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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門郡某處。
  周氏叔佷正自頻頻探尋附近地勢。
  歇息之際。
  周世林從身上取下藥葫蘆,緩緩抿了一口,默運真氣消化藥力。
  進階先天之後。
  繼續吞服五谷雜糧、葷腥魚肉,對于肉身來說已是無甚用處。
  這些東西內蘊的能量太過雜亂,有時消化吸收的精力,甚至大于消耗。
  尤其是對于追求肉身完美、打開竅穴的先天高手來說,得不償失。
  除非不舍口舌之欲,一般都會漸少進食俗物,以免有礙修為。
  而諸大宗門、世家望族,都會專門配備藥液,用以滋養肉身。
  周世林咽喉滾動,眺望四方,道︰“此地名叫望川水渠,與冀州的望川湖名字相仿。”
  “但……”
  “叔父,這幾日我跑遍了附近的幾處山村,似乎並無奇異之處。”
  “嗯。”
  周遠端坐不遠,聞言輕輕點頭︰“我也四下打听了一下,確實沒有發現問題。”
  這倒不是他不願意盡力,而是老祖曾言,此事因果結在周世林身上。
  他亂插手,反而可能壞事。
  “哎!”
  周世林垂首長嘆,面泛無語︰“也就是說,我們又浪費了幾日功夫。”
  “這一路幾個月若是用來修行的話,我怕是又能打開好幾個竅穴了!”
  “別那麼說。”
  看佷子一臉沮喪,周遠把聲音放緩︰“習武,一張一弛,方是王道。”
  “一味苦修,難成大氣!”
  “你在康州順風順水慣了,此行一番游歷,也算增長了不少見聞。”
  “哼。”
  周世林聞言冷哼。
  對他來說,所謂的增長,就是明白受人欺辱卻無能為力的感受。
  這……
  他寧願不要!
  周遠面色不變,繼續道︰“老祖既然言道,時機一至,機緣自現,自有道理。”
  “現在我們尋不到端倪,也許是時機未至,也許是某些被我們錯過的經歷。”
  話到此處,他眼神閃動,伸手朝遠處一指,道︰“那條河叫什麼?”
  兩人立于某處山坡之巔,舉高臨下,可一覽下方的望川水渠。
  而周遠突然發現,在于望川水渠遙遙相對的地方,還有一條河流。
  兩條河流水勢本應統一,卻在此地被一座低矮山峰從中攔截。
  形成灕江水系的兩條細小支脈。
  “那叫水英河。”
  周世林掃了一眼,淡然道︰“這兩條河中間有一座山峰,其實距離並不遠。”
  “附近的山民說,這兩條河本是水神身邊的童男童女,因為生了私情、犯了禁忌,所以被貶為水流,以山神阻隔,永世不得相見。”
  “是嗎?”
  周遠若有所思。
  仙神一說,自古有之。
  但大都是牽強附會,並無真正的神明,至少他就從未听聞過。
  倒是某些通玄高手,時而顯露威能,被人以為神,膜拜不止。
  這種情況,在大乾勢力觸踫不到的邊緣地帶尤其常見,各種草頭神層出不窮。
  不止通玄。
  就連罡氣,乃至先天武者,在某些愚民的眼中都被稱之為神仙。
  更有甚者。
  在某些人眼中,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就連桌椅板凳都有其神。
  簡直荒謬!
  “是啊。”
  周世林也是灑然一笑。
  作為有通玄高人坐鎮的家族,他們的眼界,遠超世間的凡夫俗子。
  自不會當真。
  不過當做一件談資,倒是無妨。
  “據說。”
  他緩了緩神,道︰“這童男童女雖然被貶為河,卻一直心系對方。”
  “因而這兩條河,每日都在沖擊大山,妄圖破開阻隔,能夠相匯。”
  “呵……”
  周世林輕笑搖頭︰“我看過,兩條河確實都在前沖,不過原因自不是它們有神,而是灕江水流的起伏波動而已。”
  “灕江水流的少許起伏,匯入這小小河流之中,就能掀起些許浪花。”
  “前些日子這里一家人被淹,就是如此!”
  “至于說兩兩相匯……”
  他面泛不屑,撇嘴道︰“以這種速度,努力千年興許有那麼一絲可能。”
  “嗯。”
  周遠點頭,正要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品上一口,突然眉頭狂跳。
  “咦?”
  “怎麼了?”
  周世林側首看來。
  “火!”
  周遠起身站起,朝著遠處眺望︰“好大的火,這是火山噴發不成?”
  “火山噴發。”
  周世林一愣︰“雁門郡附近好像沒有什麼火山,除了……煉器的秦家!”
  兩人對視一眼。
  周遠默默點頭︰“那里就是秦家所在!”
  “這可真是……”
  雖然周世林生性涼薄,更是嬌生慣養,此即卻也無奈的搖了搖頭。
  火山噴發。
  不用想,那秦家大概率完了!
  “轟隆隆……”
  火光之後,理所當然是大地的震動。
  不知那里的火山爆發威勢如何,但此地山巒,卻已開始微微晃動。
  立于山巔,感受更加清晰。
  周遭山石不停滾落,下方山民驚恐之聲,也一一入目、入耳。
  “ 嚓……”
  山石開裂聲響起。
  其聲不大,卻讓周世林心頭一跳,下意識朝望川、水英兩條河流看去。
  而這一看,就讓他目瞪口呆。
  “怎麼會?”
  “怎麼了?”
  周遠穩住身軀,朝他看去。
  “叔父。”
  周世林眼神變換,伸手朝下一指。
  “你看。”
  “唔……”
  周遠垂首,面色一變。
  “山……,竟然裂開了?”
  原本攔在望川、水英兩條河流交匯點的山體,竟是從中裂開。
  不偏不倚,恰好給兩河交匯開了個通道。
  “巧,巧合的吧?”
  周世林嘴角抽搐,眼眶跳動。
  這一幕發生的如此突兀,卻又理所當然,似乎也印證了冥冥之中的某種定數。
  “嘩……”
  他話音未落,下方兩條河流陡起波瀾,好似經由灕江之水的波動傳來。
  水流陡然一增。
  如兩條水龍、又似期盼千萬年之久的戀人,兩條河流卷動滔滔水勢,朝著對方所在狂奔而去。
  “轟!”
  水流沖撞,山石炸裂。
  一物。
  從中拋出。
  “什麼東西?”
  周家叔佷身軀一震,顧不得多言,頂著地震余波直沖下方山體而去。
  …………
  秦家莊園十余里處。
  此地已經遠離山火噴發的核心。
  因處于山巔,高高在上,也已摒棄了山火余波所造成的威脅。
  “大哥。”
  渾身黝黑、衣衫破碎的秦長離抹了把臉,露出閃動不止的眼眶,
  “我們……我們損失了大半,幸存下來的人,不足原有的三成!”
  “……”
  秦長衣身軀輕晃,兩眼盡是茫然,幾乎差一點當場跌倒在地。
  “家門不幸,是我之罪!”
  他晃動身軀,聲音嘶啞,艱難重復著︰“家門不幸,是我秦長衣之罪啊!”
  “我……”
  “愧對列祖列宗!”
  一聲大吼,雙目赤紅的秦長衣大手一抬,就要狠擊自己頭頂。
  “大哥!”
  秦長離面色大變,一聲狂吼就撲了過去。
  在他身旁,一應秦家人也紛紛變色,顧不得其他,一擁而上。
  “莊主!”
  “伯父!”
  “不當如此!”
  “是我等做事不嚴,未曾提前察覺地底火脈異樣,怨不得莊主您啊!”
  “若真的要罰,那就罰我等吧!”
  “錚!”
  刀劍出鞘,當即就有數人持刀握劍,滿面自責,欲要引頸就戮。
  “三哥!”
  “孩他爹!”
  “不要沖動,不要沖動!”
  一時間,秦家眾人哭嚎不止,場中亂成一片,不知多少人滾打在一起。
  “盟主。”
  不遠處。
  武盟駐地管事張大也走了過來︰“駐地原本一百零四人,現今……”
  “還有三十七,其中大多帶傷!”
  “……”
  郭凡面色不變,微微點頭。
  他見識過太多的殺戮,別說幾十人,就是死數萬人的沙場也算不得什麼。
  但有人受不了!
  “盟主。”
  一人牙關緊咬︰“若非秦家把家宅按在火山口,更穩不住火勢,我等當不至于此!”
  “這個仇,不能就這麼算啦!”
  “這……這不合適吧?”
  也有人持不同意見,喃喃道︰“發生這種事,秦家人應該也不想的,他們死的人更多,損失也更重。”
  “你說什麼?”
  前一人猛然轉首,怒目而視︰“我弟弟葬身火海,就找我眼前!”
  “難道,他白死了不成!”
  “不錯。”
  一人冷哼︰“死的不是你的親人,你倒是大度,我三叔昏迷不醒,他若出了事,一家老小怎麼辦?”
  “必須有人負責!”
  “是這里!”
  “就該如此!”
  “夠了!”
  張大聲音一提,長久以來的威嚴,瞬間壓下眾人口中的爭執。
  “听盟主吩咐就是!”
  “……”
  眾人默然,隨即接連點頭。
  “是。”
  他們起初所在的位置,緊挨火山爆發的核心,能逃出來全賴郭凡。
  此即自然信服!
  “盟主?”
  “不急。”
  郭凡負手而立,聲音淡漠︰“先歇息養身,注意傷員,附近武盟中人正在趕來。”
  “是。”
  張大應是。
  郭凡側首,目光從遙遙天際落回秦家眾人所在。
  此時。
  天際之中的漫天紅霞已經緩緩散去,烈火老祖卻不見了蹤影。
  至于突破成與不成……
  無人知曉!
  青萍劍君的劍意似乎打斷了他的動作,卻又被三絕魔君攔了下來。
  兩位通玄高人隔空交手,恐怖氣息相互踫撞,卻並未顯露真容。
  劍谷、清微派的高手,也未能盡全功,只救下少許駐軍精銳。
  只不過。
  這些事發生的距離太遠。
  張大等人只顧倉皇逃竄,對此一無所知。
  只有郭凡修為高深,感知細微,才能遍觀四方,把一切盡收眼底。
  總體而言。
  朝廷、或者太子一方,吃了大虧。
  還沒反應過來,近萬駐軍就被人徹底打殘,對手還可能多一通玄。
  至于秦家乃至武盟的些許損失,對他們來說,委實算不上什麼。
  “郭盟主。”
  不知何時。
  聲音嘶啞、一臉憔悴的秦長衣才腳步蹣跚而來,躬身深深一禮。
  “前輩,何至于此。”
  郭凡單手虛托,無形之力撐起對方,語聲淡漠,好似古井無波。
  “發生今日之事,秦家也是不想。”
  “是啊!”
  秦長衣閉上雙眼,眼角皺紋抖動,隨即長長嘆了口氣,躬身再次開口︰“但不管如何,貴盟的損失,都是因為我秦家而起!”
  “……”
  郭凡沒有吭聲。
  “郭盟主。”
  秦長衣抬頭看來,慢聲道︰“實不相瞞,今日一遭……”
  他張了張嘴,偌大漢子、年過半百,聲音已是變的有些嘶啞。
  “我秦家煉器精銳,幾乎盡喪!”
  “郭盟主。”
  見兄長情緒起伏過大,秦長離急忙上前一步,把聲音放緩道︰“這些日子,我們秦家接了大梁軍隊的訂單,所以每日在火室煉器。”
  “而……”
  “而火山突兀爆發,火室與地火連通,首當其沖,幾乎無人幸免!”
  他眼眶泛紅,頭顱低垂。
  “兩位節哀。”
  郭凡默默點頭。
  “節哀?”
  秦長衣張了張嘴,面色復雜。
  他比其他人更清楚事情的真相,也越發難以啟齒,更是心有愧疚。
  但就如秦長離所言,此時的秦家,再經受不住家主去世的打擊。
  他必須活著!
  而且還要給秦家尋求活路。
  “盟主。”
  秦長衣深吸一口氣,道︰“此番秦家損失慘重,但附近駐軍更是不能幸免。”
  “追究起來,我等……”
  “怕是難辭其咎!”
  “嗯。”
  郭凡點頭。
  幾千精銳的損失,換做誰都會肉疼,除了山脈內的人,也需其他人擔責。
  秦家,怕是難逃一劫!
  “此事因秦某而起,當以秦某而終。”
  秦長衣回首看了一眼秦家人,眼神復雜︰“但我秦家人多有無辜,不該被牽連。”
  郭凡開口︰“前輩要說什麼?”
  “我想……”
  秦長衣突然單膝跪地,抱拳拱手︰“我想請郭盟主,收留秦氏族人!”
  “前輩。”
  郭凡微微皺眉。
  一旁的武盟眾人,乃至秦氏族人紛紛變色,聚攏圍來。
  雖然如今武盟勢大,號稱雁門郡第一大勢力,郭凡身為盟主更是萬人之上。
  但在他們看來,先天高手秦長衣的身份地位,並不比對方差了。
  此即……
  竟是單膝跪拜!
  “郭盟主。”
  秦長衣聲音一提︰“貴盟的損失,我秦家願一力承當,若盟主應允,秦家位于郡城的產業,自今日起也盡數歸為武盟名下!”
  “嘶……”
  倒吸涼氣聲,自張大等人口中傳來。
  就算是前不久口口聲聲要求秦家人負責的幾位,也是忍不住眼眶跳動。
  秦家。
  這可是雁門郡百年豪門。
  如今竟願意舍棄一切,投入到武盟麾下。
  那以後……
  雁門郡還不是武盟說了算?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現今行事有變,曾經的郡城巨頭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
  “前輩。”
  郭凡掌中發力︰“起來再說。”
  “盟主。”
  秦長衣身軀死死跪地,牙關緊咬︰“秦某注意已定,還請盟主應下。”
  “……”
  良久。
  郭凡才輕輕點頭。
  “也好。”
  “謝盟主!”
  秦長衣大喜。
  如此以來,不管此後如何,就算他以死抵罪,秦家人總算有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