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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微末时,先做过捕盗看路的亭长,后来杀人潜逃幽州,又靠贩马和给人当保镖维持生计,他打交道最多的,还是江湖侠客、贩夫走卒,和这些人,吴汉很容易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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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耿、马这些士族世吏的同僚,他却很难处到一块。
吴汉尤其讨厌跑到军中来镀金混资历的官员子弟第五伦重军功,若是能在军旅中有段经历,日后做郎官时得到提拔和重用的机会就更多。这类人往往关系很硬,自视甚高,读的兵法文章确实很多,张口时头头是道,但军中的苦累危险,他们却总是避而远之。
故而吴汉对这些世吏子弟,总不太待见,然而唯独对耿广,他却一点毛病挑不出来,耿广家教极好,性格也适合行伍,并且有志气从底层干起,与胡虏交锋时往往一马当先,虽然吴汉与其兄相争,但其实也相互心服,对耿广谈不上特别优待,但至少是顺眼的。
而对于前锋偏将蒙泽来说,耿广于他而言,就如同左膀右臂一般,蒙泽甚至还预言说:“眼下是左丞相耿纯、车骑将军二人号为‘二耿’,他日这耿广立功成名,必得陛下赏识重用,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朝恐怕就是‘三耿’了!”
岂料短短一天后,耿广就在战斗中受了重伤。
在前往殄北塞的路上,蒙泽告诉吴汉:“耿广率一营追击右贤王,以区区五百骑之众,突入匈奴后队。右贤王部见其人少,遂遣胡骑千人御之,竟被耿广以突骑冲开,更亲自杀了一名射雕者。右贤王只好增加人马,再令三四千骑困之,耿广与之鏖战甚久,直到下吏与将军陆续抵达,耿广部已战死十之五六,他也挨了射雕者的箭,受伤坠马……”
战场就在前方,这是一片红柳沙丘,耿广伤重无法挪动,只好安置于此。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在这儿搭起了临时营地让伤兵休憩,耿广的部下承受了最严重的损失,断手破犊者不乏少数,但他们或拄着枯木,或相互搀扶,聚集在一株古老的胡杨木周围,迟迟不肯散去。
等吴汉分开围在周边的士卒后,这才看清了倚靠在那儿的耿广,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席上,面容一如往日般安静,头盔已被脱去,甲衣却没能取下,上面遍布刀痕,许多甲叶在厮杀中掉落击飞,使得胸腹位置防御力大减,而一根近距离射出的利箭,就从这刁钻的位置飞入其身体,深深扎了进去。
但这还不是致命伤,真是要命的,是在他坠马后,有匈奴人冲过来,将一根细矛狠狠刺入耿广体内!
“蒙偏将。”
“吴将军。”
士卒们纷纷喊出二位主官的名字,耿广这才缓缓睁开眼,他已经很难说话了,但第一时间问的,却是战事。
“吴将军,抓到右贤王了么?”
“河西百姓是否都已解救?”
“蒙偏将,殄北塞……是否已攻下?”
蒙泽连忙告诉他:“百姓已获救,殄北塞已夺回,胡虏二三千人被俘,皆已斩杀于居延泽以北,至于右贤王,还是跑了。”
“可惜,可惜……”耿广嘴里念叨着可惜,目光看向了吴汉,这让吴汉颇为难受,他仿佛有种感觉,若真失去耿广,就算杀了那么多胡人,但这一仗其实还是自己亏了。
而且,耿广怎能如此完美?这些走关系混入军中的世吏子弟,不应该见了血就面露恐惧,贪生怕死么?为何耿广如今考虑的还不是自己和家人?吴汉有些错愕。
但吴汉很快就明白,耿广再优秀,也依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先前一直在强忍,但此刻,脸上却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颤抖的手指着胸前的断矛杆,吐着血沫子,用非常不英雄的哭腔说道:“吴将军,我疼,撑不住了。”
这是真正的痛彻心扉啊,吴汉明白耿广的意思,他的伤重到无法医治,与其硬撑着受苦,还不如来个短痛!
这也是军中惯例,应该给没救的袍泽一个痛快,蒙泽颤抖着手正要应承,却被吴汉止住了。
“我来,我亲自送耿营正,他当得起。”
吴汉单膝蹲在耿广身前,问他:“可有遗言?”
“有。”说道遗言,耿广现在倒是想起自己,想起家人了,泪水从他脸上滑落,这么长时间了,吴汉从没见他哭过。
“还望吴……将军能替耿广带话给兄长。”
“就说……阿广做不成‘霍去病’了。”
“但兄长,一定要成为再破匈奴的‘卫青’啊!”
耿广眼神有些涣散了,抬起头,伸出手,仿佛是想再看着这他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草原大漠,摸一摸本要随他踏破狼居胥山的坐骑,又或者,像小时候一样,牵一牵长兄的手,想要追随他一起前进。
他那伟岸的身影一直在前方,但耿广,再也跟不上了!
吴汉熟练地将匕首推入耿广怀中,干净利落,又将他软软的身体交给蒙泽,任由后者抱着耿广,悲痛地干嚎起来,而士卒们也在旁相继抽泣。
吴汉却颇为从容地转身离开,只是走到没人的地方,抬起头,但见这塞北绝域上空,满天星斗,璀璨夺目。
他仰头望了许久,半响才揉了揉眼睛,骂道:谷
“这塞外的星辰,真亮!”
……
霍去病有一句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据说这是汉武帝要赐霍去病家宅时,他的宣言。
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此,虽然也有扫尽胡尘的志向,但魏车骑大将军耿弇却格外重视家庭,作为家中长子,他自己功成名就之余,也在尽力提携几位弟弟:二弟、三弟作为郎官,既是人质,也在第五伦身边混了个面熟,如今都已外放,或做到了县令,或在军中参赞。
可偏偏是耿弇最喜欢的四弟耿广,却生了个倔强的性子,不知听谁说了“名将起于行伍”的话,放着郎官不做,非跑去并州参军。耿弇也拿他没办法,反正那边多的是旧部故吏,明里暗里仍能帮上耿广。
但就算有这层关系,耿广在并州的表现,也足以让耿弇惊愕吴汉和耿广虽然出征河西了,但当地也留下了不少官吏,耿弇带着五万中央军抵达后,新秦中的官吏没少对他夸赞耿广。
“此子年少轻狂,成不了大器。”耿弇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很高兴。
而就在大军抵达新秦中后,耿弇也收到了来自家中的最新一封信。
“立冬日,广妻生子耿恭,重十六斤八两。”
汉斤只相当于后世256克,这体重在新生儿里是偏大的,看来颇为健康。
看了信后,耿弇嘴里嘟囔着:“告诉我作甚?”心里却很是替弟弟高兴,若是能出征立功,又做了父亲,也算双喜同至了,只不知河西的保卫战进行得如何了?吴汉打仗没问题,但按照其作风,底下人死伤却也不低。
然而耿弇很快就必须将家书,将对弟弟的担忧思念丢在一旁了。
吴汉那边还奇怪,为何匈奴右贤王撤退时作战很不积极,而耿弇正好能告诉吴汉答案!
因为匈奴主力不在凉州,而在并州!
……
作为天下割据势力里的一员,卢芳势力远不如魏、蜀、吴,因为他所占据的半个并州不但地广人稀,还在战争和匈奴劫掠下越发凋敝,户口本就不充沛,卢芳底下各郡又各行其是,一盘散沙,自从几年前袭击新秦中失利后,胡汉就没多少机动部队了。
但“汉”没有兵,卢芳背后的“胡”有啊!
十月底时,直属于单于王庭的四万余骑,在匈奴几位宗王率领下,浩浩荡荡南下,而卢芳也凑了三万民夫杂兵紧随其后。
为了说动匈奴单于出兵,卢芳可费尽了口舌,并在与公孙述“平分天下”协议的基础上,也对匈奴许诺了巨大的好处。
因为卢芳娶了匈奴单于的女儿,对单于以儿自居,他是这么说的:“父单于,此番魏国遭到西羌进攻,右贤王也进了河西,并州主力尽数调走,正是一举夺取的好机会!甚至可以南叩安定,夺取萧关!”
“儿本是安定郡三水县人,后来被那第五伦驱走,这才来投父单于,儿身在朔方,心却从没离开过安定,往后都城要定在三水,进而收复关中,再定都长安!”
“到那时,这并州等地,本就是冒顿单于打下的山河,后来叫汉人侵夺,祖债孙还,这些土地,应当统统交给父单于!”
不止是要将汉武帝时开拓的疆土“还”回去,卢芳还打算将适合胡人放牧的地方也统统附赠!
“只要父单于助儿入长安,拿下北方,儿一定会将割幽州、并州、凉州一共十六郡土地给父单于!”
这十六郡,乃是幽州之辽东、辽西、右北平、上谷;并州之代郡、雁门、定襄、云中、五原、西河、朔方、北地,加上凉州的河西四郡。
“并许岁输帛三万匹,粮食百万石!汉匈代代和亲,永不绝好。”
匈奴单于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大概是被这优渥的条件打动,这才答应出大力。
然而就在卢芳带匈奴主力顺着黄河南下之际,却也听闻魏车骑大将军耿伯昭入驻并州的消息,这场仗顿时变得不好打了。
但三军已行,并州的民力也被征发到了极致,卢芳很清楚,若是认怂调头回去,自己这脆弱的统治,必然土崩瓦解!
于是,卢芳只能硬着头皮,对匈奴左右大将,以及心怀鬼胎的并州各郡守夸口道:
“无事,朕有天命!”
卢芳颇为神棍地说道:“想当年,朕曾被新莽杀过两次而不死,砍了两次头,只剩下躯体,依然复生。这是因为,朕是刘姓正统子孙,受高皇帝、孝武皇帝等大汉历代皇帝庇护,前汉有十二帝,而朕,也十二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