁王轻声说道:“墙儿,快把你娘亲搀起来了,再这么哭下去,只怕会伤了身子。”
郑清雪闻言更是心中不喜。
而卢绿波似乎什么都未听见,只是堆在地上,哭得几近昏厥。
姬大墙忙口中唤着“娘亲”搀起卢绿波。
儿子的声音唤醒了卢绿波,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止住了哭声,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小声啜泣。
姬大墙拍了拍偎在自己肩头的娘亲,却又不知如何相劝,只是不停地低声说着:“娘,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鲁王微微抬眼,扫视了一下众人,却见齐德隆干愣在郑妃身侧,便开口说道:“隆儿,你过来!”
齐德隆见到姬大墙的时候便开始出神,自己突然多出这么一位哥哥,这是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在鲁王面前,他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因为自小,他就怕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他一刻不闭眼,他就多怕上一刻。
陈貂寺都听命于他,他齐德隆如何不怕?
上前两步,他跪在床榻之前低着头。
鲁王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倒是顽劣得很,父王都这般了,你还能喝酒听曲儿,你是真的开心么?”
鲁王此言一出,不仅郑清雪吃了一惊,便是卫龙也皱了皱眉头看向陈貂寺。
陈貂寺双眼微闭,好似什么都没见到。
卫龙的心突然定了下来,鲁王的为人他很清楚,断然不会做出有损齐氏百年基业之事的。
齐德隆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父王,您病重,孩儿自是伤心欲绝,可孩儿的眼泪就这么多,哭着哭着就没了,您让孩儿再挤出来,孩儿也挤不出来了,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伤心也是这么过,开心也是这么过,孩儿是想自己开心些,便可以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鲁王听完,莞尔一笑,轻轻点头道:“父王并未怪你,你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父王还是希望在父王终去之后你能再给父王哭上一次。”
齐德隆伸手蹭了蹭鼻子说道:“父王,孩儿不敢保证,不过想必孩儿一定会哭得很伤心的。”
鲁王抬眼看了郑清雪一眼,再叹一口说道:“你倒是比你母妃实在些。”
郑清雪面露尴尬神色,开口说道:“王上,我……”
鲁王摇了摇头说道:“你无需多言。”
说完看向陈貂寺说道:“陈伯,拿过来吧!”
众人不明所以,皆看向陈貂寺。
陈貂寺转身走向一个柜子,从上面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瓷碗,碗中盛着大半碗清水。
鲁王看向卢绿波与卫龙说道:“舅舅,绿波,非是本王信不过你二人,而是本王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完又转头看向郑清雪说道:“本王劝你还是收了那些心思吧!”
郑清雪面色阴晴不定,却又猜不透鲁王心中想的是什么。
“王上,都准备好了。”
鲁王稍稍动了动身子,对着跪在榻前的齐德隆说道:“隆儿,你起来吧!”
齐德隆站起身来不解问道:“父王这是要做什么?”
陈貂寺将碗放于鲁王手边,抬头看向齐德隆道:“殿下,王上要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屋内一片寂静,齐德隆的话却无人再理会,众人的眼睛都盯着陈貂寺的手。
同样不知陈貂寺要做什么的还有姬大墙。
陈貂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匕首,轻声对鲁王说道:“王上,这就开始?”
鲁王点点头。
也许是身子太弱,鲁王的指尖被划破之后却靠着陈貂寺运功催动下才有血珠渗出。
轻轻将血珠滴入碗内,陈貂寺对着姬大墙说道:“大殿下,烦劳过来一下。”
卫龙一拍姬大墙的胳膊说道:“快过去,把手给陈貂寺。”
姬大墙上前一步,蹲在榻前,把手放于碗上。
指尖划破,并未觉得很痛的姬大墙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滴入碗内,与碗中那颗血珠渐渐融在一起。
陈貂寺把碗端给鲁王看,鲁王点点头,随即说道:“去把隆儿的血也滴进来。”
郑清雪闻言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