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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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城坚墙高,本来就是作为插在陇右的一个坚固要塞而建造起来。
控制力辐射整个西凉,作为大周抵御西突厥的桥头堡,又是丝绸之路,出关前的最后一个大型城市,天水又是军事中心,又是经济中心,随处可见的巡逻士兵,官道上往来商人,还有不断运送粮草的车队,围绕着整个天水,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而此时在天水城中,百姓们尚且浑然不觉,但但凡是有点门路,耳朵和眼睛稍微能伸长一点,看得到外面些许情况的,都是有点紧张。
六月末,胡虏南下,取道凉州,奇袭长安。
七月初,天子御驾亲征,于武功山大败突厥与匈奴联军,枭首数千,俘虏近万,余下数万胡虏也被朝廷大军追赶着四散奔逃。
而后,天子便昭告天下,西巡西凉!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在炫耀自己的武德充沛,但稍微想明白点的都知道,天子是来者不善,直冲西凉王而来啊。
不少依附权贵的富商,也都在考虑到乡下住几天了,这天水,怕是要不太平了。
老百姓还是各过各的日子,街头巷尾,在河边洗衣裳的妇女,在坊间玩耍的稚童,扛着锄头坐在一旁休息的庄稼汉,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有一人身材高大,背着包裹,看上去就像是赶路的路人,他穿过熙熙攘攘的天水街道,径直来到一处民房,见到四下无人注意,随后便敲了敲门。
“谁?”
民屋里,有人应了一声。
“送炭。”
此时七月还是夏尾,秋老虎还要热一波呢,哪有人会买碳取暖呢,更何况,这平民百姓家里,也少有专门出去买碳的,大多数都是买柴火,用了之后,顺便烧炭,鲜少有人买碳的。
但过了几秒后,有人打开了大门,那拿着包裹的人走了进去,大门紧跟着又关上了。
进去的路人将斗笠摘下,一脸路人甲的模样,但其实真实身份,则是原先长安城中的司隶校尉的一员,如今则是大周新成立的锦衣卫中的一员。
原先是司隶校尉,现在是锦衣卫校尉。
边上围过来两个人,有一人急忙问道:
“情况如何?”
那拿下斗笠的锦衣卫校尉小声说道:
“进里屋说话。”
三人一路走进里屋,有人给倒了一杯水,那路人甲也不喝,说道:
“这西凉王果然已有反心,他将库存甲胄都分发出来,城中防务的将领,也全是他自己的人,他还让整个凉州的粮草药品,全都运往天水,收拢周围百姓,这分明就是在坚壁清野,打算守城顽抗啊!”
“陛下还需数日才能抵达,这西凉王到时候恐怕不会乖乖开城门。”
旁边一人紧皱眉头,问道:
“军中将领,有希望策反吗?”
那路人甲摇了摇头:
“这些将领,大多跟着杨硕有一辈子了,想要策反他们,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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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中兵马少说也能有十来万之众了,以往听说西凉王募养私兵十万,如今看来,小瞧他了,远远不止啊。”
“快,情报递送出去,呈给陛下!让陛下早做打算。”
三人商议一阵,而后没多久,一匹快马,自城南而出,直奔东边跑去。
…………………
大周的女帝,自长安出发,西巡西凉已有数日,当抵达宝鸡县城的时候,耿忠早已率领着收拢起来的西凉府兵,在宝鸡县城等候。
待到天子亲临,一道道的命令,又从宝鸡县发出,首先就是命令西凉府兵,分别东进北进,如原灵二州,击灭还没有退出关外的那些胡虏残余大军。
而后,就是带着关中府兵,余下西凉府兵,禁军羽林等,十余万大军,继续西进天水,西巡西凉,同时下旨,让西凉王杨硕早做迎接准备。
此时大军行进至宝鸡县,天子自然也是进入宝鸡县中,暂做休息。
原先的官署,如今已做天子暂住之所,至于宝鸡县令,被之前提前到了宝鸡县的耿忠,直接就下令乱棍打死,也是人人拍手称快。
随后有人将宝鸡县目前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就见到天子在房中沉默了良久,随后喟然长叹。
“上官,朕想出去走走。”
………………
今日的天子,自然是吴琼。
距离武稚赠送自己手表,硬撩欧阳雪,已经过去几日,现代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忙,倒也没有办法掇臀捧屁,试试深浅。
一方面是忙,另外一方面,就是吴琼也确实没有心情啊。
穿越到大周,和女帝互换身体,大部分时候都在深宫之中,吴琼很少有机会能够看到真正的民间疾苦。
而这一次武稚西巡西凉,跟着大部队,沿途都有人清理道路,就算是路边有尸体,吴琼也是一个也看不见的。
尔后到了宝鸡县,听了旁人汇报灾民的情况,即便只是听着那一个个的数字,也让吴琼的心揪了起来。
在沉默片刻之后,吴琼吩咐了左右,他先要出去走走,去真正看看,未央宫之外,长安城之外,老百姓们的生活。
………………
皇帝虽然进驻了天水,但也并未有太过扰民的举动,跟随天子入城的,也不过只有三千人禁卫军,占据了城中官署和附近的数个里坊。其余大军全都驻扎在城外,并未入城,以免滋扰百姓。
城中百姓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就比如天水城中有名的青楼里坊,兰菊坊中的那些个青楼窑子们,如今也都大开着门,接客迎客,照常经营。
在百姓们看来,这自然也是天子T恤百姓的仁义之举。
只是大家交谈之间,难免都会讨论下天子,大周没有明清时候的文字狱,百姓们在平日里,公开讨论天子和朝廷,或是天下时局,也并非是什么不允许的事情。
就好像现代的人,没事喜欢在大排档里,点几个小菜,拿一筐啤酒,跟朋友们一起骂一骂美洲的漂亮国,或是探讨一下最近又开了什么重要的会议,未来会有什么重要的改革,哪个大老虎被拉下马来,诸如此类的谈话,在大周其实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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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老百姓喜欢在茶余饭后,关心下国家大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文香阁乃是兰菊坊里的一家青楼。
就和绝大部分的青楼一样,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挂起来的藩旗上,写着文香阁三个大字。
此时虽还是白日,但大部分的姑娘也都早早的起床,
有管教的老师带着姑娘们练习琴棋书画舞,这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因为家里长辈犯事,充入教坊司后,被文香阁买入的,还有些是天资不错,从民间买来的。
但民间买来的毕竟是少数,毕竟生活在平民百姓家里的姑娘,风吹日晒,天天干活,要说能有多好看,多滋润,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民间女子,进入青楼也只能给那些姑娘们当丫鬟,当丫鬟都不需要的时候,她们也就只能去窑子了。
但若是沦落风尘,可以选的话,大部分女子,还是愿意选青楼的,毕竟青楼里可以只卖艺不卖身,去了窑子,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文香阁的姑娘们,站在院子里,纷纷翘着腿拉韧带,舞艺对他们来说,可是取悦客人的重要手段,韧带不行怎么可以呢。
姑娘们一边训练一边说着话,有一个青衣,年纪轻轻的女子就问道:
“天子也是女人,是不是真的啊?”
“这当然是真的啊,虽然我没有见过天子,但天子当太子都当了十几年了,还能有假吗?”
“啊,真想去看看天子是什么模样,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命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姐你就别做梦了,见不到的,官署衙门那边,里三圈外三圈的,全是穿着明光铠的军士,可威风了,别说人了,就是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的。”
一群姑娘们有说有笑的说着话,随后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吵闹的声响,似乎还有孩童的哭声,一些人跑出去凑热闹,就发现里坊的街道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年纪也就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边上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抱着小姑娘的一条腿,扯着嗓子直哭,小孩子的哭声显然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而站在两个小孩子面前,一脸为难的人,就是文香阁的鸨母,姓李。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尤其是看到三岁孩子哭的这么惨,眼泪哗哗的,不少文香阁的姑娘也都戚戚哀哀的,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李鸨母才哎呦了一声,大声说道:
“天地良心啊,可不是我在这欺负他们,或是拐了孩子啊,是这女孩子,非要带着她弟弟一起进我们文香阁,哪有这样道理的啊,我们文香阁自己都吃不饱饭了,要个十岁姑娘家的有什么用啊,还带个三岁的孩子,这是要我们家姑娘养孩子不成吗?”
李鸨母对着围观路人们说着,她倒是没说这十岁姑娘长得也不行,要来无用,就算是当丫鬟的,起码也得标致些,客人看着才舒服,这姑娘长得也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更别说还带个三岁的弟弟。
那小姑娘一言不发,就是倔强的站在那边,单手搂着哭泣的弟弟,那弟弟双手抱着姐姐,或许是因为担心姐姐会离开他,死死抓着不放,嘴巴里边哭边奶声奶气的喊着“姐姐”。
百姓们指指点点,有的直摇头,纷纷议论:
“哎,太惨了,肯定是胡虏过境,跟爹妈走散了,或是爹妈被杀了吧。”
“能活着到宝鸡,也是不容易。”
“世道难啊。”
大家说着话,但要说谁愿意伸手帮忙,那也是不大现实的,这年头,谁家不是紧巴巴的过日子,遇到灾年的话,搞不好自己家都要挨饿呢。
倒是有个姑娘一边哭,一边忍不住的说道:
“鸨母,他们太可怜了,就收下他们吧。”
李鸨母脸色一凶,低声呵斥道:
“说什么胡话,小蹄子就知道一张嘴说,咋不见你那嘴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你真当我们做的是什么大生意啊,今天来个可怜的我养了,明天来个可怜的我是不是还得养,何况三岁孩子,吃多少米他才能干活啊?”
李鸨母一通话说完,方才说话的姑娘也没了声音,不在说话了。
那带着三岁弟弟的小姑娘倒是咬着牙说道:
“我可以每天就一顿饭,干活也好,接客也好,我都可以,肯定有客人喜欢年纪小的,你收留我们吧,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李鸨母一摆手,说道:
“我说你行行好吧,不要给我在这里添乱了,别人还以为我害得你们这样呢,我也要生活,我后面上百张嘴要吃饭呢。”
那鸨母见到那小姑娘还想说话,鸨母语气极快的说道:
“我直说了吧,有喜欢年纪小的,也不会要你这么小的,况且我们是青楼,不是窑子,你什么都不会,客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那小姑娘咬着嘴唇,把小孩子往前一推,说道:
“你行行好,让我弟弟在你这,他能干活的,我去窑子,赚的钱都给你。”
那小孩子感觉到姐姐在推他,死抓着不放,就一直重复着:
“姐姐别卖我!别卖我!”
李鸨母赶忙摆手:
“可不敢胡说,你自己去的窑子,别说我让你去的,到时候官府说是我把你这个良家子卖给窑子,几条命我也不够死的。”
在历朝历代,拐卖人口,都是死罪。
路人们纷纷摇头,有人叹息,有人扭头走了,帮了忙,也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么让人难受的场面,还有人劝道:
“小姑娘,别去窑子啊,你不行去大户人家问问,看看要不要丫鬟什么的吧?”
“是啊,去大户人家吧,总有看你可怜要你当丫鬟的。”
那些人说着,小姑娘眼圈倒是越来越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我去问了!他们都不要我弟弟啊!我弟弟会死的啊!他会死的啊!我没的选了啊!”
小姑娘跪坐在地上,抱着弟弟大哭了起来。
两个小孩子一起嚎啕大哭,李鸨母也是有点心软,但她也确实没有闲钱来养两张白吃饭的嘴,况且开了这口子,以后人人家里可怜的娃儿都送来,天天挨人围观,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小姑娘一直哭喊着没得选了,倒是边上突然有人问到:
“官府不是放粮了吗,为何不带着弟弟去吃?天子说了,饿死一个人,就要管事的拿命赔啊。”
大家听到有人说话,就纷纷望了过去,见到一个郎君,面如冠玉,声音甜美温和,虽是男装打扮,但却看上去颇为阴柔之美。
但仔细看看,好像也确实是男人,毕竟还有小胡子呢,旁边还有两丫鬟跟着,五个五大三粗的,腰间佩刀的保镖。
这年头,也不可能有谁家小姐,女扮男装还带着这么多人出来的,那家当家的也不可能允许自家女儿这么做的。
这人当然就是微服出巡的吴琼。
就听那小姑娘哽咽着,擦着眼泪说道:
“他们说是皇帝来了,官署才放粮的,皇帝一走,肯定又没东西吃了,我家被胡人烧了,田也被烧了,爹妈都死了,皇帝一走,我和弟弟都要饿死了啊!”
吴琼听完有些哑然,他想说些什么,但这姑娘说的确实在理。
就算自己不走,宝鸡县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开仓放粮,待胡虏全退了,这些灾民还是要各回原地,但他们的家没了,田也没了,有些人可以在山里水里,寻到点吃的,有些人可能要沦为奴籍,有些人可能就在冬季的饥寒中,寻一个无人的地方,静悄悄的死去。
世间之人皆如浮游尘糜。
但,吴琼毕竟见不得这般苦难。
“哎,你们起来吧,别哭了,我给你们一口饭吃。”
吴琼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那个姑娘,边上有便衣的禁卫赶忙挡上来,小声道:
“陛下,小心是伪装的刺客。”
这是他们职责所在,吴琼也不好责怪,便落下手来,没有去拉那姑娘了。
那姑娘止住哭声,搂着还在啜泣的三岁男童,愣了愣神,不清楚吴琼所说的具体含义,倒是李鸨母拍了拍她说道:
“你运气好,遇到好心的大户人家了,赶紧磕头谢恩啊,去大户人家当丫鬟,总好过在风尘抛头露面啊。”
那小姑娘赶忙就跪下来不停的磕头,三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但也跟着姐姐跪在那边。
有禁卫上前去将他们拉起,虽然不知道天子打算如何安排他们,但天子发话给他们一口饭吃,那便是他们天大的福分。
那个小姑娘抱起弟弟,吃力的跟着人群一起,有禁卫上来想帮忙抱孩子,但她弟弟却畏惧的紧紧地抓着姐姐的衣服,丝毫也不愿松手。
吴琼也就摆了摆手,由他们了,前面有一个酒肆,过去坐坐休息,吴琼还有些事情,想问问这对姐弟,待到孩子熟悉了,不太畏惧了,到时候再抱吧。
吴琼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人群中,有一人身材消瘦,腰间佩剑,戴着斗笠在后方不远处看着吴琼离开的背影。
而后也跟着走上前去,混在人群之中,毫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