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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提醒,刘钰恍然,心道果然仲贤和贞仪不在身边,很多事自己还是想的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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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看广东节度使,忍不住问道:“此事若真实说者有心呢?我岂不是非要查到底?你却要让人割了他的舌头,你就不怕我觉得你也是背后的人?”
广东节度使笑道:“国公,有句话,下官斗胆明讲。”
说完,他看了看刘钰,没有犹豫,说道:“于国公的角度,心恨国公的人,多了去了。国公至今无事,在于圣眷。”
“是以,下官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清楚,不如根本不要问。明枪易躲,暗箭其实也易躲。有陛下圣眷,暗箭根本伤不得国公。”
“到时候真闹僵起来,朝中也不好看。”
“官场上之前有个笑话,说国公好治不病以为医。今天这个事,不是不病,而是有疾在腠理。真要是闹的大了,都知岭南商路衣食所系事,届时朝廷是管?还是不管?”
“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便可以不管。”
“知道,不给假装不知道的机会,便不能不管。”
“到时候,岂不是把国公架在火上烤?而且,到时候烤的,又何止是国公?”
“松江府事,通商之事,陛下是支持的。”
“古人云: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下官斗胆,诉说私心,到时候闹得不好看,下官怕也难免被牵连。”
“下官虽不才,年轻时候却也多读激昂边塞诗篇,朝廷拓土开疆,下官心中也自欢喜;下官也不至迂腐无知,不知道打仗需得用钱。朝廷这几年税不加增,打仗的钱何所来?”
“故而这商贸事,下官也是支持的。是以,下官觉得,这件事,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论鸦片走私之罪,不要牵扯更多,淡去就是。”
“届时表奏陛下,暗里早做准备,或是探查、或是查办、或是安抚、或是赈济。总之,不要出事,就是最好的。”
广东节度使以非常丰富的大顺官场泥潭经验,耍了个花枪。
有些事,可能危言耸听,但一旦危言耸听的话成了现实,那之前觉得这是危言耸听而不屑一顾的人就算是犯了错。
岭南那些失业的大庾岭商路“漕工”会不会出问题?
这一点,广东节度使不敢确定。
如果说,没有鸦片贩子的这番话,都好说。
出了事,镇压就是,除非是自己贪赃枉法激起的民变,否则朝廷不会因为有民变就治罪的。
但如果鸦片贩子的这番话闹得人尽皆知,他作为广东节度使,就得公开上奏以自保,免得将来真出了事,就要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这些“风言风语”上奏。
可这么搞,自己就相当于被那些要搞刘钰的人当枪使了。
关键是看皇帝的态度,现在显然是支持刘钰的诸多贸易政策的,到时候真要是把问题归结于朝廷的贸易政策上,这就是打皇帝的脸。
虽然不是他这个广东节度使打的,但他牵扯进来,将来皇帝看了心里也必犯膈应。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私下上奏提一提这事,朝廷直接派人去查办,看看民情是否严重。
若能防患于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圆了皇帝面子。
因为这件事是无解的。
真要是出了事,难不成朝廷再把松江府关了,挪回广州?那大庾岭商路的这些人的生计解决了,松江府延伸出的商路的人不是还要出问题?
闹起来之后,最大的结果也就是让皇帝脸上无光,借机攻击一下刘钰。广东节度使想的明白,要想办,皇帝早办了。既不想办,这时候拿这个说事看似是在攻讦刘钰,实则就是在抽皇帝的脸。
到时候就算自己没有这心思,皇帝也多半怀疑,自己这个广东节度使是不是故意掺和进来、故意把问题搞的大家都知道没办法假装不知道的?那可就黄泥巴掉裤裆里,说不清楚了。
本身,查鸦片这个事,皇帝已经足够安抚广东节度使了。
查的是澳门,但抓的大量的人都是广州城的。真要是皇帝生气了,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
你个广东节度使是干什么吃的?在你眼皮子地下走私鸦片、贩卖人口,你都看不到?
广东节度使心道,鬼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商路改变引起的问题。这要是根本就知道,不想闹的不好看,也舍不得花钱解决,我却来揭皮,这不是不开眼吗?
至于刘钰这边,他劝刘钰的这些话,按他的理解,就是“君子欺之以方”。
倒不是说欺骗,而是和君子可以讲道理,讲大义。
虽然朝中很多人反对刘钰,但就其人品,大部分人内心其实也认可他是个畸形的君子,算是一个求道践行的人,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抓着他想要干正事的心态,就可以用为了干正事来说服他。
是以他说服刘钰的思路,总结起来其实就还是:国公要办正事,固然要防备小人背后捅刀,但现在捅刀并无意义,所以一切为了办正事,剩下的就不要深究了。深究下来,会影响办正事。
待其说完,刘钰只是笑了笑,心道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我也真是懒得管。
现如今北边要修淮河,要废漕运,要解决那边的百万漕工。皇帝估计这时候也真是不想闹的脸上无光,知道了不管就不好,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不管。
自己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皇帝多半也觉得自己不要主动生事。然而刘钰心想,我压根就没准备生事,这点屁事勾心斗角,并没有什么用。有这心思,不如看几天星星画月相图呢。
自己心烦的,是将来在埋葬王朝的时候,会不会流更多的血。哪有闲心去搞这种阴谋诡计?
哼了一声,冲着一旁啐了一口,只道:“罢了,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叫人割了他舌头,不要弄死,到时候还可以在断头台上起个以儆效尤的作用。”
广东节度使暗松了口气,忙道:“国公以国事为重,在下佩服。”
刘钰嘿了一声,又道:“但他的话,也提醒了我。”
“呃……”
广东节度使有些愕然,心道就算提醒了你,你能怎么办?如今广东又不是没有海关,也不是禁止西洋商船来,而是地利所至,松江府一开,西洋船便不来此处了。
除非逆天理而行事,强制关了江苏、浙江、福建的海关,逼其非要来广州不可。
但自己只是大顺的广东节度使,又不是唐末藩镇的广东节度使,名字一样,可实际上就是个干几年就去别处的流官。
虽也多为自己考虑,但心里多少还有那么点社稷情怀,逆天理而行事,实有损朝廷利益。
利弊权衡,还是不要再折腾为妙。
刘钰却没有说以行政力量扭曲贸易路线、发展广州贸易的事,而是说道:“如此一提醒,我倒是也要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
“如今朝廷既下了南洋,正是鼓励下南洋的时候。非比以往。”
“现如今又取消了丁税,摊入土地,人口流动也与各州府税收无关了。”
“你既为广东节度使,日后还是要多鼓励移民事。”
广东节度使想了想,苦笑道:“国公,这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
“于情于理,于大义,我都该说,国公所言极是。为了存百姓嘛,广东地贫,下南洋就是让百姓找条活路。”
“但情、理、义,只说天下几人记得?便说这取消丁税事一出,各地人口暴涨,难不成真的就是短时间内生出来的?还不是与税无关了,这人口就不必隐瞒了。”
“鼓励移民一事,也是类似。说情、理、义,都该如此。但若无政绩考核,谁人能真上心?”
“费大工夫,又无政绩,几人肯干?下官便实说了吧,天下官员,又有几个能为存百姓的?朝廷真想下南洋大迁民,那就将迁民和政绩挂钩,以作考评。”
“当然了,国公也清楚,一旦将这个事与政绩挂钩,自然又会出一些破家败门的惨剧。”
“有利有弊,国公自权衡。”
他这么一说,倒是稍微提醒了一下刘钰,便问道:“你说这个政绩挂钩,是什么意思?”
广东节度使道:“下官就随口一说。譬如南洋广阔,就画出一地,为广东代管。如若台湾府归福建类似。”
“代管之处,便归广东政绩。以人口、耕地、垦殖等等为考核。甚至沿海各县、各州,亦各自画出一片地方。”
“如此一来,本身丁税取消,人多了各地官员便觉得是麻烦了。若能以政绩挂钩,考核升迁,我看移民便快。”
“只是,坏处就是会出各式问题,比如增税、摊派、强制迁民等等。”
“关键还是没钱。朝廷其实默许地方摊派,这就容易出事。届时必然借机加大摊派不说,也恐会搞出强制迁徙之惨剧。”
“是以我说,有利有弊。说到底,朝廷又不拨钱,遇到好官,合理摊派、士绅捐献,还行。但好官太少。”
“真要这么干,后果国公也知道。”
“故而,与政绩考核挂钩,会乱当地百姓;不考核,只说道理,又无什么用迁民要钱,助捐摊派,迁民南洋,却无功绩,除非真心为了百姓的人。但这样的人怕也不多。”
“因之,国公鼓励也好、不鼓励也罢,除非改变政策,否则无用。本身丁税银子已经摊入土地了,朝廷下南洋之后也不禁止百姓去南洋求活,我看区别不大。”
说罢,看了一眼刘钰后笑道:“国公必知道,凡事无钱不行。朝廷给钱,好说。但自明以来,朝廷的政策就是不给钱,足了国税之后,地方所用不足,便默许地方摊派、加增。这便是症结所在。”
“只要朝廷不给钱,又不和政绩挂钩……呵呵,哪个官员会闲着没事,摊派当地,引得民怨沸腾,却送贫苦百姓下南洋?”
“然而只要和政绩挂钩,下官敢保证,三年之内,必出民变!破家毁庭,摊派无度,借机敛财,惨不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