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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5章 鹤啸(感谢今朝中三元书友成为本书盟主)
朝会是明确君臣之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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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夺天下做皇帝时,看着下面跟随他打下的臣子乱哄哄地不成样子,好似上街买菜一般。
于是采用儒生叔孙通的建议,采用古礼和秦礼设计成汉朝礼仪,这才有了体统。
叔孙通也是个妙人,他在秦朝以儒为官,陈胜吴广造反时,秦二世问儒生们怎么办?
儒生说造反必须严惩。
秦二世听了很生气,叔孙通站出来道:“陛下是对的,天下已归于一统,怎么有造反这事,这些人只是盗贼而已。”
秦二世听了很高兴,将儒生里说是造反的通通下狱,将说是盗贼的叔孙通升了官。
叔孙通回去后,儒生们都骂对方不要脸,只知道顺着皇帝意思说话。
叔孙通摇头说,你们不知我,说完后就连夜收拾行李跑了。
后叔孙通跟随过项梁,楚怀王,项羽,都在对方船要沉之前跳船,最后又毫无气节地投靠了刘邦。
刘邦看他穿儒生的衣袍很不喜欢,叔孙通立即就换了短衫。
刘邦治天下后,看大臣们出身低没点礼数实在不像话,觉得前朝礼仪很繁琐,自己也是个没文化的人肯定是学不会的。
叔孙通看破了刘邦的心思对他说,儒生,打天下是没用的,但守天下有用。
刘邦同意了说,你给我设计一套礼仪,不过要简单的。
叔孙通召集儒生商量,不少人骂他说你都跟过十个主子了,整天靠拍马屁上位,我看不起你的为人,更看不惯你乱改礼法,坏了先贤的心血,丢了儒生的脸。
叔孙通摇头说这些人真是不知变通。
叔孙通带了一百名儒生演练了一个月后给刘邦看,刘邦很满意,这套礼仪自己能办到。
最后朝会上用了叔孙通这一套,刘邦很高兴说,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贵。
司马迁称赞叔孙通懂得变通,如大义可以变小节,堪为汉家儒宗。
司马光很看不起叔孙通,说这个人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
修史的两司马对叔孙通评价截然相反,后世也是见仁见智。
中国一直是中央集权的政治,不明白这一点可以去做学问,但不能做官。
叔孙通还有一点令后世诟病的地方,就是‘天子无过举’。
也就是皇帝怎么样都是没错的,你绝不能向外人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就是集权政治的一部分。
刘邦草莽出身,需要一套简单的礼仪,叔孙通便去掉秦礼中繁琐的地方,为他和臣下专门设计了简单的。
礼是意识形态的一部分,皇帝是甲方,他怎么提要求,咱们就怎么改。
非天子不议礼的意思,只有皇帝才能决定意识形态。
而叔孙通这等臣子们根据皇帝的意识形态,再设计出整个国家的制度礼仪刑律。
自叔孙通后,历朝历代的大朝会都有所损益,宋的朝会礼也是基于唐修订的开元礼上,对于臣子们的繁文缛节也比唐朝时更多了。
章越之所以想到这么多,因为知道政治的残酷。中央集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权力二元化。
这一点上亲父子都不能相容,所以太子一直都是高危职业,尤其皇权强大的明清二朝,废除了宰相后,矛盾都集中到皇帝和储君身上了。
自己登高一步,其实也就更危险了。
但又如何?
为何说苏轼是永远的神呢?
不论是不是对的。
人的一生总有遭遇不公待遇,强权打压的时候,不少人同流合污了,但仍有人坚持着自己。
到了最最惨的时候,你是否依然可以笑着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呢?当你坚持了一辈子,虽沉冤得雪后,但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审视自己一生时能不能释然这一切说出‘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所以苏轼自己是一定要救的,救他就是救自己。
……
以往大朝会,身为宰相的王珪都是坐车直入大庆门前下车,再从大庆门押百官入朝,至大庆殿上拜贺天子,不过今日王珪破例提早到来,亲自将马车停在宫门。
从宫门押班入朝,可谓是破例,但遇到今日大除拜这般大场合,却是又合乎规矩。
所以今日王珪,冯京分列左右。
章越,元绛等宰执在后,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百官,皆成队列。
面过章越后,章越分别是冯京及众执政们都见了礼,一日不是宰相,大家都是同列。
看着宫门缓缓从眼前开启,王珪率领百官鱼贯入内。
而在百官之后,则是章亘与六百名刚结束期集,新授官的进士们也是一并进入了大庆门。
他们已是操演了三日拜会之仪,准备面辞天子后就至各地任官,可是因为天子这几日有疾,所以日子一再延后。
今日大除拜,他也正值其中。
在教演官的带领下,章亘正好看到了从一旁步出的翰林学士章惇。
章惇眉宇仍旧是那般目中无人的姿态,但看见章亘后却是目光有所停顿,并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旋即离去。
章亘知道是章惇向自己打了招呼。
章亘从不少人口中听过这位‘二伯’的风评,从亲近章越之人口中听来自是没什么好话,而且在家中章越更是绝口不提章惇一句话,自己曾尝试问及,就看到章越没啥好脸色。
大伯章实提及章惇时都是长吁短叹。
章亘也对章惇有所怨怼,后来知道章惇虽叛家,但也不是绝情到底,也安排了后手帮一家人渡过难关,只是后面章越自己化解了难处,因而没有用上。
渐渐长大的章亘对这年少叛家的章惇越来越有自己一番的见解。
章亘天性之中就有一等叛逆。他了解父亲章越,以及二叔章惇从寒门脱颖而出的难处。
他对章越发迹之后,始终对亲戚、乡人、同窗提供的帮忙而感到费解。更讨厌那些人拿着昔日那点鸡毛蒜皮的人情,再配合以各种道义来绑架他人,心底只想着如何从章越身上攀附而起,继而一朝发达,从此出人头地。
他厌倦蠢人,更厌倦不劳而获的人。
……
于殿内随着百官前行的章惇看到了章亘后,再看向前头随着王珪的章越,不由感慨世事造化弄人。
以往自己最看不上眼的亲弟弟。
真是造化弄人。
章惇始终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对于过去自己所作所为,他也没有解释过一句。
章惇对于能读书,能成才的章家子弟,便是血缘很疏远的亲戚,都是不遗余力地扶植栽培,并不是图他们回报自己什么,性情相投的朋友也可以两肋插刀地帮忙。
但对于不成器的,又蠢又懒的,哪怕对方是自己亲弟弟亲哥哥,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他办事从不被道义所绑架,也不在乎别人评价,只是办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寒门中有两条路,一等是章越般,一路有贵人提携,青云直上。
一等是他章惇这般,从始至终靠自己,六亲不认杀出一条血路。
但仔细说来,二者之中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具体说来是自己能行,提拔你的人能行。
而今章惇看着章越这么一步步这一条路的巅峰之处,而何日轮到自己呢?
章惇看着这一切,嘴角勾了勾。
……
近千人的官员队伍及六百余进士诸科在宫道上迤逦而行,左右金吾六军陈列宫道两旁,
百官至大庆门前略一停顿,然后重新整队从大庆门入殿。
章越跟在王珪身侧,步入大庆门,但见大庆殿作为外朝正殿,雄伟大气伫立庭中。
大庆殿殿九间,挟各九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殿前之大庭可容数万人之多,以往只有正旦,冬至等大朝会时方在此举行。
今日值宰相大除拜之时,亦在此处。
踏入此地,章越忍不住心底如鼓,所有思绪顷刻之间,都为之放空。
昨日大雨恰为今日举动大仪的殿庭扫清积尘,恢宏之大气大庆殿上黄瓦生辉,可容数万人的殿庭上宫卫环绕,各种仪仗陈列。
大庭正中正列着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此乃天子五辂。旭日东升之下,宝车上珠宝闪烁,炫彩夺目。
几十匹雄健的御马驮着五辂昂首立在殿前赤色的台面上,左右树立着伞扇。
今值大除拜,设黄麾大杖。黄麾大仗共计五千零七十五面黄麾,由五千余仪卫手持陈布大庆殿内殿外。
黄乃中央之色,代表土德,从黄帝有熊氏便用此物。
龙头竿下绛帛为旛,错彩成篆的黄麾乘风飘动,无数器物在黄麾之下影影绰绰,朱丝麾角随风掠过眼前,好似乱花迷人眼。
盛大仪卫,彰显今日除拜之重,自太祖所言宰相当用读书人后。
宰相之位,即代表一国文治显要之盛,故当用盛礼。
庭侧设十二宫架,上面皆悬挂着钟磬,协律郎,乐将,乐工手持锤棒垂手侍立钟下。
这时十数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仙鹤乘风而来,不住盘旋于宫架之上。
最后仙鹤于宫架和殿宇停驻。
群鹤时而仰颈,时而曲项,时而啄羽,最后发出高亢宏亮的鹤啸,声闻九殿九天之上。最后仙鹤齐齐振翅,掠过旌旗宫架,好似一团白色的祥云向东而去。
见到仙鹤现身,百官宫人皆是称奇,仙鹤乃仅次于凤凰的吉鸟,又是品性高洁,自古为文人所爱,今日值此大除拜现身此处,真是祥瑞之景,又是应景至极。
看着仙鹤穿过殿宇,仿佛于天边云彩旭日中飞翔的一幕,众官皆心道这是指日高升的好彩头啊。
章越看着鹤舞鹤啸一幕,笑了笑。
旋即场面肃穆。
千余官员簪冠齐齐摇动,手抱笏板俨然成列。
王珪率领百官至大庆殿前停下,作为押班,他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王珪毕竟上了年纪,在大朝会出现的错误不仅出现过一次,而是多次。要知道当年吕夷简行止都有出处,也就是从来都不出错的一个人,但一日居然在朝会时‘一拜而起’,而不是三拜。
此举之后,百官都认为吕夷简失魂夺魄,在相位呆不久。
而每次王珪在大朝会上出错,官家便除以罚金。虽罚金不多,但还要去宫门谢罪。
王珪作为宰相自是丢人至极,他当初上位仅是同知平章事,自韩绛病故后,方才授予中书门下平章事,正位为宰相。
而论除拜典礼当然远远不如今日。
唯独如此盛大的典礼,方称是上是大除拜。
当初汉高祖用韩信为将,汉高祖对人傲慢无礼,萧何劝刘邦道韩信不同他人,所以韩信拜将择良日,斋戒,设坛。
登坛拜将成为佳话。
而今日天子以大除拜礼遇新宰相,王珪心底不是滋味,哪怕他为官这么多年,早习惯被人后来居上。
除此之外韩绛也没有此例。
而新宰相初命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至于其余千官也是心有敬畏。
不睹此盛典,不知宰相之尊,不临大除拜,不知礼遇之诚也。
天子用此礼向千官昭告对宰相器重,此几乎为师臣也。
是谁能有此遇?
三声静鞭之后,玉撵捧出,乐工伸锤敲在五钟第一钟黄钟,所谓黄钟大吕,右五钟交相应和。
玉撵捧至殿中安坐,随即乐工走乾安之乐,殿侧左右鼓吹齐奏。
内侍捧排扇合遮在殿前,撤扇之后,官家已是在殿内安坐,内臣们皆侍左右。
殿阶前双鼎升起了炉烟,符宝郎捧着天子御宝放在御座之前。
升殿之后,亲王及待制,横班以上等百十人分左右入殿,钟乐一变改奏正安之乐。
而身为御史中丞的蔡确,独坐一侧监督着百官班行。
静鞭一响,满殿之上,身着朱紫二袍的大臣,在王珪带领下向天子三拜。
章越从殿中持笏起身,看向御座上的皇帝,但见官家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脸色上微有病容,不过精神还可以。
官家面色肃然道:“有制!”
身为宰相的王珪上前道:“臣取制!”
但见一封白麻纸诏书从石得一手中捧给王珪。王珪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道:“臣领制!”
这一刻满殿目光都注视于王珪手中的白麻纸上。
这一封薄薄的诏书,今后可否能托起天下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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